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顾浅希

2、纠葛

　　等顾风生被裹得严严实实再回到窗边时，问路的人已经走了。回头就见顾风生一边淌汗一边瞪他，苏衡笑出声来：“快去洗澡，脏死了。”

　　看在他大病初愈的份上，顾风生没同他计较，一边扯掉外套一边手指电脑：“替我当会儿客服，态度要亲切，要温柔！”

　　苏衡沉默片刻，坐到了电脑前。

　　数不清的消息提示争先恐后弹出，他进行了一下心理建设，迅速回复起来。

　　顾客A：“老板，可不可以包个邮啊？”

　　苏衡：“亲，满100包邮。”

　　顾客B：“可以便宜点吗？”

　　苏衡：“亲，不讲价的。”

　　顾客C：“姐姐，你们家的模特真好看啊，能不能把他电话给我？”

　　苏衡：“亲，不能。”

　　顾客C：“我是老顾客啦。”

　　苏衡：“亲，抱歉。”

　　顾客C：“给个微信号？”

　　苏衡：“亲，他有女朋友了。”

　　顾客C：“谁？？？”

　　苏衡：“我。”

　　顾客C留了个哭泣的表情后再也没有说话。

　　顾风生洗完澡回来，递了杯水给他：“辛苦了。”

　　她去翻交易记录，看到新增的几笔订单，狗腿的跑去给苏衡捶背。

　　三年前，顾风生离开A市，辗转来到镇上。室内设计这种专业在小城市并不好找工作，接连碰壁后，顾风生开了一家网店，专门出售镇上特产的陶瓷小件。

　　她虽投入全部精力经营，却不得章法，又没什么特色，最开始的一年生意极为惨淡。

　　后来遇到苏衡，某日顾风生灵光一闪，邀他给自己做模特。

　　苏衡这人虽然长得好，却对拍照颇为抵触，顾风生软磨硬泡许久，才请动这尊大神。

　　因着她销售的瓷器都偏古风，拍照时特意让他换了几套唐装汉服，苏衡穿上后她都挪不开眼，真真当得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大字。

　　等她拿到成片，更是忍不住的感叹，长成苏衡这样，完全可以靠脸吃饭，财源滚滚。

　　那之后顾风生的网店居然真就起死回生，苏衡的怨气却日益加重。从前顾风生还有时间跟他腻在一起，现在从早到晚扑在电脑上，哪里还有多余的空闲？

　　苏衡放下茶杯，问她：“你还欠那个人多少钱？”

　　顾风生给他捶背的手瞬间顿住，她想了想：“还有二十二万。”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小声说：“再等等我，很快，很快就还清了。”

　　她说的那样没有底气，甚至不敢抬头。苏衡觉得讽刺，面上还是笑着：“好，我等你。”

　　从前他们还只是普通朋友的时候，顾风生醉过一次酒。

　　她喝多了倒是安静，老老实实窝在沙发上，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苏衡以为她睡了，凑过去瞧，弯腰时发现沙发上有一小块湿渍。他笑出声来，伸手戳了戳顾风生的脑袋：“这么大还流口水。”

　　后来他就僵在那里，因为顾风生抬起了头。

　　苏衡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哭起来能这样可怜。

　　她的眼睛红通通的，盛了水光亮的吓人，方才喝下去的酒像是都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划过尖细的下巴，消无声息的浸入沙发里。

　　苏衡的视线下移，看到她手背上带血的牙印。

　　难怪哭成这样，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苏衡抽了纸巾给她：“对自己可真狠。”

　　顾风生不说话，睁圆了眼睛看他。苏衡在她湿漉漉的注视中败下阵来，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没想到越擦越多。

　　苏衡并不擅长安慰女人，沉默半晌，也只憋出一句：“别哭了。”

　　这句话仿佛启动了什么开关，顾风生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我不爱你了。”

　　她嘴里说着绝情的话，却又把他抱的那么紧，眼泪鼻涕都蹭在了胸口上，苏衡这样有洁癖的人，居然没把她推开。

　　怀里的人又小又软，嘴硬的继续道：“我不想你，一点都不想。”

　　苏衡拍拍她的背，在一种莫名情绪的驱动下顺着她说：“嗯，你不爱我，也不想我。”

　　“我会忘记你。”

　　“你会忘记我。”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应着，仿佛只要这样做，一切都能成真。顾风生安静了一会，突然张嘴咬住他的肩膀：“你赔我妈妈。”

　　心跳乱了半拍。

　　牙齿陷入皮肤的微痛、柔软而又温热的嘴唇，以及顾风生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

　　一切都让他变得不对劲儿起来。

　　苏衡摸摸她的头：“风生，我不是他。”

