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有》凌鸾蝶笙

24、第 24 章

　　晨曦初醒，一轮弯月带着几颗残星镶嵌在淡蓝色的天空。静谧的铁皮房充斥着东家西舍传来的家常吵杂，几个小孩不愿起床的埋怨声不约而同地响起，隔壁家的电视机传来新闻联播以及天气播报，还有人一大早就放起了动感音乐做着运动，交织成一片安静与吵杂的相互交映。
　　到了大半夜才睡着的宋为磊很快就被吵醒了，躺在地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昨晚杨一对自己留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翻出一张看上去有些陈旧的竹席铺在地上，放了层薄被给他当枕头。他没有睡过这么「僵硬」的床，睡哪一边都硌着身上的痛痕。
　　天还没白透，影影绰绰有个小人影从房间揉着眼睛走出来，熟门熟路地打开了电视放起了动画片，宋为磊转身一看，是贝贝常在家里看的那一套。电视放得很小声，那个小人影跌跌撞撞就朝他走过来，还想跟他问声早上好，还没问出来，那个小人影一屁股就往他身体上坐了下去，宋为磊顿时捂着肚子痛呼。
　　这小家伙是真使了劲儿的！新伤旧患一起来啊！
　　小人影一见屁股碰到的不是往常接触的地板而是柔软的不明物，惊得立马跳起来，睡意醒了大半，往后一看是一个人，还穿着他爸爸的衣服，他惊慌地看着宋为磊，扁扁嘴巴马上就要害怕地喊爸爸。宋为磊怕他吵醒了杨一，连忙坐起身一把揽过他捂着他的嘴巴，在他耳边轻轻说：「爸爸没有醒，不要吵爸爸睡觉。叔叔不是坏人。」
　　被捂着嘴巴的贝贝朝他脸上打了两巴，但也知道顾虑爸爸还在睡觉，于是说，「你是坏人！你怎么会进来的！」
　　「你爸爸开门让我进来的。」
　　「你打爸爸！你是坏叔叔！」
　　「那刚刚你也打叔叔，你也是坏小孩咯？」宋为磊指着自己的左脸，「你看，你打的。我要告诉你爸爸听，好痛的。」
　　贝贝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四周看了一眼，才为难道，「对不起，你不要告诉爸爸，爸爸会说贝贝没有礼貌的。」
　　宋为磊趁机道，「那我们和好。」
　　贝贝紧张道，「和好和好，不要告诉我爸爸。」
　　宋为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那么早起来就为了看动画片？」
　　贝贝还没回答呢，才想起什么似的惊慌失措地从宋为磊身上出来，往他身后的书包里左翻右翻，翻出一个本子，在电视机前坐下，借着电视机的亮度看着本子上的题目。宋为磊好奇地凑上前，「贝贝在干嘛？」
　　贝贝苦恼道，「写作业。」小心地打开笔盒，拿出一支把笔头削得尖尖的铅笔，咬着橡皮擦就苦思冥想。
　　「作业？」
　　贝贝双手递给他，沮丧道，「我爸爸都不会，每次问爸爸，爸爸都很不会，又很难过，贝贝不敢问，又想不出。」
　　宋为磊接过那个本子，将贝贝圈在自己胸膛抱着他去天台，摸着他的小脑袋，盯着他的本子，没一会儿就都解出来了。贝贝的双眼骨碌碌地转，看着宋为磊崇拜道，「叔叔，你好厉害啊。」
　　「当然。」当年那场期末考杨一可是从倒数第一变成全班第三十七名呢，可给杨一高兴了好几天的。
　　「我要去把作业收起来，不能给爸爸发现。」贝贝抓着作业本胡乱地往书包里塞，塞进去就算完事了，也不管整齐不整齐。
　　天台上的墙只到宋为磊小腿的长度，再往上就是用四方的小铁棍交错伫起来比人高的「围墙」。背靠着半高的围墙，清晨的风从鼻息飘过，这楼比其他地方都高一些，回过身就能看见其他楼层的天台也像这里一样，随意搭个棚就住了人。其中一户竟然种了果树，更是叹息这世间无奇不有。
　　贝贝没过一会儿就拿着漱口杯和牙膏自己出来了，天台外面有个水龙头，底下白色的桶一晚上装了一半左右。他轻轻拿着漱口杯在里面半杯水，挤了牙膏就开始刷起他的小牙。宋为磊站在一旁看着他的儿子乖巧地蹲在地上，手臂上下浮动仔细不让泡沫沾到自己身上。
