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遇》芳菲逝

3、名马

　　七月初四，李世民动身前往弘化郡。
　　一路疾行，李世民感觉体力逐渐不支，遂在一不知名村庄停下休整。他找了家客栈歇下，就开始在街上四处逛逛。
　　这个镇子的街道也同河东没什么区别，清一色的娘子军，男子们都被征去当兵了，陛下东征高丽，领二十四军，号二百万雄师，只不过打了两次没打下来，还被杨玄感钻了腹地无人的空子。有时候，他们大隋的君王，真的很傻很天真。
　　沿着街道东看看西转转，却没啥想买的东西，走到卖武器的铁铺，正要看看有没有合身的兵器，忽听远处一声马儿的嘶鸣扯破耳鼓,马是通人性的生物，这声马啼尖锐而凄厉，像是这匹马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李世民是爱马之人，当下就起了不平之心，顺着声音来处追去。
　　原来是卖马的摊贩，似乎有人在跟小贩讲价。
　　“这匹马怎么卖？”那人说着指向旁边的一匹马，李世民随之看去，是一匹黑马，在马群中叫的最欢，也最瘦弱，混在马群中就像是稻田中的稗草。
　　看来，价格应该不高，岂料，卖马人摆摆手道:“这马不卖。”
　　“多少钱都不卖？”
　　“对。”
　　非卖品？有意思。两个人的态度引起了他的关注，他走近些看着这匹黑马，发觉他的靠近，马儿警觉地后退几步，黑濯石般的眼睛映出他的脸。他上前，马后退，上前，后退，终于马儿被激怒，站定，前蹄一抬就要踢向他！
　　是匹烈马！他喜欢！李世民一个闪身躲开了它的马蹄，出现在它的背后，朗声道:“我要它！说吧，怎么样能把它给我？”
　　“不是说了不卖，怎样都不卖！”卖马人也被激怒，他本就生得一副浓眉大眼，颧骨突出的凶恶面相，此时一怒更显可怖。
　　李世民却不理会他，径直走向之前买马的人，此人已至中年，慈眉善目，面色沉静，不语亦有逼人气势。
　　三人一马，神情各异，是段好风景。
　　摊旁的围观群众越积越多，李世民向中年男子道:“不如我们竞拍，价高者得。”
　　马贩怒火中烧:“你们当我不存在是吧。”
　　“我们说的都不算，”中年男子还是稳稳的语气，“得让它。”他手指一伸指向黑马:“说了算。”又看向马贩，“您是卖马的，您应该知道这匹马性烈，除了它认定的主人不会让任何人骑它，如果您不是它认定的主人，那么，即使是您也不行。”
　　“你......”马贩眼中的心虚一闪而过，他愤怒却无从辩驳。
　　“那么，我们当中谁能驯服这匹马，这匹马就归谁，怎样？”
　　马贩神色一松，“随便。”
　　“那我先试上一试！”李世民走至骏马旁，马儿似乎非常警觉地绷直了身子，李世民见状也不再着急上马，而是先轻轻抚摸马儿的鬃毛，马儿摇了摇尾巴，显得很受用。随即，他抓住缰绳，左脚踩住马蹬，右腿向后画了一个弧，落叶一样轻飘飘地落于马背，但马却像是背了一个定时炸弹，顿时急躁起来，不停地上蹦下跳，想把他甩下去，剧烈的颠簸让李世民皱眉，不得不紧紧攥住缰边压低身子以保持平衡，一边“俄俄......”地低声抚慰它，渐渐的，它的动作慢了下来，情绪也慢慢平静，带着李世民不慌不忙地漫步，李世民呼出一口气，看来这匹马已经不怕他了。
　　不知是谁先带头鼓起了掌引来了越来越多的叫好声，人们眼中俊美的青年骑着同样俊美的马匹实在赏心悦目。
　　马上青年停住了马翻身而下，对着他的“竞争对手”长施一揖，“承让。”
　　他知道带头鼓掌的人是他，这人的心胸宽广，他甘拜下风。
　　“不必谢我，你应得的。”
　　“虽然不服气，但是我说过的话绝不反悔，这马是你的了。”马贩收了钱，也不啰嗦地把马牵给李世民。
　　“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驯服它的？我驯过这么多次，竟然没有一次成功。”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李世民耐心解释:“我以前驯马用的是以暴制暴的方式，马一不听话就拿鞭子抽它或者不给它食物，以为这样就能让它们听话，没想到反倒激起了它们的逆反心，甚至影响了它们的脚力，后来我就试着用柔和的方法驯服它们，每次我骑马都调整自己跟随它的节奏，我渐渐发现不同的马有不同的性子，有的马老实温吞，有的马急躁易怒，只要适应它们的节奏，不仅能让它服务于你，还能让它喜欢你。”
