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憩时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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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唰唰滑落，从叶尖，还有比交错的枝叶更高的暗色的天空。
虽然已时值春日，天气却并没有稳定地温暖下去，反反复复令人捉摸不透。才抽发的新绿嫩芽尚不及长成交织着繁密枝叶强韧生长的枝冠，稀稀疏疏的木桠勾勒出被漏下小块天穹的轮廓。融合着冬日残寒的水珠沾湿外衣，隐隐的凉意贴近肌肤带来刺激般的触感。
“哈、哈……”
还好，快到了。
层层叠叠的树丛间露出石阶的一角，木制小屋随即展现在摇晃的视野中。少年不由松了口气，精神一振，加快了步伐。
“真是的……”
迈入檐下的那刻，顾不上拍拭挂衣的泥水，夏目回身忧愁地望着愈加盛大的雨势。
原本平静的休息日，因为拒绝不了妖怪的请求这才外出，不想偏偏遇上了不期而至的大雨。说到底，算是自作自受吧。
——怎么回去呢？
猫咪老师出去喝酒，打伞来接自己的可能性……不，还是不要指望了。
少年甩甩头，无奈地苦笑一声，干脆躺下来仰望着厚沉的云霾。反正也没有其它办法，只有耐心等雨停了再走吧。
不过又要害塔子阿姨担心了呢。
在响亮而清越的雨声里，夏目贵志轻轻闭上眼睛，倦意悄然漫开。
往日里喧嚣的动物和妖怪全都躲了起来，树影摇曳，陶醉于雨的歌唱。
滴滴嗒嗒沙沙，以及打在伞面上低沉的噗噗声。
美貌的青年从容地漫步在山道上，姿态优雅仿佛未曾遇到过丝毫大雨中行进的不便。
名取一直觉得雨是大自然中最美的交响，神秘、多变，时而豪迈时而舒缓，怎样的赞美也不过分。连雨中的森林都更接近它本来的样子，笼罩着别样的庄严感。
但是，现在并不是欣赏的时候。
“是贵志的朋友呀，他刚才出门了哦。哎呀他没有带伞……万一淋了雨可怎么办呢？这孩子……”
“没事的阿姨，说不定他在同学家里呢。”
这样安慰着对方，自己却忍不住到山里逛一圈。尽管明白夏目不是个小孩子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放心不下。
去神社看看吧。毕竟还留在这里的话那是再适合不过的地方。
几分钟后，名取已然站在石阶尽头。当视线聚焦于不远处的小小神社，青年的表情有一瞬奇妙的变化，说不清是安心多些还是惊喜多些。
“呵，我为了你冒着大雨四处跑，你倒悠闲得很啊～”
依旧是调戏般似笑非笑的惯用语气。
但对面毫无动静，预期中的回应下落不明。
“夏目？”心头浮上不安，青年凑近了轻声呼唤，同时感受到对方安稳的呼吸。
“诶？……居然睡着了？”
扶了扶眼镜，似笑非笑霎时间变成了哭笑不得。
穿过如水晶串坠的雨帘，名取收了伞弯腰把它靠在柱子边，身体顺势一坐，侧过头细细打量沉眠的少年。
蜜色的略显凌乱的发丝，纤细白皙却划了几道红痕的胳膊，晕开深深浅浅水色的衬衫，溅满泥迹的裤脚。
一看就知道又遇上了麻烦。
但在一身狼狈下，清秀的眉眼意外地恬静柔和，唇角弧度微微。
“真羡慕呢。”
青年前倾身子，一只手托住下巴，眼中浮现出轻松的笑意。
——想必，是做了好梦吧。
在别人忙碌工作的时候却能在山中枕着雨声睡去真幸福。
然而比起这个，最最让人感慨的原因……是和此刻一样少年常常挂在脸上，发自内心的，温和的微笑啊。
雨声像隔了很远一般渐渐淡去，小小的神社自成世界。屋檐下两人一卧一坐，说不出的和谐。
名取凝视着少年的睡颜出了神。
游走在人与妖怪之间不胜其数的辛苦烦扰，如今身兼演员的除妖师自是深有体会，何况夏目并不是除妖世家出身，又在亲戚中四方辗转，受的委屈怕是只多不少。
还有那些逃避不掉的孤独。
慌张的求救被视作谎言，恐惧的泪水换来议论和嘲笑。更难受的是根本没有信赖的人愿意倾听一切。
花了很长很长时间终于意识到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真实不过是噩梦降临的导线。
人类拒绝相信世上有无法看到的存在，超越他们有限认知的东西足够引起巨大的恐慌，就像害怕直面自己积垢的灵魂一样，大多数人都选择站在同一立场用理所当然般的强硬呵责扼杀无辜又诚实的发言。
向人类妥协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还是对世人失望成日与妖怪为伍，再抑或抛弃两者只活在自己的天地。
——简而言之，选择人类，还是选择妖怪。这是每个遭遇相似的人必须面临的选择。
可是夏目贵志是不同的。
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意外不断。
他会认真倾听妖怪的求助，也会为了这些与他无关的事情罔顾自身，他感激着每个帮助过自己的人，他相信人与妖怪不是对立的。他看起来就像个天真的笨蛋。
