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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2.征东

      炀帝一夜清梦,扶醉而归,不知今夕何夕。
      次日,于含元殿议事。众臣云集,那炀帝却是迟迟未至,其他诸臣是司空见惯,头顶高冠,肩披绶带,自与相熟的同僚谈天说地。可是旁边急坏了一个人,乃是尚书右丞刘士龙,他于大业七年,奉杨广旨意筹备东征高丽诸事,殚精竭虑,夜以继日,今日总算大功告成,正准备向炀帝邀功呢,谁知今日兴冲冲地上得朝来,眼巴巴的看了好久,就是不得见炀帝龙驾,那热腾腾献媚的心思,霎时便如被冰水浇透了,说不出的窝囊。
      苦思了良久,其他众臣眼看着都打起了呵欠,有几个老臣自是血气不足,眼看那胡子眉毛耷拉下来了,眼睛也眯成一条缝了,再过不了多久,哈喇子怕是也要往下流了。只有那刘士龙心里有事,只顾着团团打转。旁边几个官员看着他这副神态,自是好笑。
      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便调侃道:刘尚书,平日里您日理万机的,这一上朝不到半个时辰就盹上来了,今儿这是吃了猴儿尿了,可精神着呢。
      那胖子边挤眉弄眼地说,还煞有介事地学着他在殿里来回踱步,弓腰曲背地惹来众人哈哈大笑。
      若搁在平时,刘士龙一定反唇相讥。今日实在是事急,也顾不上开玩笑了,跺了跺脚说:别闹了,我这儿有要紧事呢。
      当中一个年纪老迈的,见他头上汗流如雨,正月里都是这样热气腾腾,便知必有要事了。当下止住了众人笑意,说道:刘尚书,这要是要紧事的话,可耽误不起,陛下那性子咱可都知道,惹不起啊。听说昨儿好端端的就赐死了一个宫嫔,大冷天的,把人活活扔东湖里淹死的。
      群臣听了,大多咋舌,又不敢过分议论,怕只字片语传到了杨广耳里,立时龙颜大怒,招来杀身之祸。一个眼尖的看见远处杨广的近身宫侍高昌走过来,立刻摇摇手,让众人谨言。刘士龙正焦躁着,一抬眼看见高昌,便仿佛见到了救命王菩萨,立时急匆匆的飞奔了过去,还没到跟前便摔了个狗啃泥,殿前侍卫们个个绷着脸,忍俊不禁。那高昌因向炀帝荐人修筑迷楼有功,如今大得宠幸。刘士龙平时与各得宠宫侍妃嫔相处的极好,高昌也得了他不少好处,看他倒在地上,立刻跑过去扶起,尖声说道:哎哟,我的刘大人,这么急得,看摔着了吧。你可把咱家三魂吓去了俩了。瞅瞅,哪儿摔着了。这么急得,什么要紧事啊?
