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有》凌鸾蝶笙

9、第 9 章

　　杨一好像又回到了处处都被人排挤的时候，上厕所总被人堵着，他进的是男厕所又不能真的去便池那里方便。可一直堵着他也没办法，只能少喝水。到饭堂打饭都各种窃窃私语，几个一团地对着他指指点点。
　　太明显了，傻子都不能装作不知道。更何况他还不傻。
　　但他也只是低着头数着地上的板砖，什么事也没有做，只是更沉默了。
　　那天晚上之后，宋为磊就没有来过学校了。踢了老大的一脚，将他与其他人的不合群暴露无遗划清了界限，大家谁也没搭理谁。再加上宋为磊那天晚上之后就离校，他平时人缘又不错，大家都以为是杨一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在内心都对这个瘦弱的小子不满着。
　　杨修颖好像也没有跟宋为磊联系，晚上睡觉之前总要看一眼宋为磊的床铺，努力地自我反省，自己的那一脚真的这么严重吗？可是他不该亲他，第一次遇见他就是和杨修颖亲在一起，那时自己觉得他那是耍流氓。他也说过，男的跟女的在一起那叫谈恋爱，叫搞对象，那男的跟男的亲在一起叫什么？
　　掰掰手指算，都快二十七天没有来上课了。
　　以前不觉得一个人上课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可他不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但就是很想看到他。
　　宋为磊不在学校，杨修颖这位大小姐闲暇之余也没什么事干，又想起杨一这号小人物，不停地使唤他从这里到那里，总之没个停歇。重点中学的校门很难出，出个校门起码要经过三位领导的同意还要通知家长，程序繁琐劳师动众的，有些学生甚至生病了都不愿意回去，请假太麻烦。杨一有了杨应雄的特别指示，进出无阻。正因这个缘由，他也几乎全校闻名了，有什么想买想吃的都会拜托杨修颖，杨修颖再差遣他出去买。他每天的行程就是骑着自行车出去，再骑着那辆自行车载着一大堆东西回来。有时候连保安看了都皱眉头，这些学生太能折腾，读书就读书呗，还买那些没用的玩意儿干啥。
　　狐假虎威，从来都不只是存在故事里的。少了宋为磊其他人都敢欺负他，包括卫生委员的值日，班里的卫生都压在杨一一个人身上。在宿舍时也没有他在时那么大片的笑声传出，反而一见他就不说话。内心和身体的煎熬加剧，这样每天没个停歇，饭也没有时间吃，好不容易养起来的福气又瘪了下去，杨一洗澡时看着没几天就消下去的福气，只能惆怅叹气。
　　宋为磊是他的福气吗？
　　风刮得呼呼作响，在某次经过那家白鞋店时，他想起那个温柔的宋为磊了。
　　他又变成一个人了。
　　他觉得一个人的日子很难熬。
　　他痛恨自己把一切事情都搞砸了。
　　他已经由最初的震惊，到心虚，再到懊悔自己怎么就踢了他两脚的心情转变，宋为磊还是一点消息都没。看着空荡荡的座位，他想起阿奶去世那年在坟头那种永远失去的落差感，时不时的心绞痛让杨一觉得，宋为磊是不是像阿奶一样，也要永远都看不到了。
　　秋天去得很快，冬天来得太早，时间就那么一天天过去。
　　在杨一掰着手指头数到七十二天的时候，宋为磊回到了学校。陪着他一起的还有脚上的石膏，杨一目瞪口呆地看他一瘸一拐地坐到自己的旁边，「你……你回……回来……」
　　「嗯。」宋为磊似乎也不想跟他多说，只应了一声，说完就拿出书本准备上课，一副要好好学习的样子，缺乏交流的杨一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始。
　　只好尝试着递纸条，杨一第一次上课没有听老师讲课，而是忐忑的在废纸写上：你的脚怎么了？
　　看着他伸过来的纸条，宋为磊也只是挑一挑眉头便把纸条揉作一团，放在一旁就不作理会。
　　宋为磊就是有这么一种本事，明明错在他自己，却让对的人迫不及待地认错。
