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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步步谨慎 ...

  •   白茵平素相当在意自己的隐私,最怕有人在背后窥探。可是韩秋果恰好坐在她身后,他只要一抬眉毛,就能将她电脑显示屏上的所有信息尽收眼底;他视力极佳,从来不戴眼镜,只要他愿意,甚至连她□□上朋友的号码都能记下。白茵安慰自己,以前在宣传部受到任何人监视,如今只受韩秋果一人监视,不是好多了吗?不过没隔多久她就发现,韩秋果的一双眼睛就抵得上其它千万双眼睛。
      有一次白茵起身去倒开水,一眼瞥见韩秋果将脖子伸得老长,像只鸭子被无形的手捏住向前上方提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电脑的显示屏,似乎已经看了好一阵子。原来他在暗中监视她,也不知是第几次了!她心中有几分愠怒,此后便慢慢留心起他的举动来。有很多次,她转身去开窗、关窗或倒开水,都发现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瞟,她便明白背后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她,不禁感到脊背发冷,汗毛倒竖。
      韩秋果的老婆在碧山湖附近开了家服装店,只在周末回来与他团聚,他独自带着一个七岁的儿子,每天又当爹又当妈,的确很不容易。领导考虑到他的困难,对他在上班时间接送孩子也睁只眼闭只眼。身为公寓部苕溪校区的副经理,他需要经常到各楼栋去巡查,不过他也时常以此为由办点私事,至于哪些时间是在上班,哪些时间是在干私活,只有他自己清楚。当然只要他不在办公室,其它人打电话找他,纪文欣和白茵便口径一致地声称:韩经理到宿舍巡查去了。
      有一天下午近5点,办公室里只有纪文欣和白茵。韩秋果对她们说要去接孩子,呆会儿不回来,说完就匆匆走了。两人早已司空见惯,随口应了一声“哦”,依旧各干各的事。
      这时韩秋果桌上的电话响起,白茵立刻走过去说:“请问有什么事?”
      对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并没有回答白茵的问话,只是快速问道:“韩秋果呢?”
      “韩经理去楼下巡查了,请问找他……”白茵“有什么事”尚未说完,对方已经干净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她有一种吃饭被噎住了的感觉,暗自猜测这人是谁,架子这么大?她突然想起来,对方有一点像隔壁刘清艳的声音,用手指翻看“已接”电话,果然显示为内线9392755,不禁大为沮丧:第一次接部门主任的电话,就表现得如此拙劣,主任会怎么看待她呢?
      冬令时办公室下班时间为5点半。快到5点40,白茵正准备关机回家,韩秋果突然大步跨进来,像是急着找什么似的,口里咕哝了一句:“茶杯忘了拿。”随后来到自己的座位上,拿着茶杯走了。白茵不禁暗自起疑,他已经接儿子回了家,大老远的赶过来只是为了拿个茶杯,也太小题大做了吧,难道他家里穷得连多余的喝水工具都没有?
      后来又有几次,韩秋果离开之前明明声称自己不再回来,可是过了20多分钟、半小时或一两小时不等,却又突然杀个回马枪,声称文件忘在办公室了,然后装模做样地在桌上翻腾几下,却什么都没有带走。这些时间毫无规律可循,像是故意要让人琢磨不透。起初一两次,白茵还以为他是真的是来拿资料,但七八次以后,她才明白这是他监视下属的一种方式。白茵不禁冷笑,自己顶多是在完成本职工作之后上网看点言情小说,幸亏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否则被他揪住小辫子还了得。——这样无孔不入的暗探,不去美国中情局实在可惜!