　　而自己在他这个年纪还在做什么？保姆将一切都准备好，自己连起床都不情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他的真实写照。
　　血缘是一种很奇异的连带关系，它将这世间的你我他，不用太刻意就连成一个内在的圈。贝贝是他和杨一的，一半的他，一半的杨一，好的全像了杨一，不好的全像了他，把本子胡乱塞进书包的动作简直就是他小时候的翻版。
　　刷完牙对着宋为磊笑笑，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两个小酒窝显现在脸上。宋为磊也笑着看着他蹦蹦跳跳地往里面走，挂在墙上的时针已经走到了六时三十分，在外面能听到贝贝轻轻喊着爸爸的声音，紧接着睡意迷蒙的声音：「你怎么那么早起啦？」
　　贝贝活泼地往他身上扑，将头埋在他脖子间说了会悄悄话，两人玩了一会儿才走出来。
　　宋为磊微笑地看着杨一，杨一怔愣的看着他，不习惯家里多了一个人。
　　昨晚他说重新认识也只是随口说说，所谓的重新认识不就是两个陌生人相互介绍再开始了解吗？可是他和宋为磊不是陌生人，也不是仇人，更不是爱人。该把他归类在哪一个角落，他还没认真想好。如此一来，早上就有些尴尬了。
　　「早上好啊。」
　　也幸好是宋为磊先出声才免去了尴尬，杨一点头回应他的问好，又道，「是贝贝吵醒你了吗？」宋为磊穿的是杨一的衣服，被药酒沾上的西装泡在水里，他挑了件最大的T恤，这是当时宋为磊赶潮流给他买下，这几年一直放着压箱底，正好想起来就给他翻出来，穿在他身上倒是衬得身量刚刚好。
　　「不是，我浅眠。」宋为磊笑着说，还把挤好的牙膏和已经装好水的漱口杯放到他手里，「给你准备好了。」
　　杨一不好意思地伸手接过，「谢谢。」昨晚夜深，也怕小混混再次找上宋为磊，他身上带伤也不能狠心地赶他走，贝贝也在里面睡觉不可能陪他去找酒店，思虑再三只好让找了张破竹席让他将就一晚，他毫无怨言就往上面一躺，跟自己说了晚安就装作要睡的样子。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宋家少爷在每个月五百六十块的铁皮棚的水泥地睡了一晚，说出去一定会让人大跌眼镜。但宋为磊不介意，真心实意把爱着的人握在手心里才是真的，其他什么都是虚的。
　　室内绵长的手机铃声响起，贝贝比宋为磊更早一步动作，又蹦蹦跳跳地往里面跑去震动的手机握在手心有些痒痒的，好奇地说，「这不是爸爸的呀。」
　　宋为磊从他手心拿过，「这是叔叔的。」
　　瞄了下来电显示，一接通那边就噼里啪啦地讲起来了，「磊哥啊，昨晚加班到现在啊，你家老爷子简直太厉害了啊，我越来越没信心了啊，你能不能快点回来啊，这种场合还是需要你的啊，我六神无主心跳快得快要死掉啊。」
　　宋为磊的好心情全让这个电话给扰没了，宋兴还真是一刻不停歇，只好安抚他道，「我马上就会回去的。」
　　「快回来啊。」
　　收起手机后的宋为磊心事重重，杨一利索地用毛巾擦擦脸，「我去买毛巾牙刷，弄妥了有事就先走吧。」
　　宋为磊勉强笑笑：「没什么要紧的事。」
　　杨一自顾自进屋拿了钱，叮嘱了贝贝几句，才急匆匆下楼去。贝贝回到屋里又将电视打开，不断地换着台，好不容易换到了一个有动画片的频道，结果看了两分钟就结束了。贝贝只好沮丧地出去外面对宋为磊说：「叔叔，我饿。」
　　贝贝每天一定是要按时吃饭的，这是杨一从小给他养成的习惯。贝贝也十分听从杨一的话，导致的结果就是很规律地一到点就必须要吃饭。
　　被打断了思路的宋为磊低头看看自己的儿子，捂着肚子小脸苍白，迟疑说：「那……叔叔做给你吃？」
　　贝贝应该是饿得紧了，立马拉着他往里面走，宋为磊被拽进了厨房，一圈的调味料看得他云里雾里，可他决心不能在儿子面前丢脸，就学着记忆中的杨一把锅给洗干净，打开燃气炉往锅里倒了水，水还没开就把面扔进去，翻翻冰箱还剩两个鸡蛋，全部打了直接扔进去，再把锅盖一盖，就对着儿子信誓旦旦地说，「待会就能吃了。」