　　杨一小心翼翼地捕捉着他的反应，揉作一团的纸条就随意扔在一旁。杨一有些沮丧，他想跟宋为磊和好，又不知从何下手。
　　等到第一节课间下课，总共只有十分钟，杨一花了五分钟时间犹豫，一分钟煎熬，还有一分钟就要开口，宋为磊却在他开口之前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消失殆尽，真个人泄了气一般坐在旁边，头低低的。
　　有人递给他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今天要买的东西。杨一想了想，还是用笔再写下一张纸条：可不可以谈谈，今天晚上，在上次那个地方。
　　老师来了之后自己中途离场是不对的，所以写完就急急忙忙在老师到来之前出去教室，奔着他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去把杨修颖要的东西一一买回来。
　　宋为磊醒来之后看见旁边都没人了，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没看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心里骂道：这家伙胆子忒大了，还真走了。在心里埋怨了一百遍才看到那张压在他胳膊底下的纸条。
　　清秀的字体在破烂的草稿纸上，一面暗叹自己教导有方，一面期待着今天晚上他到底想跟自己怎么个谈谈法。那天双唇触碰的感觉令他久久留恋，只是代价是那个小家伙竟然踢了自己一脚。他全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想他出生十六年，还真没哪个人敢在他身上动手动脚的。爸妈宠着不说，姐姐还比自己大上许多，打小就是家里的宝，又能言善道，人家想巴结的都能夸上一两句，追女生时哪个不说他温柔吻技好，这个杨一可好，把他十六年的骄傲都踢没了。
　　一气之下就去英国玩了一圈，再到瑞士滑两圈雪，骨折倒是意料之外的事。这么两个多月来，他还真有些想念杨一那个小家伙，没了他生活好像一团糟糕，以前两个保姆一起照顾他也没见得他这么窝囊，是杨一把他照顾得太好。那家伙的笑，笨拙的跑步的样子，忙忙碌碌的样子，时间越久，在眼前浮现的时间就越频繁。以前哪一任也没这样过，分就分了，落得个干脆。可杨一那种平日里平平淡淡的人，离开的时日越久，就越想念。
　　拿着一大堆东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今天去的各个地方相隔着都有点远，可是除了到杨家别墅倒的那几辆公交车，他也不会坐其他的车。这两个月出去得久了，经过的站牌有点多，他有个习惯，一看见字就想认，口里念念有词念两遍，这样一来竟然记住了不少路线。可是杨修颖没说让他坐公车，他也不好意思提。
　　回到杨修颖宿舍楼下，把所有东西都放在她们楼下，现在宿舍阿姨都跟他混得很熟，偶尔也叫他买一些东西回来。大概闲下来一分钟，拿起早上买的馒头，大冬天的已经变成硬邦邦的食物，有些难入口，杨一就倒了杯热水，一口热水一口馒头，就这样将就着吃了一个半馒头。
　　馒头都咽下去一半，才想起那张纸条没有写几点啊。现在也将近九点了，要是他已经在楼下等怎么办？也顾不上浪费剩下的半个馒头，就跑到那天那个阴暗的小角落。
　　冬天的风刮得呼呼作响，杨一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映着一个影子，一只手撑着拐杖，另一只手自然垂下贴在墙边，右脚因为打了石膏尤其不便只是微微垫着。
　　杨一赶紧小跑过去，怕他一只脚站累了连忙搀扶着他，宋为磊也没推拒，确实单腿站立久了还是真的有些累。杨一想起以前阿叔腿病发作时，都要把他的手绕到自己肩膀，让他整个身体都压在自己身上扶着回去。他这回依瓢画葫芦，将宋为磊也挂在自己身上，可是宋为磊比阿叔还重，就有些吃力。