      刘士龙疼得龇牙咧嘴,听着他唠叨,又不好插话,见是个话缝儿,立刻作了个揖:好我的高公公啊,这事儿可只有你帮我了。
      高昌见他急相,立刻问是何事。刘士龙便把自己已筹备好诸事,单等炀帝御口一开,便好挥兵东进,杀他个昏天黑地,壮我国威。他那儿絮絮地只管说,高昌早是得了主意,止住了刘士龙。
      刘士龙迷迷瞪瞪得只管望着高昌,摸不着头脑。高昌神秘一笑,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一说。刘士龙那满脸的笑纹儿可是开了花,一个劲的作揖行礼。
      原来昨日里杨广赐死了庆儿,虽然自制了湖上曲八阙,却是百般嫌女乐们唱得不好,不及庆儿十一。正烦恼间,忽然宫人之中有一女声婉媚,击节清唱湖上曲,仓促间,竟然曲调清丽,歌声悦耳。杨广欣喜若狂,亲自走下龙椅,循声觅去,只见一女素衣罗裙,眉目如画,竟堪与庆儿媲美。大喜过望之下,立时封了这宫女朱贵儿为妃,住入栖鸾院,百般宠爱。今日没上朝,正是还陶醉在贵儿温香暖玉中,于栖鸾院高卧未醒。而这朱贵儿正是当日刘士龙为了讨好炀帝特为送上的,今日高昌献计由他自己和朱贵儿合力为刘士龙进言,这哪还有个不成的道理啊。因此上刘士龙自是心花怒放。
      果然这朱贵儿不负众望,只一盏茶时间,西苑便传来口谕:十日后,二百万大军分左右共十二军启程,命总集于平壤。于仲文,宇文述为帅,来呼尔,杨义成等为将,刘士龙为抚慰使,共赴高丽。
      令下当天,大军便旌旗招展的出发了,除了号称二百万大军的一百十三万三千八百人之外,还有运粮大军,人数几乎是战斗力量的两倍。这支出征队伍可以说是亘古以来罕见的壮观景象。大军于宫城内接受杨广训示后便分三路,自安福门,承天门,延喜门,出含光门,朱雀门,安上门。东西市上百姓云集人流如堵,大家纷纷议论着这次耗费三年国库存银的兵事,那些年老的煞有介事地对年轻人一一讲解着,那是三阙虎头幡,那是金瓜银钺,还有朱色金银线编织的海牙日月得胜旗,日色照耀之下,新制的诸般仪仗熠熠生辉,一片繁花似锦的帝王之气。
      经安化门,明德门,启夏门,周边便是大兴城内赫赫有名的平康里巷,金粉大都里摄人魂魄的脂粉花国。七里胭脂淘作水,一城罗绮织为天,箫管度流年。无论盛世末世,歌舞笛笙是不可缺少的。盛世锦上添花,末世雪中送炭,谁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牡丹盛开的水袖里满载着故国新代,悲喜无常,年华如水,销金鸳鸯帐里春风一度亦有情真。就在这日日上演才子佳人风月无边的鸣玉坊,大都最华美的花王魏紫盛开在莲房梨枝木美人靠边斜倚女子的团扇上。
      朱纨团扇掩了半边脸,月形眉睫下波光潋滟,只冷冷凝视楼下香花彩屑中顶盔贯甲的青年们良久,微微叹了口气,似是惋惜:不知这群春闺梦里人能有几人得回,胡茬青涩的稚嫩脸庞在跌落异乡尘土时最后想起的人是谁,拄拐在落日槐树下望穿双眼的娘亲,还是圆眼乌发笑声如响的邻村少女,唉,当初怎的没有娶了她呢?
      女子忽然眼光剧变,血色唇边喃喃吐出两个字:杨广。恨意未绝,人已远去,暗红广幅罗袂迎风扬起,笼罩晴空,日光暴敛,楼下人群头顶缕缕阴霾,似是不祥之兆。
      四十日后,这百万大军才渐渐出了大兴城,千里旌旗,三月车驾渡辽,营于辽东,分道出师,各屯兵于高丽都城之下。
      那高丽主将不知是惧了这百万雄师还是静观其变,不论隋兵如何叫阵,只是免战高悬,如此四月有余,隋军将士渐渐懈怠,日日只是在营中猜枚赌酒,喝五吆六,倒是热闹。
      这一日,主帅于仲文百无聊赖,便轻衣缓带,只带了两名军士,以及一位他从江南礼聘而来的秀士,外出散心。这于仲文虽是武将,但年事已高,当日随同隋文帝杨坚剿灭南朝时,颇为江南文采风流折服,大兴府中就养了南朝逸士数十人。近日又新得了一名士,据说是南朝萧氏家族后人,青衫掩映下的龙子凤孙,仍是儒雅蕴集,清华毓德,令人见之忘俗。于仲文与他清谈之下,大加赞赏,立时引为知己。得旨东征,也割舍不下,便带了这清客萧楝同赴高丽。
      二人联袂行来,一路风光虽比不上大都繁华,却也有几分乡土清新,立时使人烦倦之意顿消。那萧楝月白长衫,绛红寒梅图样若隐若现,忽而仰天长啸,忽而指点江山,于这旷野湍流之间尽显风流态度。于仲文听他讲述经典,吟诗作赋,兴致愈高,四人渐行渐远,竟行至一荒无人烟的山野之地。
      于仲文环顾着周围衰草萋萋的旷野,长叹了一声,转过身对萧楝说道:萧先生,你我相交一场,于某有话也就直说了。
      萧楝见他郑重其事,忙收敛了疏狂态度,微微一揖道:老东翁请直言,学生洗耳恭听。
      于仲文精光闪闪的双眸直迫萧楝,丝毫没有花甲老人的衰败之相:萧先生,不知你对这次东征有何见解呢?
