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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去城远未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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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城故人曾有踪】
神蛊温皇醒转后,赤羽找了他闲嗑。
“军师大人果然回来了。”温皇道。
“而且是受温皇之邀回来的。”
两人相视大笑,其中机巧各明心中。少了两年前的对峙,二人亦能为友,谈笑言欢。
温皇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不由流露出遗憾。
“可惜军师来得太迟,错过了一位罕世智者。”
“温皇所说的,是默苍离吗?”
“哦,”温皇挑了眼,“军师大人也知道默苍离?”
“这个名字,吾听闻太多次了。”
赤羽想,能让神蛊温皇那般称赞的,世间应只有那一人了。
可敬不可近的人。
默苍离,这个名字他不仅听了很多次,更是想了很多次。十年思念,形容起来不足为过,以致如今赤羽都记不清当初他是叫什么名字了。
世间管这叫执念,执念太深,亦成病矣。赤羽的病,名为默苍离。
世人评说赤羽狂傲,但他心中更傲的是那一人。那年赤羽见到他,便是在自己的卧房之内。
彼时赤羽年轻气盛,方接任西剑流军师之位,一心欲振兴西剑流。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卧房内的绿衣人,他并不放在眼里,只以为是哪个来寻衅或谋杀的。
但在多看几眼绿衣人,赤羽便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那人对他的到来,没有动作没有反应,依旧低头看着手中的物事。然而,他强烈的存在感让赤羽无法忽视。
那是二十五岁的默苍离,傲气连赤羽连甘拜下风。只不过默苍离的傲是敛在骨子里的傲,不张扬,不显狂。
“赤羽信之介,与我一赌。”这是默苍离对赤羽说的第一句话。往后赤羽每每回忆,那夜孤身突兀造访的默苍离,言语寥寥便定一局。直至往后有人断局干脆,有人难舍难忘。
而当时的赤羽,对着突来的战帖,欣然应下。
“内容。”
“东剑道与西剑流。”
“那赌资呢?”
“军师觉得需要吗?”
默苍离答完,起身推门行去,自在如当真是赤羽的访客。赤羽望着他背影,多了一种别样的心思。
【偶相逢时可相知】
第二天见到默苍离,是在雨天的街道上。默苍离撑着伞,自赤羽身边经过。
彼时离他们立下赌约已过了一月,双方均未见动作。赤羽是早有心要败东剑道,正在排布战局,而默苍离——
动用了各种力量,默苍离的行踪没找到,默苍离的资料也没找到。赤羽不禁好奇,那到底是什么人?
更想不到的是苦苦寻觅不如偶然相遇。
“先生,为吾一停吗?”赤羽开口问道。
默苍离果然停下步伐,就停在赤羽身侧,也没转身,就那样低声问道:“有事吗?”
“有。”赤羽拢上折扇,却也没看默苍离。他道:“先生肯移步一听吗?”
“如果是军师的闲事,就不必了。”
“如果吾非要呢?”
默苍离终于偏了头,一双锐利的眼瞥向赤羽。赤羽任他目光如剖,然后听他说:“好。”
一个字轻轻巧巧,仿佛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对于其他人说确实如此但是对于默苍离来说并不是。
几次接触以后赤羽看出默苍离是那种绝不肯虚耗一分一秒的人,却不解他为何肯陪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消磨时间。
这一次默苍离当真是堂皇进入西剑流。旁人未能想到赤羽就这么把对手请来,对默苍离还颇为恭敬热情。只是默苍离对西剑流的兴趣,还远远不如对手上那么镜子的兴趣。
赤羽见他如此,便道:“先生连多施予一眼也不肯吗?”
“多余的东西并不需要。”
“先生要败我西剑流,难道这不是刺探敌情的好机会吗?”
赤羽停下脚步,看着默苍离。默苍离也停下脚步,目光落入铜镜中,一时静默。
半晌,默苍离才开口,道:“军师这般刺探,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赤羽放声大笑。
“军师的闲事如果是这般乏味,那我可以直接离开东瀛了。”
“那赌局呢?”
“没有意义了。”
“那现在先生要离开吗?”
“暂不。”
赤羽又笑了。默苍离放下镜子,目光终于落到赤羽身上——淡然,几乎没有情绪。
后来赤羽想起默苍离时总觉得扑朔迷离,越是看不到什么越是神秘。他神秘地来,神秘地去,去后人间不留半分痕迹,任他人回忆时凄清。
“先生的来历令我十分好奇。”
“这也是比试的内容。”
【春城青雨几度深】
当双方战火正酣时,默苍离却身处赤羽的卧房之内。
他坐在临窗的椅上,望着窗外细雨绵绵,浇不熄看不见的战火。他的指尖触在镜面上,一分冰凉,三分沧然。
赤羽不是很闲,对手展露的实力让他不得不认真以待。对于默苍离的突然造访,他也已习以为常,且默苍离好像只是需要一个地方让他待上几天,而又刚好赤羽这里得了他的钟情。
似倦鸟得巢。
赤羽任他来去,反正不添麻烦。
偶尔有空闲时,赤羽会与默苍离说话,只不过默苍离的回应从来短至字数屈指可数,对手上的镜子或者从赤羽那儿拿来的书的兴趣永远要更大些。
——他对赤羽的藏书似乎挺有兴趣,不问自取也没让赤羽生气。
赤羽也不觉得无趣,把这样的对话持续了下去。而在更多的时间里,赤羽忙于案前,默苍离捧着镜子坐在窗边,或拭镜或阅书。房中一时静寂,只闻风声鸟语,两人互不相扰,任谁也看不出他们是敌手。
日光自窗户恰入铜镜,折出光芒耀眼。默苍离会迅速将铜镜挪开,而被晃了眼抬头的赤羽揉揉眼,看几眼默苍离,暂作休息后又继续工作。
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慢慢沉淀。
初时赤羽还不解为何默苍离如此悠闲,以为他狂傲至如此,入敌营遥布阵。
后来才知道与他对阵之人并非默苍离 。
觉时他刚好望向了默苍离的镜中,似乎看见了默苍离的一点笑意。赤羽以为是错觉,但再看默苍离确实在笑。
赤羽亦兴起,问:“若此局败,先生留下来与吾携手如何?”
