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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桃花庵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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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赵尘立于桃花庵前轻吟,吟罢,转身欲走,未走出几步却又折返回来,如此来去了几回,倒教庵前清扫的小尼姑笑出声来,问道:“你这呆子,在庵前来来回回,犹豫不决,莫不是要出家,皈依佛门?可莫要走错了地方,这里是尼姑庵,可不是少林寺。”
原来赵尘那日与黄药师一别竟无处可去,偏生他又不识得路。索性去驿站取回寄存的白马,信马扬鞭,由得它去。这白马取名追风,为漠北名马,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极通人性。赵尘心想,白马既为母亲所赠,此地距湖州甚近,这白马兴许识得路,便由它信步。细细想想便又暗笑自己天真,岂料这追风竟果真识路。常言道近乡情却,赵尘便在这庵前踯躅不前。
赵尘听闻小尼姑之言,登时觉得这小尼姑当真有趣的紧,便是起了调笑之意,轻笑道:“小生还未娶妻,自是不舍这繁华世界,若此时参透红尘,遁入空门,岂不是折煞了世人。”小尼姑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不求菩萨来此地作甚莫不是你意中人在此地出家,可庵中未有年轻女子,真是好生奇怪。”赵尘笑道:“年轻女子眼前便有一个,却不知是不是小生的意中人?”哪知小尼姑竟回顾四周,找寻赵尘所言的年轻女子,寻之未见,问道:“为何我没有见到那年轻女子?”只见赵尘笑吟吟望着自己不语,立时醒悟,恼道:“你这人好生讨厌,怎能拿我寻开心!佛门清净地,怎容你这登徒子胡言乱语。”转身便走。
赵尘瞧见自己惹恼了小尼姑也是懊恼的紧,暗道:“莫不是我着男装惯了,竟是连讲话也似男子般油腔滑调,若叫小师姐瞧见,必是少不了责罚。”赵尘虽知自己理亏,却也不能叫她走,这桃花庵本就修行之人甚少,若将小尼姑放走,待要有人通报便不知要等到何时。当下轻轻一跃,阻了小尼姑道路,长揖道:“是小生的错,望小师傅原谅则个。”小尼姑瞪大眼睛,将头偏向一旁,倒是像极了儿时小龙女别扭的神情。赵尘将怀中点心掏出,陪笑道:“这个给你赔礼,就原谅我这回罢,小师傅。”
赵尘的点心是镇上最富名气的醉仙楼的招牌点心,可谓色香味俱全,这小尼姑刚十三四岁芳华,正是贪吃的年纪,哪能抵得住这般诱惑,当下便转过头来,嘴上却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谁要吃你这登徒子的东西。”可这眼神却是时刻不离这点心。赵尘又是将点心奉上,说道:“小生无意冒犯小师傅,这厢赔礼,怎是无事献殷勤,小师傅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小生这回罢。”
小尼姑登时便觉有理,哼哼两声,道:“我这可不是贪你吃食,是我宰相肚里能撑船,满足你的愿望,就勉强原谅你好了。”说罢,便拿起点心吃了一块,许是点心美味,竟眯起眼睛,满脸满足的神情。赵尘便更觉这小尼姑可爱的紧,轻轻言道:“莫要着急,还有些,无人与你争抢,若是不够,我日后再买些来。”哪知这小尼姑竟将剩余点心收至衣袖之中,自语道:“静明师姐最是爱吃这点心,留些给她罢!”径直便向庵内走去。
赵尘一怔,道:“小师傅,这是何意,吃完点心便不管小生了?”小尼姑微一沉吟,说道:“我自会在菩萨面前为你祈福的。”赵尘对这般答复倒是大出意料,暗想:“这小尼姑心思也太纯净了些,倒是像极了小师姐。”小尼姑见赵尘不语,复又说道:“你莫要呆在此处了。”赵尘说道:“祈福便是不用了,劳烦小师傅通传,赵尘拜见惠净法空大师。”小尼姑一怔,恼道:“我就知你这登徒子未安好心,师父不见外人,你快些走罢,莫要碍了师父清修。”
赵尘也不恼,说道:“小师傅只管通传,终南山赵尘奉家师之命拜谒。”小尼姑道:“像你这般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见得多了,我虽武功不济,但庵内处处高手,莫要再做纠缠,速速离去罢。”赵尘笑道:“高手我自是不怕的,只劳烦小师傅通传。”小尼姑登时便觉厌烦,急道:“你这人怎的如此无赖,你莫要跟来了,我做早课去了。”赵尘道:“这小小桃花庵自是拦不住我,我若见到惠净大师应当如何来讲,说门外小师傅犯了贪念,还是讲这小师傅调笑于我呢?”
