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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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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如往常一样在入空三分钟左右,渐渐平稳。窗外的云层在团团茹茹之后已是瞬间四散,零星的水汽中能隐约看见几千米之下的高屋建瓴,缩小的迷你中甚至带着玩味。
已是接近傍晚时分,能略微瞥见天际隔空一线的霞光,他感觉自己离这淡粉竟这般近。他感觉能抬头细数天际分明的脉络。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点燃一支烟,这般妙境配上一圈圈聚散有时的烟苗儿,真是快哉!
但头盔紧紧压在他的脑垂部,他猛地看见自己的飞行控制方向舵和全方位操纵杆,登时清醒,只是轻嗅那想象出来的淡淡的烟卷味儿,刚毅的脸颊被他的胡渣衬得更是苍劲,又因这绯玉般的霞光印得脸庞通红。
操练结束,是时候返航了。
他熟练的操纵方向舵,按下那几个固定开关,调整机油量,刷新为返航模式。机头缓缓向一侧偏转。机翼却忽然剧烈颤动,他险些仰头撞上机壳。他锐利的眼神立即扫向控制室,冷静地分辨飞机渐渐平稳的震荡,那些飞行过程中可能存在的情况如霹雳的白光在脑子里迅速闪过。
演练战机渐渐平静,他又像个做错事的小孩默默地飞行,他放松地轻笑,胡渣在下巴下抖动。
还记得当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了自己从小梦寐以求的中国解放军飞行大队,那时他还是一脸的青春和自信,年轻的脸上畅想的是碧蓝的天际里他坐在驾驶室里,身着英挺的军装,在儿时那个每天站在地平线上仰头望着头顶一架架飞过的飞机,张开双臂乐呵呵旋转的幼稚的自己的彩色梦境中飞过。
他骄傲地笑,回忆青年时期不服输的自己,欣然品尝飞行下的喜悦。头盔在夕阳下闪着红亮的光泽。
他想起家里方才几岁淘气的儿子,整天围着他又蹦又跳,小小的身体不知从何而来的取之不尽的活力,张开双臂乐呵呵地旋转,一刻不停地叽叽喳喳:“爸爸,你为什么可以飞啊!”
他笑得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江湖人的狂放,宠爱地一把搂起宝贝儿子,胡渣蹭在儿子嫩润细滑的脸蛋上,朗声:“因为啊,爸爸是空军飞行员。”
儿子被胡渣摩弄得直发痒,咯咯地笑,小眼睛明亮又聪明,却认识很疑惑地侧过头:“军人是干嘛的呀?”
他稳稳的将儿子立在地上,弯下腰一眼的笑波:“军人是保护国家,保护人民的人。”看到儿子吮吸着大拇指仍是一头雾水的眼神,他弯下腰点着儿子的小鼻子,“就是保护像你一样的小朋友的呀。”
儿子仿佛一下子明了,恍然大悟般地在空地上惊喜地又叫又跳,两只小手神气有力地挥舞“我爸爸是军人,我爸爸是保护小朋友们的人!耶!”
他和妻子一同瞧着儿子张开一双手臂无忧无虑地旋转,像个活泼的小精灵,他们相视一笑,幸福地依偎。
突然!他明显感觉到飞机基面的不同寻常的颠簸。紧急灯骤然闪起,他甚至看见机翼后方浓黑的机烟腾起,脸色大变!他急促地去调控转向机和操纵杆,飞机仍是急速地失去原轨道重心,稍加平稳了点之后却是更加凌厉地向地面俯冲!操纵杆已经没了半点反应!
他的专业经历使他早已在调整操作的同时整顿为紧急逃生跳伞状态,他所处的操纵室触手可及的一边正是一枚醒目的红色按钮——飞行员遇到危险时即可紧急喷射的跳伞装置。
他深深呼吸,按了按头盔,大拇指即将触碰按钮的一瞬,地面隐隐可见的大片居民区竟突兀地撞进眼帘,在他所处的高度层层的房舍紧挨地甚至能看见黑咻咻的缝隙,他的瞳孔顿然紧缩,若这样冲撞下去他甚至都能听见失控的飞机冲向居民区爆炸后腾空而起的灰火交融,那会有多少支零破碎的尸体!