　　马贩听得一愣一愣的，中年男子脸上流露出赞赏。
　　“嗨，你的意思大概就是善待马匹吧。”马贩挠挠头，“你说的话我一介粗人暂时也琢磨不透，罢了，反正你赢了，钱给我，马给你。”
　　这人倒也说话算话，李世民从包袱里随手摸出几锭银子，扔给马贩，“不用找了。”
　　马贩一惊，这银两已经足够买四五匹好马，“你真的要花这个价钱，既然这马已经认你为主人，你完全可以用一匹马的价格把它领走。”
　　李世民整理着马鞍，不以为意道:“这匹马，够这个数。”
　　马贩终于会心一笑，看来他的马儿找了个好伙伴。
　　“对了，这匹马有名字吗？”
　　“哦，这匹马通体乌黑，只有马蹄雪白，我总是叫它白蹄乌。”
　　带着白蹄乌，李世民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旅店，吩咐小厮准备好洗澡水，宽衣时下意识地想掏出衣襟内安放的护身符。
　　这里没有，那里没有，李世民几乎把衣服都摸了个遍，丢了？今天早上整理衣服护身符还在，李世民不断回想着今天的行踪，赶路，住店，买马……马！就是这里，自己驯马的时候白蹄乌一直上蹦下跳，估计是那个时候护身符从衣服中掉了出来。
　　这护身符对他来说非同寻常，不仅仅是因为用料是珍贵的檀香木，更因为护身符是他娘亲为孩子们求的——大哥李建成，三妹李娥，三弟李玄霸和四弟李元吉各有一块，后面还刻着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护身符落在了集市，集市人流密集，只怕这护身符是彻底丢了，李世民颓然地躺倒在床上，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正在此时，门被敲了几下，李世民心里烦躁，声音也掺了点不耐烦，“谁啊？”
　　敲门声停了下来，然后是陌生但很沉稳的声音响起:“李公子，失物送□□。”
　　失物！莫不是他的……赶紧上前推开了门，果然是今天在马市上看到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笑，摊开手掌，里面安然卧着他的护身符，半个巴掌大的木牌上刻着的四大天王栩栩如生，威严庄重。
　　“这样的东西一定要收好，”男子把木牌放在桌子上，“下次你就没这样的好运气了，李家二公子。”
　　他果然看见了，李世民垂眸，第二次对这个男人深深一揖，诚恳道:“多谢您特地给我送过来，但是可否请您不要泄露这护身符上的名字。”
　　“自然不会。”
　　“多谢。”
　　之后两人落座，聊了起来，从房上多了几片瓦到大隋少了几块地，谈无巨细。烛火噼啪噼啪地爆开，像是一朵开到极致后萎蔫的花。
　　男人的侧脸掩在光亮中，他突然开口问道:“你一早就知道那个马贩是个贼？”
　　他也看出来了，呵。李世民轻轻敲着桌面，“不算是，我是经你提醒才看出来的，白蹄乌太瘦了，可见白蹄乌平常经常绝食，为什么会绝食？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它的主人！”
　　“那你为何不揭发他？为何给他这么多钱？”
　　“何必多此一举，”李世民不自在地扭过头，“至于钱，我说过这马值得。”
　　死鸭子嘴硬。男人走到窗前推开窗，蛙鸣像海浪一波波地涌过来包围着他，陛下穷天下之兵以征高丽，为避徭役，老百姓逃跑还算好的，有些甚至自伤以避祸，想必那个人也不过是一个因为逃难只能偷马以赚钱生活的可怜人。
　　李世民，你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李世民当然不知道这人的想法，但他想到了自己竟然一直没问他的名字。
　　“世民竟然一直忘了问您的名字，您是哪里人？”
　　“高俭，士廉是我的字，哦，对了，他们都叫我高大学士，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这么叫我。我是渤海人。”
　　高士廉？高士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