他本想说留下来与我携手开创西剑流之盛,但在默苍离的锋利目光刺过来之前,就发觉了自己的话有歧义。所幸默苍离只是看了他几眼,保持了沉默。
沉默到仿佛他不是占了别人的地方又在用别人的东西。
赤羽有些尴尬,于是便离去了。
所以他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默苍离放下了铜镜,目光朝他离去的方向投去,心中思起那“携手”二字。
月光清冷,投下一地光影稀疏。逆光坐着的他,颜容神情皆掩入昏暗中。只有他一身冷青,在满屋赤红中分外突兀。
却偏偏弥留于那,不可合也不肯移。
分明无雨,是何处的镜面起了涟漪?又得昏暗房中,一声悠悠叹息。
【烽火惊城焰灼天】
赤羽终于在战场上见到了默苍离。
长时相对的绿衣绝不会认错,眉间疏冷似临世神祗。他睥睨千军万马,如视尘沙芥子。锋遭挫,腹受伤,在默苍离指挥下的东剑道面前,西剑流几无反击之力。
赤羽可以肯定默苍离看到了他,就如他一眼看到了默苍离一样。他忽然想起,已经好几日没见到默苍离了。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其他想法冲去了。默苍离用兵之险凶,激起了赤羽的一战之心。他立刻着手改变布局因应,一场对阵淋漓。
赤羽十分兴奋,对这样的默苍离不感意外,亦不为今昔之别而生怨。或许在他心中,这才是真正的默苍离的模样。
双方厮杀至暮时房歇。赤羽再去观望时,见血阳之下一人剪影,十分惨淡。
赤羽没有想到,当晚他又见到了默苍离。
推开房门看见默苍离时他有些惊讶。与往日不同,默苍离对窗负手而立,铜镜犹持在手上,以致赤羽一进来就看见了自己脸。
赤羽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事要发生。
“赤羽,我要走了。”
听见赤羽进来,默苍离转过身来,一身来带着烽火残息,眉间冷冽犹存。
赤羽又一惊,连默苍离叫了他的名字都不觉奇怪。反应过来后他问:“那你我的赌局呢?”
“赌局没有意义了。”默苍离道,看着赤羽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因为你。”
赤羽想起了与他对局的人。
“今夜我就会离开东瀛。”
“所以你是特别来与我告别的吗?”
默苍离抓紧了铜镜,赤羽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语气焦急了。
但是以默苍离的观念,这一趟是没必要来的。
各生别样心事。
他沉默半晌,才缓缓应了一个“是”。
赤羽静默,持扇的手抬起,忽又缓缓落下。他问:“你要去哪里?怎么联系?”
“你不会再见到我的。”默苍离道。赤羽闪过的失落落入他眼中,他思索许久,又道:“或许……你能遇见默苍离。”
说我他向着敞开的房门走去,在门口忽又听了下来。
“西剑流能一统东瀛,但是西剑流之中有隐患,不解决,可能导致西剑流灭亡。”
他有些迟疑,说得很慢很慢。看着他半天的赤羽,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与你对局,痛快。”
“不会有以后了。”
绿衣的身影渐行渐远,赤羽转身,与他背对。
还有一句话,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少了不速之客的房间有些空落,赤羽手一松,折扇便落了地。他不知道为何方才自己能那么从容冷静。
是因为看穿了挽留无用,所以便干脆放弃了吗?
还是因为太过突然,所以来不及因应?
别离只在咫尺,一时欢笑,一时锥心。
赤羽想起了那人曾说要离开,他未想他真的能如此干脆,转身即可断一切,胜负、过往、还有情。
毫不怜惜,随手可弃。
他想起那日误言的携手,当时未料今日竟是此般结局。如今想来是笑话,不知那人当时是否也作笑话?
他想起窗边的那抹剪影,从不请自来到成为一种习惯,那人到底有心无心?
他想起将他们联系起来的那个赌局。
也不过是他另外一个局中的一步。
从来不是因他而存在。
【天上人间向寂离】
赤羽初至中原时,曾打听过默苍离这个名字。
无人晓得。
赤羽想那人是隐遁了,还是根本没有默苍离这个存在?
而十年光阴荏苒,他亦能一笑掩去。
后来赤羽再入中原,每个人都跟他说,可惜你错过了默苍离,未能与他见面,未能与他对局。
温皇说默苍离这个人过招就算了,他不肯的话就是不肯,毫无余地。
赤羽笑。
心中,不知哭笑。
默苍离死后无坟,赤羽听说他的好友将他火化了,撒在了琉璃树下。
赤羽找到了琉璃树,树上已空,树下已生荒草,但赤羽却可以想象那人坐在一树琉璃下的模样。
他望着树下一角,缓缓说出了那句说得太迟的话:“与你相伴,甚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