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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长风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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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玉门关外是一片广袤的沙漠,天空辽阔,似薄纱的流云随风飘动,衬着天边的一抹血色残阳,别有一番孤寂的壮丽,即使是日日都见此景色的城门卫兵,依旧会时不时的被震撼心灵,惊了双眼。
谢青在黄昏日落时分,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感叹,与往日并无不同,他不着痕迹的动了动有些酸疼的双腿,心想在有一刻便是日暮闭城门的时辰,明日不当差,到要陪着自家小子好生玩乐一日,想至此,他不由得眼睛一弯,唇边的笑纹就愈发深刻起来,叫人一瞧就知他现下心情大好。
他想着想着稍稍的放松心神,只是仍旧记得自己的职责,不时的关注城门周围,恰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往关外一瞥,远处似有黄沙飞扬,谢青轻咦一声,待正眼瞧去,吃惊的瞪大双眼。
只见天与地之间,远远的扬起阵阵沙尘,有一骑背着逐渐沉入沙海的残阳,卷起滚滚黄沙向城门疾驰,他隐在黄沙飞舞的天地间,难以辨清身形,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的磅礴气势呼啸而来。
谢青低低的溢出一声惊叹,心底刚感概完,几乎眨眼之间,这一骑已经由天边来到了近前,他不由得又是一怔,随即眼底涌出炽热的光芒直直盯住来人身下的坐骑羡慕不已,怕是传说中日行千里的良驹也不过如此。
杨戬快要靠近城门时,轻轻提了提缰绳,墨渊打个响鼻,似是不满,直到杨戬伸手安抚的拍拍它,这才轻嘶一声减缓速度,待到达城门时,四蹄踏下也只扬起少许黄沙,扫扫马尾,稳稳停在城门前。
谢青过了片刻,把黏在马上的视线收回来,随意的往它主人身上看去,来人上身是黑色短襟棉袍,底下穿的也是随处可见的黑色武夫裤,这便于走南闯北的普通装束竟是被他穿出了潇洒俊朗来。
杨戬注意到守卫打量的目光,利落的翻身下马,摘下挡沙的面巾,朝他拱了拱手。
谢青瞧了一会儿,发现此人剑眉星目,一身正气,气质虽冷冽,却礼节周全,顿时心生好感,也就没为难他,不过例行盘问几句,便放他入城。
杨戬就是在缓缓闭合的城门声中进入了小方盘城,他牵着墨渊,姿态潇洒的举步前行,时不时观察街道两边,在找今晚的落脚处。
四海客栈。
杨戬远远的看见这块牌匾,稍稍打量一下客栈周遭的环境,便决定了今晚的住处,方才一路走来,也就这家客栈看着尚可。
立在大堂的店小二,无精打采的擦着桌子,城里风沙大,桌面容易积灰,他有空就会擦擦,以确保桌面干净整洁,正百无聊赖时,就似听见马蹄落地的“哒哒”声停在客栈门口,眼睛一亮,就往门口瞧去,见真是有客上门,忙把擦台布往肩上一甩,脸上扬起殷勤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
“好叻,您这边请。”
小方盘城本就不大,近些年去往关外的客商又少了许多,是以客栈掌柜的只聘请了一位店小二帮忙招呼客人。
这不店小二热情躬身将杨戬引致掌柜面前,就立时返回店门口,想要牵马带它去客栈的马棚休息。
墨渊被惯坏了除去杨戬本人谁也不认,瞧着这会儿有人要来抓它的缰绳,不大乐意的喷出口气,往后小退几步,前蹄轻踏,后腿微曲,就要扬蹄登去。
店小二不明所以,还以为马想跑,步子更是快了几分,赶上前去要抓缰绳,完全不知墨渊的打算。
墨渊嘶叫一声,不响,可突兀响起,把没准备的店小二吓了一跳,就乘着他一愣神的功夫,墨渊毫不犹豫的扬起双蹄,便要向被惊呆的店小二登去,说时迟那时快,杨戬虽不曾回头看这惊险的一幕,却向背长双眼知晓墨渊的动作,霎时声音冰冷的轻喝道“墨渊!”