　　「不是要谈谈吗？」宋为磊刚刚也不阻止他，只是尽量自己腰也用点力，并不是全部重量都压在杨一身上。这小身板，压坏了怎么办。
　　杨一唯唯诺诺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旁边的男人倒是很有耐心的看着他的嘴唇一动一动，就是挪揄着没开口说半个字。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杨一想了很久，憋出这么几个字。
　　「你害我把腿给折了，你说怎么办吧？」宋为磊指了指他脚上的石膏，挑着眉说道。
　　他连忙弯下身去看他腿上的石膏，敲了敲，然后抬起头担忧地跟宋为磊说，「疼……吗？」
　　「不疼能打上石膏？」那眼神，宋为磊真的想狠狠亲上一亲。
　　在杨一的印象里，打针吃药已经是病很严重的时候了，这下打上硬邦邦的石膏，他觉得自己这祸闯大了。
　　「对……对不……」
　　「要不是你踢了我一脚，我心情不好能在滑雪时骨折？」
　　「啊……？」杨一讶然道，腿上的石膏不是自己踢来的啊？
　　「啊什么啊？你真以为你那脚是无敌金刚腿，能把我踢骨折？」这家伙傻吗？都踢了两个多月了，难不成他还真以为自己的腿还真是什么钢铁做的吗？
　　可他这句话却叫杨一松一口气，宋为磊又回到了以前那种霸道但听起来挺和善的语气，让他放心了不少，也就没那么紧张，慢慢开口道，「那我……帮……帮你……」
　　「嗯，放假时搬来照顾我。」
　　「啊……？」
　　「啊什么啊？不是说要帮我吗？都快放寒假了你不知道吗？你回你家，我回我家，怎么照顾我？」
　　「不行……老爷……」
　　「这事你就交给我好了。」
　　杨一想了想，反正寒假的时候，杨家他们一家四口就出国旅行了，去的地方好像也是个叫瑞士的地方，他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但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因为听说他们也是想去滑雪的。那边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宋为磊好像又真的需要自己，杨一只好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我们……和好……了吗……」杨一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我觉得我在跟猪讲话。」宋为磊就差没翻一个白眼，合着当他没事站了那么久等他，合着当他没事就跟他说了那么久的话啊。
　　「我老家……猪……好……能吃……有肉……」杨一抑制心里的小狂喜，却从嘴角处蔓延。
　　这是换着方式抗议吗？他身上这点皮加皮下组织的器官都比猪小了不止一倍两倍，确实跟猪搭不上边。
　　「我说的是！」他没好气地想说，我说的是你的脑袋不是你的身体！但想想他的脑袋，觉得还是正事要紧，顿了顿，转移了话题，「算了，我问你，你讨厌，我亲你？」看见他今天的反应，才踌躇着开口。没想到他宋大少爷也有紧张的一天。
　　「就是……怪怪……的……」杨一又想起那天的事了，还是有些紧张，压在他身上的宋为磊能感受到他的僵硬及逃离。
　　「那亲多几次就不怪了。」说着就要低下头去触碰他思念已久的唇瓣。
　　杨一躲闪着，又要护着他，连忙说道，「不……不行……你也……亲……杨修颖……你……那……是耍……耍流氓……」
　　话还没说完，杨一一声惊呼两人都坐到了地上，他怕宋为磊的腿再次伤到，连忙用自己的手臂去挡着，于是宋为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杨一那纤细的手臂上，杨一被宋为磊压倒之后也只是尖叫一声，再无动作。宋为磊反应也快，赶紧就起来用一条半蹲着，扶着趴在地上的杨一，看他额头有些冒冷汗，连忙抓着他那小胳膊，「伤到哪儿了？」