      萧楝一惊,转而便轻摇折扇,微微一笑:东翁,只恐夜深花睡去呀。
      轻描淡写一句话只把于仲文惊得冷汗涔涔:萧兄果然深得我意。去国之日,大王曾以密旨告我,命我若遇高元及乙支文德必先擒之。谁料出军当日,大王又颁下密诏,敕谕诸将,高丽若降,即宜抚纳,不得纵兵。那高丽主将乙支文德乃是有名的狡诈之徒,若他假意来降,博得我们信任,令我军麻痹,之后回城屯兵贮粮,他高丽都城本就坚固,我百万大军粮草难继,必定一败涂地呀。
      萧楝缓缓补充道:若是老东翁一人主军,倒也好办,只不听信他胡言巧语便罢。只如今,宇文述大帅与刘士龙抚慰使在军,万事必得与他们俩商量,否则这条目无主帅的罪您就当不起了。这二位大人惟皇命是从,就算说破嘴皮子,怕也动不了这二位忠君之心哪,他们又怎肯逆旨行事?
      闻听此言,于仲文抚着额上密密的皱纹,艰涩得叹了口气:怕是又得惹来大业四年伏允之祸了。
      原来当日炀帝初继位时,吐谷浑主伏允遣其子来朝,假意降伏。时铁勒进犯,伏允趁乱东走,保西平境。帝令观王雄出浇河,宇文述出西平掩之,伏允南遁山谷间,时大业七年。明年三月,帝命分兵屯驻于覆袁川围伏允,伏允以十骑出逃,客于党项。后返其旧地,屡寇河右,郡县不能御。
      萧楝听于仲文提起这件事,心里也密云重重,沉声道:唉,陛下用人不当,那宇文述与刘士龙怕是要误国了。东翁,我每日在营间走动,那些士兵都不满他二人,说是本来有你一人领兵,一个婆婆当家百事好办,现在多了两个婆婆,还都不会过日子,这个家非乱了不可。。。。。。
      他说的兴起,正欲滔滔不绝下去,忽听于仲文低喝:萧兄慎言,有动静。
      那炀帝疑心极重一说,萧楝早有耳闻,怕是有人窃听,听到于仲文低喝,立即收言,凝神观看左右,果然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草丛中传来。二人互看一眼,只觉手心里满是汗水,忽然草丛分开,有一物直冲出来。
      二人一见,不由哑然失笑,原来是一只幼鹿。正欲离去,萧楝仿佛发现了什么,咦了一声,走进草丛拾起一物,在手里把玩起来。于仲文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高足金杯,做喇叭形,足部和杯身的中部都各有一道凸痕,上铸海兽纹,十分别致。
      于仲文看了几眼,问道:萧先生,这物件我看不是本国物件吧?
      老东翁高见,这是波斯萨珊王朝东都泰西封以东的地区所产。当日,唉,萧某惭愧,家道未中落时,曾于伯父家见过此物。据说是一盗墓者从北周宣杨皇后的外孙女李静训墓中盗出,当时伯父还从那人手里高价买了据说是从北燕冯素弗墓中盗出的深绿色侈口直筒形凹底玻璃杯。伯父得此两件宝物喜不自禁,在家中大摆宴席,广邀江南名士,奇物共赏。学生当时虽然年幼,但此等宝物必然铭记于心。
      这倒奇了,这高丽荒郊怎会有此等宝物?
