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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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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心》
  20140918
  (映仁)
  ——艺术这种东西,是最不能掩藏内心的暴露品。
  映仁一直希望能画一次裸模,希望了十多年。
  映仁是一个艺术家,潦倒至极的艺术家。映仁喜欢一直拿着大画夹包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
  艺术家都是些怪胎,映仁觉得自己的性格很正常,她只是非常喜欢怪人。只要是违反了正常逻辑的人事物她都非常喜爱。
  怪人,其实就是把一件事情做到了极致的人。所以很有意思,所以很有吸引力。
  她喜欢那些钻牛角尖钻到了头的人,她喜欢那些把自己做到了极致的人。人把自己朝着某个方向推到了尽头,就会发出光来。
  因为映仁自己没做到,所以很虔诚的仰望。
  映仁喜欢画画。那是唯一她能静静专注在一件事情上十几二十几个小时都不厌倦的东西。
  有时候太难过或者太迷惘,就铺开纸画画,有时找一些参考图片,更多只是凭空想象,也会随着过程改变初始在脑里的画面,一切自然而然的在纸上形成。
  映仁喜欢画人,映仁只画人。
  微微抽象的,融合漫画与素描的一种潦草风格。
  映仁最喜欢用水彩颜料上色。很温柔,将颜色融洽的融合。映仁喜欢水彩晕开的水渍,像艺术特有的抽象花,一朵一朵开在纸上。更重要的是,不想一点一点上色的时候,一个大笔刷刷过,就填满大片空白。映仁是个懒惰的人。
  映仁作画不喜欢用橡皮擦,只有三四只铅笔在手边,长头发的时候会插在发里,或者夹在耳上,总之,相当随意的姿态。映仁习惯用2B铅笔画出粗略轮廓,用4B画出大概细节,再用6B最终描出物体。画人的话,有时可能再用黑色fineliner描一下边。
  映仁画不出像毕卡索那样太抽象的画。也画不出像达芬奇那样充满宗教信仰的画。她也画不了太写实的画。
  她最怕Mona Lisa这幅画,映仁觉得这幅画充满诡异。映仁觉得如果自己家里挂着这样一幅画,她一定会神经失常。
  映仁不太爱给别人看自己的作品,她觉得艺术这种东西太直接暴露人的内心,一丝一毫都掩藏不了。无论是画作还是雕塑还是设计,都让人无所遁形。
  映仁害怕被剥的一干二净的展览在人前,所以她从不办画展,所以她潦倒。
  艺术家穷是因为都有怪癖。而且艺术用具都很贵。随便几只颜料和画笔就要花上上千块。所以艺术这种职业很绝对,不是穷困潦倒便是大富大贵,少有中庸。
  映仁在小学教小朋友画画。
  低年级的孩子不要求太高的绘画技巧,画的也大都是天马行空的东西,略微指导就好,不会需要映仁拿出内心的东西,所以映仁觉得安全。
  她全部的内心世界都收在自己的房里。那间空旷的没有一扇门的房里。
  映仁有个习惯,画人的时候从来不超过两个小时。如果不是速写,她连脸都不会画,就那么诡异的空着。无论老师给多差的分数,她都屡教不改。
  艺术是最内心的东西,你不将自己完全打开,画就没有灵魂,可将自己完全打开,又太疏于防守,你看着的人很容易就进到你心里。如果对方同样的信任你,将全部的自己托付于你,你是很容易看穿这个人的,即便他只是一动不动的安静的坐在那里,他却向你倾诉了他的所有。
  所以画家才那么容易爱上自己的模特。
  映仁不希望自己犯这样常见的错。
  艺术家的世界很孤独,因为大都拥有庞大的内心世界,这里的时间比常人的缓慢,时间在他们身上流淌的速度可能比常人慢了十倍。所以常人恋爱时映仁在画画,所以常人在结婚时映仁在画画,所以常人儿女在抱时映仁还是不变的在画画。
  也许本来时空就是不一样的,只是看似活在同一个世界,却各有自己的时钟。
  映仁身旁一直是很空荡的,不只是说感情,友情也是。
  映仁觉得自己选了一条偏僻的路,少有人走,自然碰不见同伴,注定孤独下去。只是人生这条路怎么后退呢,即使后退了,映仁也还是会踏上这条路的。
  有些事,从你偏执一样东西的时候起就注定了的。对映仁来说是画画。
  映仁就这样走到快三十岁,很多东西早在不知不觉中失去意义了。
  年轻的少女们看到好看的男人会惊叹会议论,她已经没有这种热情了。就是真的与好看的男子对上了眼,也只是很清淡的移开视线,一点波澜都不起了,还不如车窗外的风景好看。
  在映仁来说就连喜欢一个人都是困难的,更别说两情相悦这么高难度的事情。
  她以前时常看着出双入对的人想:这些人怎么就那么轻易的相互喜欢了呐?
