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世遗花》莲见如君

3、入城（上）

　　恰二人相望时，一旁走出个文人打扮的的城丞，面有忧惧地在他耳边轻声道“之前城主有命，若子时流民仍不退走，弩手即刻放箭。”
　　他心中不由一惊“九邦鄱离的少主即刻便到了，若此时大肆屠杀流民…恐怕…”城丞也只哀叹了摇头，只余他眉心紧蹙，眼里只是那张仰望着他的脸，指尖因为过于用力攥紧的手陷入拳心，一时僵持。

　　忽而流民潮末骚乱起来，人群四散，竟能留下十几丈宽的马道，一辆比寻常大了几倍的鎏金马车由着四匹高声嘶鸣的骏马驾着向城门驶来，其势破竹，声若奔雷，辕坐上穿着翠绿衣衫的少女娇叱着将手中的鞭子挥地咻咻生风，不时将几个没有眼色的阻道流民卷起丢远，待到近处细看，才发现那四匹马都是难寻的流云踏雪，马蹄铁被烫了繁复的青花，车蓬到车底皆用重重的蜀锦包了，车厢四围垂下的流穗缀着华鬘，车轮是万金不换的促榆，虽是檀木的一种，质地却坚韧与冶金无二，一年一株方长几寸，费尽巧匠心思制成的车轮，势轻却力稳，方使马车疾驰也如履平地般平稳灵敏。
　　只看那孤车如猛虎入羊丘，生生劈开拥挤的人群，一路向着城门奔驰而来。

　　“他来了”城丞一看那车顶缠花的孤狼家徽便辨认出了来人，不由地气恼道“这人怎么这般不识好歹，原来明明说的绕远道从偏门来，偏挑这种时候堂皇地走正中…这…”
　　城丞正气恼，城下那马车却是又有了动静。

　　一只如玉的手徐徐掀开掩窗的缎帘，露出一张活色生香的俏脸。
　　若说聂言回是刚毅的铮骨是儒雅的沧朗，那此人之姿便是流风回雪的俊美是出脱红尘的戏谑。

　　他半倚着窗向外看去，慵懒狭长的桃花眼微垂，明黄宽大的绸衣在车内铺陈的软榻上流淌，一旁的红衣侍女捻了琉璃小盏上的冰镇青梅喂入他口中，他也不觉酸，薄唇下小巧的下巴凝着笑意舒展开好看的弧线。
　　如此水月观音的风华绝代，若不是凭着喉口微凸，当真是不辨男女。

　　“让青觅停车”他望向窗外的朦胧睡眼忽而清明，侧首道，一旁的侍女一愣，连忙掀开正帘，驭位上的少女闻言立刻紧了缰绳，但听得马声长嘶，庞车立即停驻，竟无半分凝滞。
　　“把那布衣青衫的公子请上来”他抚着下颌，饶有兴趣地向外吩咐道。

　　那红衣少女慌忙跳下车，在人群中辨出那个身影，便不由分说地拉了往马车走，那人慌忙挣脱，但红衣少女的手劲大得吓人，生生钳制住了他的手腕，使其不动分毫。
　　“少主请你上去”被唤作青觅的绿衫女子好整以暇地抚着马背，指了指帘内。

　　被那女子强掳了回来的正是清枝，回望城墙上那披胄的身影，却不知为何失去了踪迹，她眼神一黯，旁边的侍女顺势将她推搡上车，脚步不稳，竟被车内的翎毯绊了一跤，跌在了车内的男子跟前。

　　“姑娘倒是礼数周到”他忍不住轻笑起来，她抬头惊慌看向他，车内光线昏沉，却也被他的俊美不由晃神。
　　是展了颜的如沐春风。芙蓉尽暖，秋月无心。

　　闻言便已知道自己这般拙劣的伪装瞒不过他的眼而被一语戳破，她强自镇定了心神“不知道公子请我来所谓何事”这语气里倒是也无半分被劫的愠怒，却是话里有话，嗤笑了他看起来身份尊贵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的掳取他人。
　　他又岂是未听出她话中深意，却不发一言，拿了身前小几上的折扇，手肘一展，扇面顿时抖开掩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下一双盈盈的笑眼。
　　这双眼睛，委实生得好看，不笑已是三分春意，笑起来眉眼愈加上挑，更觉春暖花开，情意盎然。

　　她仍维持跌坐的姿态，见他只笑却久久不作应答，不由地恼了，起身欲走，却被他轻声吐出的一句话绊住了脚步。
　　“姑娘若不觉得嫌弃，可愿和在下一同入城，天色渐晚，只身一人在外始终不便。”

　　她诧异地回头看向他，心中一时百转，突听得车外响起流民哀嚎，心一惊，也顾不得礼数，到窗边掀了帘去看，只喧嚣渐起，原是被马车冲势吓退了的流民见车停了，竟有几个大胆的围拢过去伸手想要掰下鎏金璎珞的，只听得车前响起呼呼破空的鞭声，一个个流民就被卷了丢出去。

　　他凑过来同看，鼻息温热呼在她后颈上，又似是情人间的呢喃，对她耳语道“怕是再过一刻，城墙上那些弩手便会遵令放箭，别看这些人胆怯贪婪，好歹也是鲜活性命，若你愿同我入城，侍我左右，我承诺你不会被玷半分清白，也必求得城主允他们进城，与你莫无半点功德？在下贺风约，九邦鄱离少主，以狼神起誓，所言非虚。”

　　她颤栗般迟疑着回头，两人离得极近，肌肤相隔不到一寸，睫毛相擦，见他玩味地将脸凑近，连忙向后俯身想躲开，不曾想高榻下阶，眼看就要失了平衡跌下去，贺风约却似早是料到有此番结果，不慌不忙地伸手挽了她的腰。

　　清枝黑亮的眼第一次显出惊慌，慌忙挣脱开，见他收了手靠着车壁安然自若浅笑的模样，马车外惨叫仍在耳畔，又想到城中那人，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见她颌首，贺风约朗然将手中的折扇重放回小几上，向帘外唤道“青觅，红鸢，别再被虫蝇耽搁了。”

　　只听得车外马嘶不止，鞭声大作俱是可想象的破空流转，车内却依旧安稳如常，也无半分颠簸，他掀了帘子去看，含着笑意，似稚童般回头向她炫耀道“你看她俩多厉害，只可惜下手还不够重，不过让他们伤筋动骨，给那些贱民留了性命”一顿，他望向她的脸愈加明朗“差点忘了，你叫什么”

　　她愣了神，眼里只见他天真无邪的粲然笑脸，背脊寒气入骨。
　　“我姓李，名媛锦，字清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