不情不愿的放下双蹄,这一脚到底没登出去,墨渊打个响鼻,嘚一声,倒像是在向杨戬抱怨。
“小二哥,对不住,你在前头带路即可,墨渊自会跟你走。”杨戬淡淡开口,片刻后顿了顿,才继续道“劳烦你为它准备最好的草料,再给它水袋装满烧刀子。”
店小二被方才的马蹄惊出一身冷汗,满脸惊惧的望着眼前的马匹,是再也不敢上前去拿缰绳了,耳中听到杨戬的吩咐,忙不迭的应道“是···是··客官··”
杨戬从腰间摸出一角碎银置于台面上说道,“掌柜的,要一间上房,上一碗阳春面,晚些再抬一桶热水来。”待掌柜点头后,微一额首,“余下的给小二哥压压惊。”
掌柜收钱的手一顿,笑眯眯的回道,“是,客官。”随后转过身从台板最上方取下一把钥匙递给杨戬,告诉他房间位置,看他往后堂走去,便收回目光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算盘珠子。
笃笃笃。
“进来。”
“客官,您的阳春面。”
“搁桌上。”
“好叻,您慢用。”
小二麻利的摆好餐具,放下面,就带好门出去了,待房门关上后杨戬才走到桌边坐下,举箸在碗里搅了搅,才端碗吃起来。
一盏油斗灯在漆黑的房间内发出微微的亮光,杨戬背着手临窗而立,目光平静的望向夜幕里璀璨的星子,略有遗憾的想可惜今晚无月。
几不可查的眉间涌起点点皱痕,带着被打扰的不愉,杨戬似自言自语般开口道,“出来吧。”
“教主。”
“何事?”
“老教主,让属下带话给您,要您尽快回教,说有要事同您商量。”
“我知晓了,明日便回,你下去吧。”
“是。”
来人应下后便如出现时一般,悄无声息的隐去,房内再次恢复安静。
杨戬垂下眼,极轻的叹口气,心底哂笑,眸中划过某种嘲意。
怕是所有人都想不到,十年前陨落的武林正道,杨家庄庄主“落山客”杨天佑唯一的儿子,会当了邪教教主吧!
“呵。”杨戬不可抑止的从喉底溢出一声讥笑,侧了头,没再想那些缠绕在心底的深仇旧恨,毕竟这些仇怨也快结束了。
半晌后,杨戬平复心神,思及明日还要赶路,便吹了灯合衣睡下。
日夜兼程的赶了近月余,杨戬回到藏魔窟。
藏魔窟位于风景明秀的深山,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平日里教众蜗居与此很少出山行走,之所以被按上邪教的名头,概因武林正道认为此教武功过于狠毒。
杨戬于溪水边寻到悠哉钓鱼的老者,并不多言,立于他身后不远处,恭谨弯身一礼,随后问道“师傅,您急招徒儿回来是何要事?”
老者并不答话,自顾自的收了鱼竿,乐呵呵的转过身来,朝着杨戬上下打量一番,满意的抚抚胡须,慈眉善目的一点都不像邪教老教主,只有高高隆起的太阳穴和时不时从眼中划过的精光,以及偶尔露出的气势,才让人相信此人曾乃一教之主。
“徒儿回来啦?”
“是,徒儿回来了。”
齐擎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嘴里嘀嘀咕咕的直说好,笑眯眯的瞅着长身玉立的得意弟子,慢悠悠的道“徒儿也有十八了吧?”
杨戬摸不准师傅的意思,又不得不答话,只得从嘴里蹦出了个“是。”算作回答。
“恩,是时候娶妻啦!”齐擎说完便高兴的“哈哈”笑道“为师给你定了门亲事!”就如说的是“今日天气很好。”一样,冷不丁的丢下一枚大炸弹。
杨戬一愣,微微皱眉看了独自开心的老者一眼,抿抿唇,倒也没反驳,犹豫片刻就不咸不淡的点头道“徒儿谨遵师傅之命。”
反正于他而言,娶不娶妻都无甚所谓,师傅他老人家高兴就好。
齐擎扬着的笑容一僵,本打算看木头脸徒弟因尴尬诧异之色而变脸的计划就此落空,无趣的撇撇嘴,轻哼出声,“你到是问都不问我给你订的哪家姑娘。”
杨戬仍旧面无表情的淡淡道“但凭师父做主。”
齐擎侧头,眼中极快的划过一抹算计的笑意,瞧着心不在焉的杨戬,心里撇嘴,他就知道这徒弟没表面上淡定,哼,不就一面瘫么,在自个儿面前晃了许多年,那些个小心思还想瞒过老夫的法眼,做梦!
“徒儿啊,师傅知你大仇已报,自是希望你以后的日子顺风顺遂,给你订下的姑娘顶顶好,和你的性子很配。”说道这,齐擎脑中窜过敖寸心风风火火的身影,再想到她和徒弟以后的“精彩”生活,猛地泄出丝笑音,当即握拳咳了一声掩饰过去,才接着道,“那姑娘性子最是文静乖巧,温柔娴雅,模样也出挑,虽没有倾城之貌,但胜在容颜清丽,气质绝佳,师傅知你心悦识得大体的女子,瞧师傅待你多好,给你找的姑娘必定和你心意。”
才怪!要真找个这样的,知道的是夫妻两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墓地了!整日里见着的都是木头脸,多无趣!此为齐擎的心里话,当然他才不会傻兮兮的说出来,不然以后可没乐子瞧了!
