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王上傲且骄》一叶鉴心

2、魑魅魍魉

　　沈暖下意识第一反应是糟了，被这么狠命扇，一定会很疼！

　　可她到底没能体会到这种切肤疼痛。折扇高高扬起，带起瑟瑟寒风，却在触碰到□□的一瞬，收住了势头，只轻轻在她面颊上一点，浅酌即止。

　　原以为这身皮肉今日难逃一番折腾，却不想临到最后关头，雷声大雨点小。沈暖暗吁一口气，心道知己知彼，才能应付不疲。却不知她这副凝眸警惕，疑神疑鬼的样子，让当今圣上空虚乏味的心久旱逢甘霖，转瞬露出了熨帖饕餮的笑。

　　美人果真是与众不同，就连受了惊吓也别有韵味。不是惊慌失措，更不见跪地请罪，只一副莫可言状的不解与防备，样子呆呆愣愣，着实新奇。

　　他这样怪异的前后反差，让沈暖心里擂鼓不宁。她突然想起方才瞧见的那封信，被火燎去的一角后面像是提到了这位皇帝，难道说这身子原主的父母其实是想要提醒她，当今圣上根本就是个神经病？

　　越瞧越觉得极有可能，因为下一秒她就被这九五之尊扯着手臂从地上拖了起来。

　　沈暖以为自己要变成落入虎口的无辜羔羊，就这么被牵进内殿或是扔在软榻上，可她终究想岔了，皇帝方才惊鸿一现的笑意冻结在了唇角，转瞬竟又变得疯狂且暴戾。

　　凝心聚力想要让身子尽可能稳妥，却依旧不能抵御皇帝蛮横的力道。沈暖娇柔的身躯被他拎着向前延挨数步，他再一个反手，沈暖被毫不留情面地扔在了殿角倚栏处。

　　这副身子瘦弱不经事儿，外加作践她的这位劲道太暴虐，沈暖脚下打滑失了平衡，一下跌坐在鎏金琉璃板砖上。一旁有深黑色的檀木镂花架，她就这么毫无章法地跌倒在地，身子撞到了架子角，其上一方白瓷瓦盆直生生砸在了她的额角上。

　　疼痛过了头，反倒变得有些麻木。沈暖一阵眼花缭乱，迷蒙之间感觉有液体自右边面颊缓缓滚落。她想要触手去摸，无奈瓷盆中栽植的紫藤萝花尽数散落在她周身四处，泥土混淆着花枝，她被纠缠着动弹不得，着实狼狈得可以。

　　她顾不得疼，求生的欲念让她空前清醒，大睁着双目警惕万分。小心翼翼打量着面前之人，她脑中飞速运转，拼命寻找得以活命的合适言辞。

　　才想大着胆子开口应对，却听殿前传来内侍通禀之声：“陛下，王上来了。”

　　皇帝面上暴虐的神情顷刻之间消散不见，竟渐次浮起了温和与愉悦，他抬手欢欢喜喜催促人：“阿曜来了？还不快让他进来。”

　　能让面前这位恶鬼罗刹一瞬之间缓和神色，内侍口中的那位“王上”显然不是个简单人物。情况怕是另有变数，沈暖觉得自己应当改变策略，此时此刻最明智的做法恐怕是静观其变，也许皇帝满腔的热情只顾着转向即将觐见的那位，能够就这么把自己遗忘在角落里也说不定。

　　她凝神闭气，尽可能让自己毫无存在感，半阖着的双眸却一瞬不瞬打量着殿前。

　　未几，众人前呼后应间，殿内多出了好几道人影。为首那人器宇轩昂，样貌长相恍若天人之姿。身量高，轮廓深，眉眼之间仿若凿刻刀削，只是周身上下都散发着更甚于皇帝的不近人情，瞳眸之中仿若含着万水千山，端是孤傲自持，冷若冰霜。

　　反倒是那位皇帝陛下，在见到来人的一瞬变成了热锅烙饼，腆着笑脸往人跟前凑，大有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架势：“阿曜，朕可等你好久了。外面日头正毒，你怎的也不带上掌伞宫女。”

　　来人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敛了袖角夷然应道：“臣弟在集英殿让事情绊住了脚，故而来迟。”他淡薄的眼神随意乜向殿角栅栏处，随即曼声浅笑：“美人血溅泥石花枝下，皇兄可真是好兴致。”

　　听他这样喜恶莫辨的一声揶揄，皇帝回眼朝着沈暖匆匆一瞥，转瞬又调回视线瞧向曜王，目光之中甚至带上了些许闪躲：“十五那日，外番不是才进献了四十余位贡女么，朕命人吩咐她们今晨往碧泉宫觐见，偏她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把朕的命令瞧在眼里，朕这才让人押了她来，想要寥解心中一口恶气。”

　　景曜眉间轻皱：“她不守皇命自当受罚，可皇兄若要惩戒，只管吩咐下人便是，亲自动手，又是何必？”