      唉,说来惭愧,后来家道没落,听得说伯父将这两件宝物卖给了一名高丽富商,从此杳无踪迹。不瞒老东翁说,学生这次随同东上,也有寻宝之意。
      原来如此,这既是宝物,我猜想那富商可能以之殉葬,被盗墓者或野兽误入墓中,将它遗失此处也未可知,说不定那富商之墓就在左近呢。
      东翁所言极是,听伯父说那个商人游遍各地,广揽天下奇珍异宝,还对谶纬之学颇有研究,得异人传授通天文书,知过去未来。
      有这等奇事,那我俩不妨寻幽探宝一番可好?
      学生正有此意,但凭老东翁吩咐。
      二人意兴大发,立刻拨开眼前荒草,仔细寻觅起来。那高丽荒野草深及人身,二人找起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找了大半个时辰,却是一无所获。那萧楝满脸是汗,也顾不得名士风度,将洁净如水的长衫一撩,便坐在了蔓藤之间,背靠着巨石,歇息起来。于仲文年纪老迈,更是累得气喘如牛,便也蹒跚行来,靠在了巨石之上,稍事歇息。二人身躯沉重,又累得体无余力,这番大力压在巨石之上,却也惊人。过了不多时,那巨石居然慢慢滑动起来了,上面缠绕的蔓藤年久干枯,这巨石一动之下,全数断落,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洞口,里面黑黢黢的,不见天日。萧楝感到身后巨石异动,略感好奇,起身一望,竟看到眼前有一个小小石洞,立时大喜过望,说道:东翁,你看这石洞会否内有玄机呢?于仲文起身细细察看,也感惊异,捋了捋斑白长须,说道:看这大石与藤蔓似乎并非自然,而是人为。看来这洞中必有机密,不妨探它一探。
      于仲文挥手让兵士取来火绒火石,便和萧楝矮身钻进了洞中。拨开眼前重重荒草和蔓条,偶尔还有受惊飞出的锦鸡和不知名的野鸟。洞内到处是蜘蛛网,野鸟粪,还有大大小小的动物尸骸,其中几具隐约看来竟是人。二人对望了一眼,心中疑云顿起,慢慢靠近那几具尸体,赫然映入眼帘的除了面目狰狞的尸骨,还有尸体腰腹部的几把刀剑,其中两人手中还紧紧地抓着几件珠宝,虽然时日已久,又不见天日,但那些宝物看来仍是熠熠生辉,宝光映在尸骨上,说不出的奇异鬼魅。于仲文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这儿是个大墓啊。这几个必然是盗墓之人,为了分赃不均,大打出手。唉,人心啊。他缓缓摇头,背着手四处看看,却见萧楝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一件东西,双肩微微发抖,似是心情激荡。于仲文惊奇地走了过去,看到萧楝手里握着一枚铜镜,上面铜绿斑斑,却仍辨得出精致四叶纹,边缘是连续小连弧纹,最奇的是铜镜上铸有八只凤鸟,凤鸟之间配置双头方额怪兽,眼睛竟然是红宝石镶就,在黑暗洞中放出幽光。于仲文不由得大加赞赏,正欲转首与萧楝评议一番,却见宝石微光之下萧楝眼中泪光涟涟。于仲文不解其意,只呆呆得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萧楝垂头拭泪,看见于仲文诧异的样子,自失地一笑,说道:学生一时失态,让老东翁见笑了。这铜镜是曹魏年间宫廷珍品变形四叶凤鸟镜,当日乃是,乃是故人之物。后来,她,她家道败落了,听说这物件也落入了那高丽富商手中了。