小尼姑大怒,喝道:“你这人怎如此不讲道理,出家人不打妄语,你怎能这般冤枉于我。”赵尘道:“我非出家之人,如何说不得。你犯贪念是真,我未曾与你讲话,你先问答于我,我据实以说,如何算得说谎。”小尼姑哪及赵尘这般伶牙俐齿,一时竟无话反驳,思量道:“那你要如何?”赵尘道:“小师傅只管通传。”小尼姑长叹一声,道:“那你便等着吧!”赵尘好笑道:“小小年纪,故作甚么老成,莫要忘了出家人不打妄语。”小尼姑当真气急,瞪视赵尘良久,恨道:“施主便在此地等着。”心中暗道:“这登徒子如此无赖,定要治他一治。便让他等着,我下午言于师父,也算不得说谎。”迈开步子,便是回了庵中。赵尘眼看小尼姑回了桃花庵,哪知她心中算计。
时已过午,赵尘此时方觉着了这小尼姑的道,又不能转身离去,偏又饥渴难耐,只暗道一句:“咎由自取。”桃花庵地处人迹罕至之处,平时有专人采买日常用品,附近少有商贩,恍然记得还带有蜜浆,只得将蜜浆拿来吃食,岂料这两瓶蜜浆进肚,非但未曾果腹,竟勾起食欲,当下饿意更甚。忆起小龙女竟以之为食,笑道:“果真是不识得人间烟火。罢了,这小尼姑通传还不知几时几日,世间之事,冥冥中自有天意,既天意如此,便早些回古墓去罢。”便是打定主意要走。
忽见庵门开合,便从中走出几个尼姑,皆是青灰色道袍,那小尼姑也在其中。不复方才那般顽童模样,低眉顺目,甚为乖巧。为首的便是惠净法空大师,她身着杏黄色道袍,约莫三十几岁年纪,身材婀娜,体态端庄,肌肤白皙,姿色秀美,眉宇间竟与赵尘有几分相似。赵尘只望向黄袍僧人,又惊又喜,他提气疾奔,但只奔出三四步,立时收住脚步,一步步慢慢挨去,轻道:“自古伤心惟远别。”走得越近,脚步越慢,心底深处,实是怕这次相逢也在梦中,终归泡影。
两人呆立半响,倒是那小尼姑轻咳一声,使得赵尘回神,长揖道:“晚辈赵尘,奉师命拜谒惠净法空大师。”惠净此刻早已泪朱盈眶,只得伸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问道:“尘儿如今长大了。”
过了良久,赵尘才道:“大师,我饿了。这小师傅…”待要再讲,却见小尼姑在后挤眉瞪眼,好不忙乎,只得改口道:“我盘缠丢了,许久未吃好饭了。幸得这小师傅给我吃了些点心,不过又有些饿了。”言罢,还向小尼姑那里望了眼。
这惠净不疑有他,柔声道:“怎的如此不小心,静心,快带尘儿去吃些东西。”话间哪有半分责怪之意。那小尼姑唤作静心,这厢带了赵尘,轻声道:“算你这呆子识相,哼!”只听见惠净又道:“静心,过后将尘儿带往禅房。”静心称了声“是”,便带着赵尘去往食堂,说道:“算你这呆子有些个眼力,未曾将我交代出去,否则我定要你好看!”赵尘笑道:“为何不见你在你师父面前有这般本领,就知欺负我这老实之人。”静心嫌弃道:“你长得跟个狐狸一般,行事也跟个狐狸一样,可莫要脏了这老实二字。”
待到食堂,皆是些个精致素食,好在赵尘不重口腹之欲,倒也是个好伺候的主。取了杯筷便吃食起来,倒是这静心端坐在赵尘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赵尘也不询问,便只顾认真吃食。静心却是按不住性子,问道:“呆子,你跟我师父是什么关系?我长这般大,还是头一回见师父这般激动。”赵尘停杯投箸,沉吟良久,竟又自顾吃食起来。静心自讨没趣,忍不住又问:“呆子,你日后还去醉仙楼么?”却见赵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登时大怒,伸手夺了赵尘的竹筷。