就像……当年的名取周一一样。
名取犹然记得他当初问出这道选择题时少年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同样恶劣地想过少年总有一天会梦想破灭，重蹈他的覆辙。
但终究，不忍心。
接下了守护这片地区的任务，为的只是，在他身陷困境的时候或许可以挺身而出。
他看见他身边的妖怪也越来越多，平日里笑笑闹闹，事实上却凝结成足以压倒的场家的力量。
也许也是被他笑容里包含的坚定和温柔所打动吧。
总之，夏目的确拥有着交出不同答卷的底气。尽管他们都知道那指向的是条多么艰辛的路。
无论多像。夏目贵志都不是，也不会是当年的名取周一。名取这么想着，又微微笑开。
也许因为太过匆忙的缘故，少年颊边还残留着湿漉漉的雨水痕迹，不仔细看几乎以为是哭泣的泪珠。
——说起来，自己好像习惯了微笑的夏目。
他们在一起时更多是聊聊近况，极少谈及彼此的过去。正由于或多或少总会有些相似的经历，名取并不愿意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强行勾起别人不愉快的回忆。有时候夏目会不小心提到他未曾听过的与妖怪关系匪浅的一些事情，笑容云淡风轻带一点怀念的况味，名取直觉里头大有故事却并不追问。他更希望等到夏目自己想要告诉他那天。
然而，只有一次，在名取的记忆里，少年不再是微笑的模样。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封闭的妖馆，清楚地记得遇袭昏倒的黑发少年，清楚地记得夏目跪坐在地上声音颤抖的诉说。
——一直一直，害怕着这样一天。
亲近的人因为自己的力量莫名其妙地受伤。
都是，自己的错，不然他们本该过着平凡又快乐的生活啊，怎会卷进这样的灾祸之中。
是不是又到了离开的时候，是不是早已失去与人交往的资格，是不是自己注定孤独漂泊，找不到容身之所，是不是……
“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看见少年的泪水决堤而下，凝聚了心碎般的悔恨忧伤，凉到无法伸手拂拭，只能环上少年的肩膀。
——不是这样的。付出多大代价你都值得生活在这样温暖的日常。
——我连争取的勇气都已经丧失了。
指尖拂去眼角的雨滴，少年像感应到什么轻轻瑟缩了一下。
“夏目是坚强的人啊。”
——如果可以，请你微笑着，勇敢地走下去。我愿尽我所能，守护到底。
“主人。”
名取移开目光，对着几步外悄然出现的式神点点头。
“已经查完了吗？辛苦了，我们走吧。”
虽然无法透过面具窥见表情，不过式神一向沉稳的声音听起来有片刻的迟疑。
“……离开前不打个招呼，夏目醒来对您的消失会感到惊讶吧。”
“嗯？没关系。从我来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呢。”
名取愉快地冲着有些惊愕的式神眨眨眼，镜片后孩子气的光芒闪闪发亮。
就是不醒才好呢，不然一见我又会露出那种紧张戒备的神情，那才令人伤心。
夏目是重要的人，这一点早已确定，不是迫不得已我一定不会把工作带到他面前。
——我啊，只是想来见见他而已。站在朋友的立场，应该不算过分的要求。
时间很忙，事情很多，对人也好，对妖怪也好，对自己也好，总有遇到疲惫和迷茫的时候。跌跌撞撞地挣扎着，偶尔也会想逃开一切，困惑着接下来哪里才是正确的前进方向。
——但是，回到这里，就会意识到还有一个人同样在这条艰难的道路全力奔跑。自己并不孤单。
“……也就是您特地跑来偷懒是吗？”
“哎呀别那么严肃嘛～”青年起身接过式神的伞，回眸浅浅勾了勾嘴角。
“走吧，柊。现在是该重新出发了。”
等夏目真正清醒过来，雨已经小了许多。雨丝随着风飘飘扬扬，拂过色泽鲜艳的花叶，温柔又俏皮。
眼前朦胧消退下去，瞳孔中倒映的风景愈加清晰和瑰丽。浅色阳光溶散在一片淡碧连绵间，衬得水露飞舞晶莹可爱。因着这一场奇妙的太阳雨，温润的天空隐隐绽放着迷离的七彩光华，与大地上蓬勃生长的小花交相映照，森林犹如仙境一般梦幻多姿。
真美啊。夏目看得入迷，心里惊叹着。
头顶一侧的草丛传来小小的翻动，夏目仰起脸，恰好见到兔子雪白的耳朵尖抖了抖消失在叶子背后，余光掠过柱子边斜靠的伞。
伞？
夏目下意识起身去拿，盖覆住肩膀的外套随之滑落下来。一瞬间少年停下了动作，扭回头盯着外套露出迷惑的神色。
这外套……也好眼熟。
手指抚上衣服，是温暖的。
是梦境里突如其来的，熟悉而安心的温度。
“名取先生……？”
夏目举目四顾，只有林叶飒飒，怅然若失。
雨丝轻悄悄地飞着，少年垂下眸，敛去眼里柔软的涟漪。
——不是错觉呢。
沿着归途的方向，丰盈的春天气息度过漫长的冬季扑面而来。
伞下，少年默默抱紧了怀里的外套，微笑着。
——如果下次见了面，一定要好好地道谢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小憩时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