      于仲文一听,喜出望外:看来,这儿便是那个高丽富商之墓了。他兴奋得到处乱转,却没有留意到背后的萧楝脸色惨淡,双眼无神,若有所思,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枚铜镜,呆呆的盯着它,渐渐的镜中仿佛映出了那个女子,发色如玉,长可委地,回眸一笑,鱼惊雁落,国倾城倾,青衫秀士一见心倾。秀长凤目探出,佳人含羞低头,眼睛里便只相映了额上朱红莲萼,夺人心魄。
      洞中地上散落着残缺不全的各类金银钱币,陶瓷碎片,绢帛残迹,似是已被人洗劫一空了。那高丽富商的棺木也被撬开,骨殖散落。于仲文心情立刻低落,拾起一块碎片,狠狠地往墙上扔去。
      忽然,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坚硬的石墙竟然裂开了,露出了一个更为巨大的石室。于萧二人被眼前奇景折服,起身向洞中奔去。刚进洞门,二人眼前立刻豁然开朗,只见洞穴虽是处于山脊深处,却明亮至极,原来四面墙壁上镶嵌着数十枚鹅卵大的夜明珠,地上散落着几十方通体晶莹的白玉以及雕工精美的金银器皿等等,着实炫人耳目。正中是一具水晶棺椁,透过晶莹剔透的棺盖,可以看到棺中尸体身上穿着金银线绣成的华美锦衣,脸上罩着一个雕刻巧夺天工的黄金面具。
      看来,这才是那个高丽富商的真身啊。真是思路细密啊,明知道会有人觊觎他的财产,便先在外室放了大量金银珠宝,让人眼红,便只争夺外面的东西,不会留意到还有机关了,真是绝妙。
      于仲文不由得啧啧称羡,手抚着滑润光洁的美玉,眼中流露出敬佩之意。萧楝毕竟是华族出身,见到这宝库,虽也目眩神迷,却还掌得住,,折扇轻挥,四处查看。未及多时,只听的萧楝惊叹连连,似是有巨大发现。于仲文知萧楝乃是大家公侯,见多识广,寻常宝物绝不会令他如此狂喜,便知他有重大发现,立刻趋身上前,却见萧楝手中只是紧握着一卷泛黄的帛书,双眼流露出狂喜的神色,似是不胜之喜。于仲文微微摇头,心想果然只是一介书生,嗜书如命啊。这么多宝物摆在眼前,却只是对着这本破书发傻,真是呆子。一时童心大盛,便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正傻愣愣发呆的萧楝后面,猛地抢过了绢书,哈哈大笑起来。萧楝一时不防,忙伸手抢夺,二人你争我抢,一个失手,书被甩到了地上,可巧不巧,地上正是一大滩水迹。于萧二人一见,都大惊失色,忙赶来查看。拾起书一看,令人惊异的事发生了。那绢上鲜明的墨迹竟然没有被水濡湿,仍是那么清晰可见,墨香犹存,堪称奇物。
      萧楝双手捧着书,激动地说道:原来世上果然有这遇水不化的墨啊。今日真是大开眼界,这本通天文书不但内容为一奇,这墨也是一绝啊,奇物,奇物,今日真是不虚此行了,妙极,妙极。他说到激动之时,哈哈大笑起来。
      于仲文听得通天文书四字,忙走了过来,就着萧楝的手看这本通天文书。只见薄薄的绢帛上有黑墨与朱砂两种颜色,密密麻麻写满了小篆,不知写了何物。萧楝见他不识此等文字,忙解释给他听:这书上写了自我朝文帝以来的世事以及,以及我朝灭后。。。。。。
      什么,我朝灭后?那我朝寿命几何?