  现在她已经连这种感慨都没有了。
  映仁十几年来一直如一执着的是,画一次裸模。男性裸体比女性裸体多几分吸引,可能她自己是女人。
  这个愿望随着年月越来越强烈。
  可映仁又是个那么挑剔的画家,身材样貌气质任何一样偏了一分一毫都不能接受。而她又不会委屈自己画自己本身就并不满意的模特。
  活的这么长的年岁里,总也有几个认识的男性,其中也有几个是愿意被她画的,可最多只肯半裸。映仁想,半裸多没意思啊,映仁又想,或许只有自己的男人愿意□□吧。可她去哪里找这样的人。如果能找到,也不用等到现在。
  映仁想果然还是存钱吧。有了钱总归可以雇到一个。
  映仁不买车不买楼,多年积蓄终于存够了样子。可人选仍旧不好找。
  映仁喜欢高大的男人,肩膀宽厚有力,不能太瘦,最好精壮,要有肌肉、腹肌,气质不能流气鄙俗,生殖器不能太小,颜色不能丑陋。
  要求的很细致很挑剔,但映仁觉得既然要出钱,为什么不尽善尽美。
  映仁竭力观察身边的人。
  男妓或许拥有她要求的样貌身材,但气质实在不对。健身房教练也有好身材,但大多练过头,肌肉过分凸起。兵哥哥很好,可人家特种部队,艰苦训练挨过来的,做裸模?T台男模或许是最现实的人选,相貌身材气质都摆在那里,他就是靠这吃饭的。
  映仁二话不说的拿着银行卡上模特公司找人。
  有工作上门,映仁被当成金主供在了舒适的座椅上,对方拿出一本模特资料册给映仁翻看。里头有照片,有模特艺名,身高体重年岁之类的所有资料。
  映仁翻的很快,或许艺术家都是视觉系的,自有一种审美,对或不对都在一眼决定,册子里的人个个样貌出众,映仁还是不留情的翻页。对面坐着的人看着已经快翻到底的册子脸色开始越来越不好,额角都有了冷汗。
  映仁的视线停在了最后一页。
  煜城
  男
  35岁
  189cm 72kg
  照片里的这个人没有长的特别出众,甚至可以说因为他的年纪和长相没那么受欢迎而被放在了最后,可映仁就是觉得她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只是一种很难说的清的眼缘,这个人让映仁想画他。
  模特公司似乎没料到她会挑煜城。慢吞吞才反应过来,说要问过他本人的意见。
  映仁于是留了联络方式。
  隔天就接到煜城的电话,那时映仁正在画一幅画作,快要收尾,她正专注。电话里得知他恰巧在映仁住处附近,映仁便邀他直接上门面谈了。
  映仁没收拾,身上穿着沾满颜料的男士白衬衫,里面穿着舒适的背心,下面穿着黑色休闲裤,光着脚,头发有些乱,手掌手臂也全是颜料。
  煜城见到这样子的映仁反而有了丝尊敬感,她看起来太像画家。
  他说,“妳好,赵小姐。”
  映仁让开身请他进屋。
  “赵小姐,关于妳的提议,我想我不能……”煜城的视线恰好扫到映仁快完成的画作上,定住了,话就那么停顿了几秒,然后改口道,“我愿意接受。”
  他本意没打算久待,礼貌推辞后就要告辞的。只是那幅画让他改变了心意。他不是艺术家,也甚少看画展画作,但她的画让他心生向往。
  他已35岁,模特界高龄人士,退下来也是最近的事了,他看到画的瞬间忽然有想留下些什么的冲动,他需要一个凭证,来证明他长久以来的模特生涯。
  他忽然觉得趁身体还完美,留下一副画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事情就这样成了。
  映仁是个想到就做的人,煜城也不拖泥带水。两人隔天就开始了作画。
  煜城脱衣服的时候没有显出一丝尴尬。
  映仁是没有看过他的身材的,大多模特都有拍泳装照,只他没有,他在档案册里只有裸上半身和特写的照片。据说他从不接内衣秀,保守固执的算是模特界的一个奇葩,映仁连他生殖器的大概尺寸都估算不出来。但还是挑了他。这说明了映仁大都靠感觉行事,也并不真的很在意那一块地方。
  可他脱了,比例完美的协调。
  映仁觉得脸有点发热,可能红了。活生生的看见男人的身体,还在不远的距离,还是这样一个大卫雕像,映仁觉得对自己太狠,人应该留点循序渐进的过渡,不应该一次性跳到最高强度。
  映仁去开音乐缓解情绪。
  “欧美流行乐可以吗?”她咨询意见。
  “很好。”他回。
  “妳需要我摆什么姿势?”他问。
  “你舒适的吧。”
  “妳要什么感觉?”