      为了尽量保护自己的隐私,白茵每次出去办事或上厕所,无论时间长短,都不厌其烦地将电脑锁屏;跟□□上的朋友聊天,都谨慎又谨慎,万一不小心谈到什么部门领导、薪资待遇之类的敏感话题,就将聊天记录全部删除,力求做到滴水不漏。与韩秋果说话时,哪怕是与其它人交谈,只要有他在场,她都有意将语速放缓,力求字斟句酌地吐出每一字。由于大脑飞速运转,而出语又异常缓慢,她在韩秋果面前竟然出现口吃的毛病,没想到这样反倒弄巧成拙了。
      吴越农学院苕溪校区共有30栋宿舍楼,平均每栋楼配备两个值班员和一个保洁员,每两栋连体楼配备一个管理员,加起来共有一百多人。办公室经常会发出各种通知,必须逐一打电话给所有楼栋管理员。有的管理员特别能精打细算,不希望用自己的手机多接听电话,以便节省手机费。可是有的一个管理员同时管理两栋宿舍,办公地点不固定,而且经常要去查学生寝室,办公室只能先打电话给值班室,两处都找不到时才敢打手机。公寓部办公室里其实有给员工群发短信的设备,但为了节约成本,从不启用。两边都想将成本压缩到最低限度,便苦了像白茵这样的办公室小喽啰。
      公寓部每周五上午8点半都有例会,地点是水岸六舍的二楼会议室。每逢重大节假日,后勤集团、吴越农学院的领导或外校同仁前来参观之前,刘清艳都会召开管理员工作大会,由刘美作为记录员;平时大多时候,则是仅召开苕溪校区的员工会议,刘清艳便将这一权力下放给部门副经理韩秋果,记录员为纪文欣。
      每次开会时,几十个下属济济一堂分列两侧,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着主席台,屏息静气地关注着主席的一举一动,能给主席本人带来多大的成就感!韩秋果平时在办公室说话嗡声嗡声的,像个用锥子都扎不出屁来的闷葫芦,但只要坐上主席的位置,就变得口若悬河舌似利箭,似乎他的全部演讲口才和潜能都被激发出来了。有时他发现下属心不在焉地玩游戏、发短信,或者交头接耳,便会在演讲中途突然停下,一言不发地望着那个犯错误的员工。大家觉得很诧异,顺着他威严的目光望去,渐渐聚焦在她身上,直到她感觉自己被目光的利箭所包围,浑身上下有着说不出的难受时,他才要不紧不慢地训斥她几句。这比后勤集团老总赖达明拉风多了,因为赖总召开的大多是中层干部会议,人数是很有限的;况且赖总看见下属开小差,从不如此露骨地点名批评。韩秋果在后勤集团的各种会议上经常迟到、早退或发短信、接打电话,却要求下属在自己主持的会议上毕恭毕敬地竖耳倾听,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小白,通知楼里所有管理员:明天上午9点在水岸六栋二楼会议室开会。”上午近11点,韩秋果简单地吩咐一声,就够白茵忙乱大半小时。
      “哎,好的。”白茵的桌上没有电话,只得去纪文欣或韩秋果的办公桌上打。自从得知韩秋果的险恶用心之后,她希望自己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但有时纪文欣的电话比较忙,她不能不来到韩秋果的桌前。
      “喂,请邓老师在吗?……哦,请她接一下电话……”白茵打电话时,韩秋果与她相距两尺都不到,像是在电脑上整理什么文件,但白茵知道,他肯定一字不漏地仔细听着,而且反复咀嚼;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咬着笔头写作文时,老师站在背后一字一句看着一样。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极不自然,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等她全部通知完下楼,恰巧遇见刚吃完饭从食堂出来的纪文欣。
      她感到又窝囊又委屈,她虽谈不上有多么伶牙俐齿,可是绝对没有口吃的毛病。她跟领导谈话时,语速可能会放慢一些,但语言流畅、条理清晰还是能基本达到的;在身心彻底放开的宽松环境下,与气味相投的朋友聊天时,还能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可就像中了邪似的,只要有韩秋果在场,她就变得很笨拙,几乎连话都不会说,倒真有几分像橘生南方又大又甜,而移植到北方却变得又小又苦了。过了近两年,她才读到女作家严歌苓的小说《陆犯焉识》,高级知识分子陆焉识在大荒草漠服刑期间,严酷的生存环境逼得他不得不字字谨慎,后来竟真的成了结巴,她不禁生出一种知音般的悲哀——原来世上还真有人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天晚上恰巧有后勤EMBA课程。韩秋果难得地带着七岁的儿子到场了,他不仅签了自己的名字,还帮一个关系好的同事签了。他在教室里装模做样地坐了几分钟,便和儿子从后门溜出去了。白茵签到后,便找了个后排最里边的位置,一头扎进言情小说里。今天给大家上课的是副教授王三。这位女老师身形矮胖,头发剪得跟男士一样短,据说已年逾四旬,至今依然独身。她曾经以幽默的口吻把自己名字的由来告诉大家,说她父亲是个省事的人,在两个姐姐相继出生之后,便将她的姓氏与排行直接组合了。
      几乎整整两节课,白茵都在想着办公室的种种不快,心里堵得发慌。正在胡思乱想时,突然听王老师说:“嗯,上班就该穿工作服,这样显得更加整洁干练。来,快上台展示一下,看谁穿工作服最适合。”她的手正指着公寓部的几个职工。刘清艳、刘美,还有另外一男一女两个管理员孙卫和丁萃,站在讲台前。