      据书上所写,我朝还,还有七年运数。
      什么,只有七年了。
      是,据书上记载,大业十三年,李渊立代王杨侑为恭帝,次年,陛下,陛下,被弑于江都。
      李渊,,就是那太原守备李渊,他,他可是陛下中表兄弟,怎的会作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啊?真是人心难测啊。这次征东班师,我必要向陛下进言,让他小心提防李渊为好。
      东翁,你我今日得见此奇书,应知世事早有定数。我朝如今内忧外患,民怨如沸,这天下早已不安不稳了,改朝换代的事是迟早得了。又何必做此无谓之争呢?小心反受其诬,连累自身。
      于仲文耳听此言,慨叹了一声:那今次东征,必是无功而返了,只是可怜了两国军民枉死无数。
      萧楝是经历过国破家亡之事的人,见于仲文的愁苦之态,大是不以为然:东翁,这朝代更替,你来我往,乃是常事,何必做此小儿女态。
      萧兄弟说的是,这也是陛下平日多行不义,荒淫无道,招来了国灭身死的大祸啊。我们这些凡俗之人,只可应天行事,怎可逆天而行呢!
      东翁,你看,原来那李渊灭了我朝,建立新朝,国号为唐,号为高祖。
      萧楝仔细看着密密的字迹,忽然在重重黑色墨迹中发现了鲜亮的朱砂色,乃是“红莲非莲,合浦还珠”八字。百般不解之下,于萧二人细细参详,仍是毫无头绪。二人正在绞尽脑汁苦想之际,只见门外守候的兵士跑了进来,禀报二人军中要事,如此这般一说,二人大惊,匆匆收拾了一下洞中宝物,萧楝更是珍而重之地将通天文书及那防水的黑墨及朱砂二色放入了怀中。二人矮身钻出了墓穴,对望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密布愁云,心中不由地喟叹了一声,预感到这次东征的最大危机终于来到了眼前,兵败如山倒之势转眼就要来到眼前了,绵延百里战场,便是修罗冥界,天,地,人,永堕洪荒。
      原来就在萧于二人外出之时,那高丽主将乙支文德探听到于仲文不在军营之中,立刻开营宣战。宇文述得知这个消息,大喜过望,自以为立功的好机会终于到来了,也不等兵士去通报于仲文几人,便盔甲鲜明的带兵出阵。不知是那高丽军队过于羸弱,还是宇文述用兵如神,竟然是七战七捷。眼见高丽军队兵败如山倒,一哄而散败退隆水,路上盔甲兵刃旌旗战鼓,散乱无序。
      时日近黄昏,晚霞凋零,余晖散落在宇文述的碧缳神驹上,人与马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更见神勇。那宇文述修长俊脸上嘴角微翘,深邃虎目里瞳仁幽碧,与他的异域名驹身上的碧绿鬃毛相映成辉,端的是战无不胜,英勇端凝的将军勇士。眼见高丽军士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宇文述不由满心得意,望着一个个涉水而行的逃兵,双眼微闭,搓弄着金背砍山刀上的翡翠绳结,眼前仿佛出现了在凤阙前接受炀帝册封为大将军,受文武百官朝拜的辉煌场景。
      正当他陶醉之时,身边副将段文振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我们是不是要趁胜追击,一举歼灭匪军?宇文述被打断美梦心中不喜,淡淡回头斜了他一眼,说道:哼,我军如此势如破竹,岂有不将敌将头目乙支文德一网成擒的道理,难道你忘了我等离京之时皇上亲下的意旨了吗?段文振碰了个钉子,呐呐地说:卑职不敢有负大王圣旨,只是高丽军队此次进攻颇有可疑。末将当日曾听于将军说过,那高丽军虽不如我军这般训练有素,但也是兵强马壮,料定必不像今日这般不堪一击,恐防有变,末将以为应先派探子加以密查再作打算,以备万全。宇文述素嫉于仲文军功,今日好不容易趁他不在军中,打了个大胜仗,正好邀功。现在却听到段文振把于仲文搬出来劝他放弃出军,这个大好的立功机会怎能放过,心下又嫉又恨,怒气上涌,那张本来英气俊朗的脸顿时扭曲了起来,在昏暗的暮曦中百般诡异,令人心生惧意。段文振一见主将发怒,心中颤栗,忙垂首躲到一边,不敢再发一言。旁边的偏将暗暗捅了他一下,说道:老段,你真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跟将军说这种话,难道你不知道宇文将军与于将军不合吗?他们二人抢军权,你在里面凑什么热闹啊。今天宇文将军得胜回朝,心情颇佳,若是搁在平时,你有几个脑袋给他砍呐。段文振听了,悔之不迭,在一旁猫着,一句话都不敢说。