　　顾风生并没听懂，大概是咬的累了，她终于松口，抬起头来对着他笑：“我要赚很多很多钱，等把欠你的都还清，我就永远忘记你。”

　　她眼睛通红，嘴唇水润，笑起来既可怜又漂亮。

　　苏衡心头一动，揽住他的腰慢慢靠近，顾风生却在此时有了片刻清醒，错开了头：“你不是他。”

　　苏衡既高兴这次她没有认错人，又为自己被拒绝而感到恼怒，最后竟是笃定的笑了：“我比他更适合你。”

　　后来他们正式交往，苏衡嘴上不说，心里不是没有芥蒂，等顾风生生日的时候，直接送了一张卡。

　　现实仿佛跟记忆中的某个时刻发生了重合，顾风生连强颜欢笑都无法做到：“这是做什么？”

　　“我不想看你每天这么累。”

　　“谢谢，可我不需要。”

　　“就当我借你。”

　　她突然爆发：“谢谢你的好意，我有手有脚，不牢你费心！”

　　向来温顺的小花突然长出利刺，格外扎人。

　　苏衡被她气的手都在抖：“顾风生，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怕你能骗骗我？”

　　他的骄傲让他无法再说下去。

　　顾风生反倒平静下来：“我们分手吧。”

　　“你再说一次？”

　　“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

　　他气红了眼：“顾风生你做梦！”

　　苏衡摔门而去，她慢慢蹲下，遮住了脸。

　　她很努力了，努力的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可爱情骗不了人。

　　冷战持续了很久，转眼就从春末到了梅雨季节。

　　顾风生整日窝在卧室，鲜少出门，偶尔在客厅遇到苏衡，皆是神色淡漠，闹到这个地步，不是不后悔。

　　可她不愿再耽误苏衡。

　　偏偏天不遂人愿，转机发生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周末。

　　顾风生忙的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临睡前挣扎着去洗了澡，浴室仿佛比平常更家闷热，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洗到一半头晕目眩，她匆匆裹上睡衣，没走几步就栽了下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后半夜，床头开了盏小灯，微弱的灯光下，苏衡就坐在床边，微微侧头盯着她瞧。

　　她用力掐紧掌心，强迫自己不去看他：“谢谢你，我好多了，回去休息吧。”

　　苏衡没动，讽刺的扯了扯嘴角。

　　“很晚了，你……”

　　“顾风生。”他突然打断她：“你瞧瞧你现在多可怜。”

　　从前他在的时候，每天守着她吃饭，监督她早睡早起，生生把顾风生从营养不良养到生气勃勃，只是冷战两个月而已，顾风生已经瘦的吓人，仿佛缺了水的植物，渐渐枯萎了。

　　他终是低下头，哑着声音叫她：“顾风生，我认输，我什么都不计较了，可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从未这样低声下气的说过话，只一开口，顾风生几乎就要落泪。

　　明明知道不该心软，尽早放各自一条生路，她还是动摇了：“那麻烦你再等等我，很快，很快就好了。”

　　他已经等了很久了，现在再提到跟那个人有关的事，顾风生依旧慌乱，苏衡叹了口气，还好人生漫漫，他还有时间。

　　看了看表，已经十点过半，苏衡催她休息，等顾风生熄灯躺好，才回自己房间。

　　此时此刻，窗外一角。

　　男人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冀叔，人找到了。”

　　“没错，跟照片对得上。”

　　“好，我等您来。”

　　夜里气温终于降下来，蝉虫息鸣，正是睡眠的好时候。苏衡却在半夜醒来，隔着墙壁听到了啜泣声。

　　他进去的时候没有开灯，隔着浓厚寂静的夜色，只听到顾风生小声的喊着“妈妈”、“妈妈”。

　　平日她将情绪隐藏的太好，这种时候才显得格外可怜。

　　“风生。”他轻轻拍拍她，温柔的像是在安抚自己年幼的孩子：“只是个梦而已，不怕，不怕。”

　　好一会儿她才辗转醒来，直哭得浑身发颤。

　　“又做噩梦了？”

　　她蜷着身子，伸手牢牢抓着他的衣角。

　　苏衡翻身上床，侧身怀抱住她：“睡吧，我在这里。”

　　顾风生点了点头，很快又睡了过去。

　　软玉温香在怀，他丝毫没有睡意，哪怕平日里再正人君子，终归不是圣人。

　　顾风生对此一无所知，腿偶尔蹭过他的，继续好梦安眠，不知自己引起了怎样的山洪海啸。

　　晨光熹微时苏衡终于睡去，只觉得身心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