  “没有预设,你给我你能给的感觉就好。”
  煜城想了想,张开手坐进了沙发里,姿态慵懒、随意、潇洒、又极具男人魅力。他注视着映仁的方向。目光充满魄力,侵略、危险、性感。
  映仁愉悦的勾了一下唇。
  这个男人仿佛是从她的预想里走出来的,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吻合她所要的。
  映仁站到了自己的大画布后。开始将视线于他和画布之间不停徘徊。手起起落落,丈量的仔细,停在他身上的时间比画布多。
  煜城第一次这样将自己坦诚在一个人面前,还是完全陌生的人,但他不觉尴尬不自在,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清澈坦荡的让他觉得非常舒适。
  映仁很快将粗略轮廓画出,立刻着手于细节。她仔仔细细的看他的眉、眼、鼻、嘴,仔细看五官分布的距离,仔细看他身体的线条、骨骼的比例。她第一次将一个人从头到脚看的那么的仔仔细细。
  第一天的工作很快完了。
  因为是幅大画作,所以要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两人时常约见。映仁是个情绪化的艺术家,有时候没有手感就不会画画。如果有一个礼拜没有手感,她就会把画弃在那里。但有时候特别有手感,她的进度又很快。
  煜城很配合画家的任性。
  上色上了一半的时候,映仁问他,“介意用□□的状态入画吗?”
  他只停顿了一秒,便回,“好。”
  映仁体贴回避,待他准备好,最快速的将局部画完。她理解男人的生理构造,要长久保持□□状态是不可能的,她尽量去体恤。
  作画持续了两个月。
  当然不是每天见面的两个月。
  映仁全副心思的投入,将画完成的时候也已经把这个人刻进了心里。
  费时两月,他就用那样侵略性的目光看了她两个月,不沦陷很困难。但她隐藏的滴水不漏,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
  画完成时映仁叫了煜城来看。
  煜城静立在画作前,望了很久。
  映仁要付他酬劳,他拒绝。
  “我能要这幅画吗?我跟妳买。”
  映仁从来不卖画的。尤其是这一幅,她更没有想过要售卖。可买家是他。
  映仁看了他很久,他眼神中有一种强烈的渴望和执着,与她执着梦想时相同。她并不是非要留这幅画的,梦想在完成它时就已经达成了。
  若这画是他的梦想,便给他吧。
  “这幅画我送你。”
  原是要开口画几张素描替代这画的,但又怕自己越画他越陷的深。还是什么也别留下吧,免得不好忘。
  映仁说,“谢谢你。”
  煜城说,“不,我谢谢妳。”
  最后两人相视而笑。
  这个故事是没有结尾的。
  不如说故事的结尾就是这样了。
  这是最写实的一种结局。充满遗憾,却又各自圆满。
  其实映仁是忘不了煜城那副画的。
  历时两月,那一笔一划都是自己倾尽心血而作,是刻进了心板上的,永远记忆犹新。
  而煜城也是,那幅画挂在自己家中最隐私的空间,日日对着,怎会忘记那个画家看着他时的眼神,和她作画时的神态。
  她心门大开,他也是全情投入了的,他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画家与模特同时都在作画的这段时间爱上对方,然后各自守着秘密擦身错开,回到原有轨迹。而那短暂的相遇,就是不论时隔多长回忆起都温暖的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