赵尘忽见竹筷被夺,抬头望向静心,却见她怒目而视,满脸不高兴的神情。赵尘心道:“果真是孩子心性。”笑道:“你没甚么要与我说的?”静心不明所以,问道:“分明是我问你话,你怎的反来问我,是何道理?”赵尘道:“你害我在庵前苦等,莫不是连番道歉的话都不说?”说罢,拿回竹筷,继续吃食。
静心自知理亏,却还是据理力争道:“是你先戏耍于我,我才要治你的。我又没有骗你,我说通传,又未说何时通传,这也算不得我错。”赵尘暗笑静心这回倒是不傻了,说道:“嗯,看你说得还有些个道理,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了”便也不再作声,过不多时,静心又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怎的又不讲话了?”
赵尘喝了杯水,静心倒也机灵,立即给赵尘蓄满,道:“你说嘛!你若不讲,我晚上睡不安稳。”赵尘道:“你有这般的好奇心,你家里人知道吗?”静心垂头半响,道:“我没有家里人,我爹爹妈妈都死了,就留我一个人,你说他们会知道吗?”赵尘抬头望去,静心竟已泪痕湿面。她这一哭赵尘倒果真不知如何是好,赵尘自幼在古墓长大,那古墓派玉女功养生修炼,有“十二少,十二多”的正反要诀:“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此行十二少,乃养生之都契也。多思则神怠,多念则精散,多欲则智损,多事则形疲,多语则气促,多笑则伤肝,多愁则心慑,多乐则意溢,多喜则忘错昏乱,多怒则百脉不定,多好则专迷不治,多恶专煎熬无宁。此十二多不除,丧生之本也。”赵尘小龙女自幼修习,虽未至纯,却也少喜少悲,哪曾遇到今天这番场景。忙道:“你莫要哭了,我事先并不知晓的,你当我没问便是了。”
静心哭道:“你问便是问了,我又如何作你没问?”赵尘伸手用衣襟抹去静心脸上泪痕,轻言道:“莫要哭了,让别人看到,还当我欺侮与你。”静心便也任他擦拭,脸上隐隐浮过一层红晕,嘴上却道:“你确实欺负我了。”赵尘只得道:“是我欺负你了还不成,这般年纪还哭鼻子,也不怕别人笑话。你问什么,我告诉你便是了。”静心拂开赵尘的手道:“你不笑我便是了,又未有别人瞧见,你可莫要告诉别人。”待赵尘点头后又问:“你跟师父什么关系?”
赵尘暗暗好笑,心想这小尼姑眼泪来的快,去的倒也快,说道:“我爹爹与你师父原先是旧识。”心中暗自思量自己此番算不算得说谎。静心却道:“倒是与我爹爹妈妈一样,你爹爹也是死的吗?”赵尘想了片刻,不明她心中所想,只得点了点头。静心又问:“你的爹爹是做官的罢。”赵尘倒不是毫不知晓,只是儿时记忆模糊,又事隔多年,哪里还会记得清,只恍惚有些个印象,便又点了点头。静心叹了口长气,说道:“如此说来,你爹爹必是在那‘济王之变’中死的罢。”赵尘对此事却是知之甚少,当下说道:“师父并未与我讲过此事,我也并不清楚,本想待我年长之时,师父自会相告。岂料师父早逝,便打算来此间问上一问。并未有多大念想,只是不知师太一个出家之人,怎会有如此大祸?”