　　皇帝在他面前自发矮一头，半晌方支支吾吾道：“朕气不过，不亲自动手不足以泄恨……”

　　略微缓和了面色，景曜眉眼之间一抹犀利：“既如此，那皇兄且继续吧，臣弟先往后殿稍作休息，待皇兄收拾停妥，再来寻臣弟不迟。”言罢，转身震袖先行离去。

　　沈暖看傻了眼，这什么情况？感情这家国天下皇帝根本不当家，反倒是方才那位高冷强势的曜王说了算？

　　不及她再细琢磨，皇帝已然调转过步子，倾身重新临至她身前：“贱人，算你运气上佳，朕今日无暇同你认真计较，待得了空子，且有的是时候好生料理你。”

　　又指着方才押解她来的那宦官道：“记着她名号，给朕好生看管着，敢让朕在阿曜跟前失了体面，朕决计不能轻易饶过！”随后凶神恶煞狠狠剜了她一眼，急慌慌收拾好情绪抬脚往后殿去了。

　　沈暖莫名其妙爬上了刀山火海，又糊里糊涂捡回一条小命，如今再多的疑问也只能装聋作哑，悄没声地紧紧藏在心里面。

　　那太监得了吩咐，笑容立时变得尖酸刻薄，满带悲悯地打量她半晌，方啧啧说道：“真是可惜了，空长了一副好相貌，到底中看不中用。想在陛下面前出头原也没什么稀奇，可怎么也不该是这种糊涂法子。你说你乖乖巧巧随着大溜儿，待到日后再娇声细语慢慢厮磨，怎么会没有好日子过？偏生脑子笨，一门心思想要攀高枝，运气又实在不佳，撞上谁不好，非撞在王上眼皮子底下。你可擎等着吧，陛下要是能轻易饶过你，那才是奇了怪了！”

　　沈暖好容易保住小命，这会儿是打定了主意要扮无辜，故而即便心里思绪万千擂鼓不停，也不肯再表露出来一星半点儿。默默颔首应着，左右有人上前来拉扯，她也不做出任何反抗，乖乖顺顺跟着人撤出殿去。

　　大体是觉得她注定要被炮灰，钳制她的阉竖及其粗鲁。沈暖悲戚地打量四周，这是被带进了一方四壁无窗的坞房，门栓啪得一声响，紧接着是落锁的声音。沈暖无语望天，却也只能看见孤清凄凉的四四角角。

　　真是不能更悲催了，这才第一天就要擎等着送死吗，而且极有可能成为个饿死鬼。这深宫禁闱富丽堂皇，想必吃食上也一定格外考究，她没机会吃到也就罢了，连瞧也不让瞧上一眼吗？

　　深嘘一口气，沈暖暗暗给自己鼓劲，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即便是死也得死个明白！她细细回想方才听到看到的细枝末节，那狗仗人势的太监说什么来着？他是把自己当成了心急火燎要谄媚的心机女？这才故意做出有违圣意的事情来，急着在皇帝面前出风头？

　　想到这一层，又仔细琢磨那变态皇帝才见到自己时的神情。贪婪、残暴、欲壑难填，是了，大体这渣皇帝根本就是个色胚，不单贪恋美色，还喜欢折腾人，这才又怒又笑得活像个疯子！

　　这算不算是识破了点皇室秘辛？沈暖暗自琢磨着该做何举动借题发挥，心绪却久久不能够平静。脑子里面百转千回，竟都是那副高冷莫测的面孔，这张脸明显就属于那位在皇帝面前也不掩矜傲的所谓曜王，人称“王上”的皇帝他弟。

　　这人太诡秘，明明言行举止放肆无理，偏又让人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张扬跋扈。瞳眸之间满含风雨，却又瞬息万变莫测迷离。这样一个怪异的人物绝对不容小觑，再加上皇帝莫名其妙的熨帖纵容，更是让沈暖止不住心生疑窦。

　　她原本是想破罐子破摔，索性合着皇帝的本性使出浑身解数玩弄一出美人计。此刻顾忌着这位，倒真不敢盲目去做了。万一他有心同自己过不去，一记眼刀飞过，在皇帝耳边轻描淡写说她几句坏话，她才是当真再不能够活命。

　　他这样招人侧目的一个人，要说心里头能静如止水别无所求，沈暖是半点不信。太聪明的人反倒容易疑神疑鬼，既这么，倒不如放开了心性装疯卖傻，不怕演过头，就怕人真不把她当疯子。

　　怎样都比坐着等死强，沈暖微闭了闭眼，默默给自己鼓劲。然后扯出一副破锣嗓子狠命哀嚎：“你这是做的什么孽，当真以为今上不知道吗？我可告诉你，最好别让我抓住马脚！叫我知道了，我一定回禀圣上，让他把你抽筋扒皮，往油锅里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