      宇文述见段文振灰溜溜的躲到了一旁,只鼻孔里轻哼了一声,立刻传下令去,东济隆水,在平壤城外三十里因山为营。
      未及令下,忽然来报:敌将乙支文德来降。宇文述属下诸将一听,都大吃一惊,大都上前谏道,不可相信番将狡诈之行,应趁他来降,将他斩首示众,以绝后患。只有那宇文述心里正当欢喜,以为自己仁者无敌,那番将被自己军威所摄,竟然弃暗投明,向己投降,这岂不是又是大功一件了吗?果然是我宇文述官运亨通,这次回去一定会得陛下封赏,到那时,那死老头于仲文,就和我一样品级,看他到那时还敢狂妄自大,任意驱遣我吗?他越想越是高兴,立刻出去接见乙支文德,好言相向,竟是万般亲近。那乙支文德也是百般讨好宇文述,甜言蜜语,殷勤万分,把个宇文述奉承的捋须大笑,万分得意。
      那乙文支德四十来岁年纪,面庞瘦削,双眼湛然,透出百般机变,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角色。此时,他正将宇文述夸得天上地下无人能及,那谄媚之色,帐下诸将都看不过去,只宇文述一人洋洋得意,恨不得将他引为知己。乙文支德察言观色,见宇文述已相信他了,眼珠转了几转,凑到宇文述耳边说道:将军,我高丽军民听说是由将军领兵,怎敢不臣服,只是朝中有几个乱臣贼子,蛊惑圣上。我家陛下受小人蒙蔽,一时鬼迷心窍,与将军天兵为敌。如今,将军天威慑人,我家陛下已翻然悔悟,今特命末将来向将军称臣,并送上薄礼,望将军笑纳。
      宇文述往下一看,只见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各种稀奇之物数不胜数,更令他喜上眉梢的是几百坛陈年佳酿还有晶莹剔透的几副象牙骰子。这酒和赌可是宇文述的最爱,乙文支德投其所好,一招奏效。只见宇文述双眼放光,双手搓来搓去,一副等不及的样子,哪还有心思听乙文支德说话。乙文支德见此情景,暗地里偷偷一笑,说道:启禀将军,末将大军虽愿意臣服将军,但大军数量众多,需的末将回去处理琐事,才好由将军审阅。不知将军可否允许末将回去一趟?
      那宇文述的心早就飞到赌桌上了,听言随意地挥挥手道:这也是你一番心意,免得本将军去收拾你那个烂摊子,那速去速回。乙文支德一听大喜,脸上可是一点也不张扬,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帐下段文振一见就急了,刚想上前劝谏宇文述不可纵虎归山,刚跨出了一步,就被旁边的偏将拉住了,悄声骂道:你真是傻子,刚才碰了个钉子还嫌不足,现在还想往刀口上撞吗?省点心吧你。段文振满心报国热情霎时便如被浇上了瓢冷水,垂下头退到了一边。虽是没有开言,但他心里却仍是放心不下,招手叫来一个心腹小卒,让他将军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于将军去。那小卒飞奔出去,找了大半个时辰才找到萧于二人,如此这般一说,萧于二人都急了,立刻赶回军中。
      到得军中,二人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各营灯火辉煌,美酒佳肴摆了满桌,众军士呵五吆六,东倒西歪。再抬头一看,就见宇文述高踞正中的虎皮大椅上,周围围着十来个兵将,正在豪赌,人人喝得面红耳赤,不知天上人间。
      于仲文一见大怒,冲上前去,将桌子掀翻在地,双眼泛红:你们这是干什么?大敌当前,怎能如此懈怠?他虽是一员老将,平时却是温文尔雅,轻易不会发怒,今日是气急了,才会这样。这副表情将酒醉的兵将们吓醒了,看着主帅大发雷霆,一个个自知理亏,灰溜溜地出了中军大帐。只有那个宇文述还是沉醉在美酒醇香中,睁开醉眼看着于仲文,笑嘻嘻的说:是于帅啊,来来来,我们俩今日一醉方休。
      见了他这副嘴脸,于仲文更是气冲斗牛,但顾忌他也是一军主将,不好恶言相向,便定了定神,沉声说道:宇文将军,如今正是对敌的关键时候,怎么能如此沉迷于这等事中呢?宇文述得意地斜了他一眼,醉眼惺忪地说:老于,你出去了大半天,不知道我军大展神威,连番告捷。你可知道那敌将乙支文德已经来降了?哈哈,你老于这回可得佩服我了。
      于仲文一听,更是生气:宇文将军,这高丽敌将生性狡诈,高丽大军再不济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他来降乃是诱敌之计,麻痹我军心,他好回去加紧防备,千万不可上了他们的当啊!