静心在一旁瞧着,见他神情不似说谎,说道:“其中缘由我确是知晓的。”赵尘“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心知再问下去,静心也是决计不肯再说的。岂料静心说道:“你怎的不问我缘由了,你若多送我些个点心,我便说与你听。”
赵尘瞧着她文秀的小脸,笑道:“如此重要之事,你便如此草率的讲与外人听,就不怕招致祸端?”静心嘻嘻一笑道:“这本就不是甚么秘密,不妨事的”。赵尘道:“既算不得什么秘密,你还要与我讨些个点心,你这算盘当真打的响亮。”
静心暗暗吐了吐舌头,问道:“你是听还是不听?”赵尘道:“既然小师傅如此有兴致,赵尘但听无妨。”静心倒是给自己倒了杯茶,在赵尘面前端坐,倒是煞有介事,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师父惠净法空大师未出家是前太子赵竑发妻,后来赵竑被贬为济王,再后来有个甚么‘济王之变’,反正是败了,赵竑便是死了的,师父便是出了家。”她说的简单,却是把其中紧要的事交代了番。
赵尘默默听着,面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终于说了句:“如此说来,我爹爹便是如此死的。”静心也未多想,安慰道:“你也莫要伤心,人死不能复生。如今这事已是过去的了,活人总不能因着死人痛苦。”赵尘道:“多谢你了,小师傅,我永远记得你这番好心。”静心说道:“好心就不必了,你只番记得带些点心就是好的了。”
便在此时,忽听得身后有人说道:“静心,施主吃好了吗?”听声音便是师姐静明。静心大喜,回过身来,只见静明俏生生的立于身后。静心喜道:“师姐,呆子说给我带醉仙楼的点心。”静明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向赵尘说道:“静心年幼无知,多有冒犯,施主莫怪。”静心却是在一旁满脸不服气,赵尘笑道:“小师傅天真无邪,赵尘欢喜不及,何来冒犯之说,师傅言重了。”
静心道:“师姐寻来何事?莫不是怕我欺负这呆子?这呆子狡猾的很,吃不得亏的。”静明道:“师父在禅房等你,见许久未至,差我过来看看,嘱托你,莫要忘记带施主去禅房。”静心恍然道:“我倒忘了,谢师姐提点,我这就带他过去。”复又转身瞧赵尘一眼,问道:“呆子,你好了吗?”
赵尘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好了,多谢你了,劳烦小师傅带路。”静心哼了一声,道:“记得我的好便是了,师姐,我们先走了。”也不看赵尘,径直出了食堂。赵尘哪敢多留,只对着静明做了个揖,道了声“告辞”,便紧跟静心而去。倒是静明不明所以,喃喃自语道:“这静心几时这般热心,当真费解。”
赵尘跟上静心,笑道:“你跟你师姐皆是一人教导出来的罢,怎的性子差的这般多?”静心闻言停下脚步,倒是教紧跟其后的赵尘险些撞到。静心气急道:“你这呆子诚心于我过不去是吧?我不要与你呆在一处了,禅房就在前面,你自己过去罢。”说罢,也不再理会赵尘,径直离去。赵尘心道:“这小尼姑虽说人小,脾气倒是不小。”却不知这静心乃是潘壬遗孤,当年“济王之变”潘壬遭诛,惠净终觉有愧于她,是以及其宠爱,凡未太出格之事,便是由着她的性子,时间日久,竟养出了这般的刁蛮的性子。赵尘苦笑,只得循着静心所指的方向,倒是果真寻到一间屋子。赵尘轻敲房门,屋中人道:“进来罢!”听来便是惠净的声音。
赵尘推开房门,就见惠净端坐于蒲团之上,手执念珠,恍如多年前的模样。不觉间泪盈满眶,转身合门,心中却是满腹思量,便如同有千言万语,却终不知自何说起。惠净静静的瞧着赵尘,赵尘回身,便瞧见惠净含笑望着自己,恍若儿时那般,不觉间竟是泪如雨下,再也克制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母亲,孩儿终是又见着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