　　「我饿我饿我饿我饿。」贝贝饿起来真是一刻都不能等的，再吃不到小魔王的本质就要露出来了。
　　听到他哭号的宋为磊只好将燃气炉的火开到最大，里面的泡沫都争先恐后地溢满整个锅，将锅盖频频顶起。宋为磊一惊又只好将火关小，一关小贝贝又闹，只好又调大，反反复复，最后宋为磊对这锅面彻底不抱希望了。
　　将火熄灭了之后，宋为磊对煤气炉旁边的景象不忍直视，泡沫绕了一圈在锅底旁边。拿了跟筷子去挑挑，面全都毫无意外地断了，无可奈何地随意放了点盐和酱油，就舀出来给贝贝吃。贝贝一看有吃的，两眼放光，乖乖地坐到桌子前拿着专属的勺子，还学大人那样吹了吹才往嘴里送。
　　他吞了一口脸就皱成了苦瓜样，还是一口接一口地把自己的粮食吃完了。宋为磊看里头还剩两碗的量，自己舀了一点看了都皱眉头，面不成面，汤不成汤，不堪入目，只有鸡蛋勉强还能吃。
　　咸，咸得不得了！贝贝还全部吃下了，宋为磊就差没给他扣喉。
　　杨一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人坐在桌子上皱着眉头，一个大人一个小孩面面相觑，桌上还放着一碗面。
　　「贝贝别着急，爸爸马上给你做早饭吃。」天太早，小店没那么早开门，跑了很远去一个24小时便利店买到的牙刷和毛巾，才耽误了那么长时间。
　　「爸爸，我吃过了，叔叔做的，爸爸吃。」
　　杨一将牙刷和毛巾递给他，一边来回往两人身上看，不清楚他们到底怎么了，「叔叔会做？」
　　宋为磊接过他给的物品，「不会。」
　　贝贝指着那碗汤面，「爸爸吃！爸爸吃！」
　　杨一怀疑地看了鬼马精灵的贝贝一眼，拿起贝贝的专属汤勺舀了一点放到嘴里，差点吐了出来但还是咽了下去。贝贝左右看看两人的反应在一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爸爸，好吃吗？哈哈。」
　　杨一哭笑不得，连他都捉弄了，「谁教你这么调皮捣蛋的？」
　　「哈哈哈哈哈哈，吕叔叔，吕叔叔~~」杨一脸色越难看，贝贝笑得越开心。
　　宋为磊一脸黑线，有这么陷害自己爸爸的吗？吕英真真是……
　　「我在他家，他做饭，好难吃，比我爸爸做的，难吃一百倍一千倍！还硬要我吃！吃完他就看着贝贝笑！」贝贝笑完了叉着手气鼓鼓地抱怨，「还说不吃就不带我去见爸爸！」
　　杨一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毕竟吕英真在那几天对贝贝也真是尽心尽力了。麻烦了他那么多天，找个机会要好好感谢他。
　　这一段小插曲后，三人就准备出门了。杨一提着贝贝的小书包，在楼梯口打算跟宋为磊告别。贝贝一路上叽叽喳喳哼着歌，宋为磊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用……」杨一刚想拒绝，身后的人抢先说，「你现在不安全，听我的。晚上下班也让我跟你回来，自己不要随意乱走了。」
　　杨一张了张口，还是停住没说，继续往前走。
　　把贝贝安全送到校门口安全地进去，又将杨一送到早餐摊以后，才马不停蹄地赶到公司。
　　吕英真看着他们家老板一身新奇的打扮走进来，熬过夜的眼睛不敢眨眼，就这样怒睁着拍着他老板的肩，「兄弟，不用紧张成这样吧？这一身？？」
　　「是杨一的。」打开办公电脑，迫不及待地盯着电脑的每一个数据，每一个小数点都决定着生死。
　　吕英真一听是杨一的，立马闭嘴谈起正事，「事情有点棘手，本来合作得好好的企业也不打算续约了，有几家甚至还愿意赔偿违约金，其他企业也不敢跟我们合作。而且发现这两天有人敌意收购。」
　　「敌意收购？」宋为磊反问，「那么快就开始出动了？」果然是老奸巨猾的老商人，非要致他于死地不可。
　　「对的，是一家不知名的新公司。」吕英真将文件夹翻开放在他桌子上，指着上面的数据，「可以看得见，这两天浮动异常，他们高价买入我们的股权。」
　　「我们的流动资金还有多少？」
　　「足够你反收购的。」吕英真已经清楚他想干什么了。
　　「其他企业的事情交给我。」翻看着抽屉，拿出一张请柬，「今晚的宴席，你陪我去吧。」