当即坐正,拉紧还有点知觉的方向舵,迅速将机头向上抽提,他从来没有感觉飞机这么难以控制,机身仍是以向下的姿态俯冲,但所幸因为刚才那一提使飞机得以继续滑行。他长长的舒了口气。
已经到了必须跳伞的时刻了,他整顿行装,手指敏锐地触摸到那枚救命的红色按钮,但飞机踉踉跄跄地约过最高的一个个障碍物之后,他陡然发现的是又一波建筑物,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终于那个鲜艳的塑胶跑道上密集的一个个小小的身影让他哑然,这竟是一所学校!
他的鼻尖上已经渗出了浑圆的汗珠,却浑然不觉,手指仍僵硬地扣在红色的按钮的侧边。他非常清楚跳伞生存可能的必须时间,他优秀的专业水准也完完全全能测算出这个高度飞机正面撞向学校会引起多大的伤亡惨象。但此时的飞机实在太靠近地面,若这时不跳伞就再无生还的可能!飞机像发疯似的向前俯冲!他必须要立刻作出决定!
此时,他突然又想起了脸蛋红仆仆的儿子,那小伙子灵气四射,总爱骑在他的脖颈儿,两只小脚不安分地抖动,学着爸爸像模像样地飞。小伙子还很一本正经的对他嘟着小嘴,说以后也要做飞行员,他当时可乐坏了,狠狠地亲吻儿子的额头,他从未忘记过自己是个父亲。
他清楚地看见地面的建筑正在飞速扩大,飞机和地面正在迅速接近,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年轻温柔的妻子总是担心的一次次提醒他工作小心,她总系着围裙等待他回家吃饭,每次归家晚点的他总看见妻子温柔地坐在桌边抚摸着饿得吮吸着嘴的儿子,他埋怨她应该先吃不必等他,她却只顾着盛饭,轻言道,一家人怎么能分开。
他的眼孔睁得斗圆,他突然想起年轻的自己站在飞行大队的空地上向上级领导立下的庄严誓言,不久前他还对儿子解释军人的天职,他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压在摩擦力巨大的方向舵,飞机轰然失去了重心,冒着黑烟翻滚,巨大的机翼和校舍楼擦肩而过,像一个巨大的破旧玩具笔直地砸向校后几百米的山角。
火光四起,校舍的学生们说当时的火光红得几乎要把天燃烧,火苗冲透云霄,最后和着几声爆炸的巨响,飞机和飞行员就在这块默默无闻的山角静静地化为烟与灰。
记者争相报道这起飞机坠亡事件,纷纷以“失事”为关键词登上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只有当他的队长亲临现场仔细检查了飞机的飞行器的残骸之后,猛地环顾四周的地形,一个八尺高,身材健硕的男人却在愣愣了许久,发出一声恸哭,让周围的随行者都一时难以安慰,校舍内是朗朗的书声,年轻的话语声,反而和这个情景格格不入。
终于人们都明白过来了,以飞行员的技术根本不存在非要机毁人亡的结果,原因就是他根本不能去选择跳伞,在用最后的机会稳住飞机避开密集的居民区和校舍之后,他做出的决定就是让飞机撞向空无一人的后山,将伤亡降为最低。
在这绿水青山之间,偏僻安静,山里人又去耕种时经常看见一个年轻的少妇,面目清秀,一双眼里尽是温柔,拉着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站在一处山角边,一待就是几个小时。走远了就看见一缕缕青烟被点燃,向空中徐徐腾起,仿佛在天地之间吐纳,袅袅之间凌空而去,天空中尽是浮云,四周没有风,这烟更是一时间不散,神形兼具似的,在远处瞭望。
女人说,这是人与佛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