杨戬显然不知自家师傅的“险恶用心”,否则可不得气死。所以齐擎话音一落,见师傅红光满面的样子,他这会儿正心下感动,面上虽瞧不出,只是无奈的勾起嘴角,朝着他道“徒儿知晓师傅素来疼爱徒儿,师傅首肯的人,必定是最好的。”言毕,深深的施了一礼。
齐擎觑见他如此郑重的模样,终于良心发现,看徒弟热闹的心思不太好,面上就带出点讪讪,尴尬的抚着胡须,挥手赶他,“好了,旁的说多了你也不信,不如你亲自去瞧瞧,那姑娘是苗疆圣女,咱武林中人不兴订婚男女见不得面这套,苗疆一带更是开放,两人多处处,也没什么不恰当。”
杨戬一怔,正准备开口拒绝,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如今父母亡故,师傅上心替他张罗,按说他理应放心,可思及方才师傅心虚闪躲的神色,口里便应道“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之后杨戬往苗疆之地寻未婚妻之事,此处暂且不提。
却说这厢被定亲的敖姑娘,一听着信,满脸诧异,瞪大了双眼,突自不信的用手指着自己的脸,声音飙高了八度,“嬷嬷,你说什么?!我定亲了?!还是个我没见过的?!”
年迈的方嬷嬷,笑眯了眼,直点头道“姑娘,可不是,据说杨公子一表人才,能文能武,俊逸潇洒,是个难得的好夫婿。”
敖寸心嘴里嘟嘟囔囔,“谁知道他长什么样,反正你们不都是往好里说,说不定别人还和他说我温柔文静呢!”
不得不说,敖姑娘您真是料事如神,人杨戬的师傅可不就是这般和他说的。
“姑姑怎么可以乱给人家定亲。”方嬷嬷耳朵里传来敖寸心别扭的小声抱怨,也不多说,只是满眼温和的笑着“族长也是为你好。”
“哼。”
敖寸心一脸懊丧的回到自己的竹楼后,越想越是气恼,握着拳头,嘴里不断的念念有词。
最后也不知道敖姑娘想到了什么,突然不服气的大叫道“我才不要随便嫁人呢!”接着便二话不说简单的收拾好衣裳细软准备跑路了!
“姑娘,您出门呢?这是去哪里?需要吩咐族人跟着您吗?”
“不用,我就随意走走,你去忙吧!”
状似随意的打发几句,等着巡逻的族人走远了,敖寸心才偷偷的吁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在心里为自己方才正定自若的表现点了个赞。
天知道她从来不会撒谎,还好碰见的是个不熟悉自己的,不然一准穿帮!
敖寸心整整衣领,弹弹衣裳上不存在的灰,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自己的目的地马厩走去!
好在今日她的运气确实不错,这一路过来没生什么波折,异常顺利的到达了马厩,牵上自己心爱的枣红马——红欢,一步步朝着平日里遛马的小后门走去。
门房老大爷慈爱的瞅着敖寸心道“姑娘,今日又去遛马呢?”
“嗳~是的呢,郝大爷。”敖寸心应了一声。
郝大爷笑的满脸褶子,一如既往的叮嘱道,“好叻,大爷给你开门,姑娘骑马小心些,别伤着自己啊!”
敖寸心牵着红欢,不时回头看看一直在门边向她挥手的大爷,顿时心里闷闷的,鼻子发酸,好一会儿,她才吸吸鼻子,用比以往充满活力的声音低沉几分的嗓音说道,“知道呢!郝大爷,我这便走了啊。”
最后在再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家,强压下心底不断涌上来的不舍,翻身上马,朝着巫族外围跑去。
敖寸心今日之所以走的这般顺利,几乎没碰到任何阻拦,皆是因为在巫族族人心中她一直是一个乖孩子,虽说从小被封为圣女,在族里地位超然,难免的有些霸道娇气,但好在她很听族长的话,从不外出,呆的烦闷了至多就是在族里圈的湖边草地上跑跑马。
这不,敖姑娘乖了十六年,再所有人都没意识到定亲给她很大刺激的情况下,她突然爆发的叛逆期就领着她一发不可收拾的迈出了从未出过的族中领地,冲向外面未知的世界。
其实敖寸心反感这门亲事,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自小有一个埋在心底里的愿望,那就是当一名为民除害的女侠!可以仗剑走天涯,过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日子。
等她稍稍长大些懂事后,才发觉族长将她看管的非常严,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连去上个如厕,都有四五个族人跟着,渐渐的长到八岁左右,知道这愿望恐是难以实现,也就渐渐的歇了心思。
可被压抑的愿望,却如同发了芽的种子,在她的心里落地生根,怎么除都除不去,她没办法,于是,这个愿望,逐步转化成了另一个,那就是,她长大了要嫁一个大英雄,嫁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所以当她知道定亲的信儿后,反应才会那么大,不经过她同意,就如此随意的给她定亲,让她心里厌恶到了极点。
莫不是平日里听话,事事依着她们,给她们造成了好拿捏的形象,让她们自以为能主宰她的人生,一次次的跨过自己的底线,真当她是个面人儿?
嘿,这次本姑娘还就不伺候了!
敖寸心一挥马鞭,恶狠狠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