      白茵私下里问旁边的同事,得知王老师在讲服饰礼仪这一节,这才收住收神。丁萃的个子一米五都不到,连同五官在内,像个被缩小了百分之二十的小矮人,穿着均码的工作服自然谈不上美观。孙卫身高倒还正常,只是过于瘦削,似一根竹竿杵在那儿;刘清艳鼻矮唇厚,身量不高,只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仿佛随时要训斥人似的。只有刘美身形苗条而曲线婉然,是最出挑的一个。
      “大家来评一评,谁穿工作服最漂亮?”王老师一连问了三遍,台下均无人回答。站在最边上的丁萃突然用手一指刘清艳,随即半掩着鼻子扑哧一笑说:“我觉得主任穿着最适合……”白茵也差点笑出了声,在大庭广众之下,将马屁拍到这个份儿上不容易啊,自己便是再修炼一千年,也达不到这样炉火纯青的境界,怪不得刘清艳似乎有些瞧不起她,却又偶尔给她一点甜头呢!王老师不动声色地问台下:“你们也觉得是这样吗?”见台下依旧无人响应,她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觉得右边第二位是最得体的,可能与你们的审美观有些差别吧。”
      为了提高后勤集团乃至吴越农学院的知名度,赖总恩威并济地使出许多激励下属的手腕。当今国内研究后勤的专业杂志有两份,一是公开发行的《高校后勤研究》,二是没有正式刊号的《高校后勤参考》。员工在这两份特定期刊上发表论文,集团不仅报销全额版面费,并在年终给予奖励,前者每篇奖励800元,后者每篇奖励500元,而且发表论文篇数还作为年终评优的重要指标。因此蓝竹韵、楼月明、冯丽颖、蒋进武等几位员工投稿均十分踊跃,深受赖总赏识。
      集团还根据各部门的人数,给各部门下达每年在网站发表通讯的指标,若被其它网站转载,则又根据影响大小给予不同奖励。年终结算时,每在后勤集团网站发表一篇文章给予5元稿费,被省级后勤网站转载稿费可增为10元,被国家级后勤网站转载则给予15元稿费;同时被几个网站转载的,以最高标准计算。由于部门发稿量、转载量都将作为年底评优的重要指标,甚至有可能影响到部门主任的工作业绩,因此各部门主任都希望下属多写稿、多投稿、多发稿。
      公寓部在后勤集团算是较大的部门,每年有80篇的任务,此前都是刘美写稿,自从白茵来到公寓部之后,大部分写稿任务都落到她身上。其实公寓部有多少值得书写的新闻呢?每周给管理员开一次例会,每月给全体员工培训一次,维修工去各楼栋修理门窗水电,节假日注意防火防盗,学生寝室里不得喂养宠物,五六月份欢送毕业生离校……新闻稿写了没一个月,白茵就感到头脑发酸,笔头翻不出什么花样了。
      “小白,把今天分别给管理员、值班员、保洁员做的培训写成三篇通讯。”韩秋果随口吩咐道。
      “哎,好的。”白茵口里答应得好好的,心中却叫苦不迭。一天就要写三篇,叫他自己试试!任是她写过数百万字的小说散文,让她连写三篇垃圾通讯还是有很大难度的。她强忍住满腔怒火,疲倦地打了个呵欠,每次培训的内容都差不多,但稿件又不能与先前的重复,她只得在网上东拼西凑,勉强应付差使。
      集团里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的大有人在,以前她在集团总部审稿时,好多来稿正文字体大小不一,连粘贴复制的痕迹都在,彼此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如果一篇通讯的每一个字都得由自己原创,那么多稿件得写到猴年马月去;再说集团领导只看发稿量和影响力,又没说不许抄袭。
      白茵正在集中精力应付那三篇稿件,刘清艳推门进来了。作为公寓部的一号人物,她到下属的办公室是从来不敲门的。她径自走到韩秋果的桌前,左手端着不锈钢水杯,右脚的脚尖在地上随意拨画着。白茵认真地听了一两分钟,见他们谈论的是五一小长假前学生宿舍的安全问题,便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写稿上了。
      不知他们谈论了多久,仿佛听得刘清艳说了句什么,纪文欣突然冲白茵叫道:“白茵,主任叫你呢!”
      “哦?”白茵如从梦中醒来一般,惊讶地回过头去望着刘清艳,“主任,刚才叫我有什么事?”
      一道凌厉的寒光像匕首一样,从刘清艳眼中一闪而逝,恨不得将白茵直接穿心而过,假如真是匕首,她只怕已经一命呜呼。刘清艳耐住性子快速重复道:“前几天维修工给各楼栋的值班室安装空调,你拍照了吗?”
      白茵心中微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回答:“拍了一部分。由于何师傅通知我时,水岸、东山两区宿舍的空调已基本安装完毕,我准备等安装群英区时再补拍一些。”
      刘清艳未予理睬,寒着脸回自己办公室去了。白茵暗自感觉事情有些不妙,心中不住地叹气——她已经相当努力了,为什么恰恰每次在主任面前就表现不好呢?
      以往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自恃成天围着领导转,不太把宿管员、值班员和保洁员这些下属员工放在眼里。但白茵为人谦逊随和,从不在他们面前摆架子,因此很受这些人的拥戴。可是决定白茵去留的是领导,又不是基本员工,她在他们中间再得人心,于己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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