      宇文述一听这话,立时一张黑红泛光的脸转眼间就阴沉了下来,一双鹰眼直勾勾的盯住了于仲文,轻蔑的冷笑:怎么了,老于,看我立了如此奇功心里不舒服了是吧?你放心,这次凯旋班师回朝,我一定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这大功固然不是你的了,协助之功还是跑不了的,这下你放心了。
      看着宇文述的嚣张之态,于仲文苍白的老脸霎时血红,心脏剧烈的跳动,仿佛要跃出嗓子眼了,戟指骂道:你这不学无术的小人,我于仲文半生戎马,岂会在乎你这点功劳?你如此一意孤行,兵败之时指日可待,到时看你如何向皇上交待?
      哼,当日皇上降旨要我等好生对待高丽降军,以示我大隋天子好生之德。你现在这样说我,那就是说皇上的旨意降错了,你好大的胆子,如此藐视圣上,该当何罪?
      于仲文年迈之人,虽常年练武打熬的好筋骨,但血气已亏。方才寻宝时已筋疲力尽,如今被宇文述一气,又担忧军败,立时感到头晕眼花,浑身无力,缓缓地坐倒在地。缕缕花白的头发垂在地上铺垫的虎皮上,只闻嘚一股股野兽的腥臊之气,喉头一甜,一股腥甜的鲜血喷薄而出,直洒的遍地桃花,凄艳夺目。宇文述见此情景,酒意全消,扎煞着手,不知如何是好。两旁早有于仲文的贴身侍卫将他扶起,闻着自己身体里血腥腐败的味道,于仲文忽然感到无边的衰弱,一点点精气随着红烛浊泪缓缓流尽,昏眊的眼睛里往日情景历现:江南如花细雨里刀头甜美绽放的血肉桃花,青鬃烈马上玄铁钢刀的神,一滴热血溅到黑衣煞神的脸上,缓缓滑过坚硬的轮廓,和着汗水刺鼻的咸。。。。。。
      多么美好的年纪,清丽水墨山水中突兀的隼,展翅高飞,踏翻江南无边丽色,文帝身边年轻俊朗的将军,如今到了末路了吗?往事流水般逝去,忽然眼前闪现的是通天文书墨黑字迹,钢铁谶言:大业十四年,隋为李渊所灭。字字刻入肌骨,那么残忍而慈悲的天意。
      天意,高不可攀的天意压顶而来,人是那么的渺小。混着淡淡血沫,于仲文嘴边喃喃吐出两字:天意。眼前暗红潮水汹涌,没顶而来之时,只听探子回报:高丽大军于隆水挖开堤坝,水淹我军,并起七处伏兵,直扑中军。。。。。。
      声音渐渐远去,千秋万载的黑暗淹没了于仲文,与这二百万雄军,以及不为人知的大隋岌岌可危的命运。。。。。。
      大业八年七月,宇文述等九军败绩于隆水,遂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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