　　「手……」
　　「手哪儿？哪儿伤到了？」他将杨一的手臂上下左右都看了一遍，好像没什么外伤，那就更完蛋了，自己这一身坐到他那小胳膊上，还能弄出内伤来。
　　「手……」宋为磊折腾着他的手臂，半蹲着上上下下将他的手臂当成显微镜下的细胞仔细察看，他觉得宋为磊又回来了。阿奶回不来，可是宋为磊回来了。
　　「我靠，到底哪里有事啊？不会是断了吧？赶紧的，去医院！」说着拄着拐杖就要起来，一只手就将杨一搀扶着起来揽在身边，就要走的时候，纤细的五指拉住他的手腕，杨一很着急地在解释着，「我……我说……手……没事……」
　　「我靠，你这小结巴还能害死人啊。害得我紧张得半死，你要手断了谁来照顾我？」摸了把身上，还出了些冷汗。
　　这种「非你不可」的感觉让杨一在这个世界上有了小小的存在感，感到自己是被需要的。杨一又感动了，宋为磊觉得自己的内心又要遭殃了，真的见不得他哭。
　　「你不会又要哭了吧？」
　　「不……」
　　「你哭我就亲你哦。」
　　「不……」杨一吸吸鼻子，把眼泪咽了回去。
　　「你很讨厌我亲你？」
　　「就是……怪怪的……你……也亲……」
　　「你很介意我亲她？」
　　「没……」
　　「我那天不也没亲到吗？」
　　杨一思索了一会儿，认真的点点头，好像是没亲到，还被自己打了来着。想到那天自己的行为，不好意思地脸上温度又升了好几个度。
　　「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宋为磊温柔地对他说，「你不想我喜欢你吗？」
　　那小脑袋认真的在思索，留在宋为磊的是长久的沉默，他以为杨一是因为羞涩，就今天的反应来说，他流连花丛多年，这一定是喜欢他的表现，于是他决定帮杨一洗脑。
　　「在国外，男的都跟男的亲，他们喜欢，就要亲。」
　　杨一瞪大了双眼看着他，嘴里说着，「不……不会吧……」他只悄悄地见过阿爸跟阿妈亲，杨智博跟他的女朋友亲，还真的没有见过男的跟男的亲。
　　「你没见过的事情多了去了。」
　　那小脑袋瓜又点了点头，自己没见过的事情确实多了去了。
　　「所以我们可以亲。」
　　那小脑袋瓜怎么还不点头，可急死他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腾出一只手，按着杨一的头使劲的动了两下，这么幼稚的动作害得自己都想笑，于是还真笑了两下用好像征服了全世界的自豪感说，「嗯，你答应了。」
　　脑袋都被他按晕了，至少有两秒才反应过来，「我……我没……是你……」
　　「老师说，言而无信非君子，对不对？」
　　点头点头。
　　「那你现在是不是不想听老师的话？」
　　摇头摇头。
　　「那就行了。」
　　？？双眼打满了问号。
　　「我们不是快期末考了吗？」
　　「一月十二……十三……号……」
　　「那我们就复习一下英语，教你一个单词，在国外，男的跟男的亲嘴，那叫g a y。」
　　「钙……」杨一一听说是英文，马上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的学起了他的腔调。
　　「是g a y，不是钙。」
　　「是钙……不是钙……」
　　「gay。」
　　「钙。」
　　…………
　　「算了，先亲了。」说着宋为磊就准确地亲上自己垂涎已久的唇瓣，杨一简直惊呆了，但他发现还蛮舒服的，就是舌头玩来玩去不太干净。他有些羞涩，觉得自己心跳很快，鼻尖碰鼻尖的触感让心里的幸福快要蔓延出去了。
　　最后宋为磊放开的时候，杨一大喘着粗气，就像是骑了很久很久的自行车，突然可以歇下来，但他还没忘：「钙……你……不要……钙我……了……呼吸……呼吸不过……来……」
　　宋为磊一脸无言，对于杨一的天真，生平第一次，真的觉得把自己玩进去了。
　　瞧瞧这可爱的小脸，可怎么办才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