　　吕英真指指自己，惊讶道，「我？！」
　　以往宋氏这些宴会也去了不少，因章欣在国外，带的都是宋兴指定的女伴，所以吕英真倍感诧异，不至于行情差到要带个男的出席吧？
　　「想什么，有正事要做的。」
　　「哦……听说今晚杨家也会出席，前阵子他抢了我们不少订单，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我要不要藏两把刀在身上。」义愤填膺的吕英真恨不得现在就插上两把刀飞奔现场，将那些人砍得碎尸万段，脑海中的自己一身白衣长袍英姿飒爽，将那两把刀耍的神龙不见尾，现场的女人都在尖叫着大侠要跪下膜拜他……
　　等等……好像有点远了……
　　「商场上没有永远的仇人，」宋为磊就知道他的思绪飘到了九天之外，没好气地说，「还带刀？你家混□□的？如果是借两个人来用用。」
　　好不容易回神的吕英真鄙夷道，「你身手那么好还需要别人吗？」
　　「这阵子公司事多，他派了人去找杨一麻烦，昨晚让我撞见了。」
　　「也幸好是让你遇见了……」
　　宋为磊表示赞同，「你赶紧回去睡一觉吧，这里有我。晚上别迟到。」
　　吕英真真是感谢天感谢地他的老板竟然大发慈悲，但所有人都在苦苦奋斗他怎么可以独自回家睡大觉呢？他义正言辞地等着血红的双眼说道，「我不走，我要跟公司共存亡！」
　　「……」宋为磊无语，但还是不忍心道，「我今晚还想用用美男计，你这样……我怎么用？」
　　吕英真吓得抱胸，「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士可杀不可辱，只可以给美女哦！」
　　「……」吕英真天性活泼得不像个正常人，这种时候还可以开玩笑调节气氛，心大成他那样也不容易，宋为磊只好说，「现在，立马，给我，回去，睡觉。」
　　这是发怒的前兆啊，一定是昨晚没睡好！一定是杨一没给他睡床！一定是贝贝又欺负他了！一定是一定是！看来跟杨一还没和好啊！脚底抹油，赶紧溜啊。
　　揉揉酸胀的眉心，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灌药那样一股脑喝下去。开了几个紧急会议，盯着电脑上的数据一动不动，下属贴心地给他准备了眼药水，算是缓解了一部分疲劳。
　　宋兴出手向来快很准，不出一个月就一定能将东西拿到手。这间公司是他这几年的心血，陪着他一起走过了等待杨一的艰辛历程，也算是第一次创业小有成就。比起害怕被收购成功一无所有，更多的是舍不得，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老朋友。
　　而这间公司大部分事物是吕英真在打理，非重要抉择一般通过他就可以，虽然吕英真表面上风轻云淡，但宋为磊知道他心里一定也很难过。公司已经有两百多名员工，因为他的任性而可能丢失饭碗面临失业，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打赢这一场仗。
　　今晚要去宴会的主要目的是拉拢一位成功企业家，同样他父亲也是商场上的佼佼者，但他父亲也只是在创业初始给了他一百万创业基金，短短五六年时间，通过他的精明投资，现在他的净资产已经达到了四亿元左右。这位年轻人投资方向一般是高新科技产业，虽然宋氏这几年也想争这块肥肉，但技术方面反而没有达到「历晨」的研发成果，所以这几年将重点依然放在房地产，科研部分的资金并没有投入多少。
　　听闻这位年轻人性别男爱好男，已经坦然跟公众出柜，其父亲也算是开明大方，表示儿孙自有儿孙福。但这位成功企业家似乎对谁都保持距离，就算是男伴也很少在他身边出现，而他唯一的死穴是他的妹妹，传闻只要他妹妹蛮横霸道，就是他惯出来的。
　　如果吕英真知道今晚要使的美男计对象是一位野蛮无理的女生的话，会不会……
　　但是她也真的漂亮啊，完全符合他的要求是个美女啊……
　　宋为磊这么一想摸摸胸口就有点心安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