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伍命

90、送回府中

　　黄英倒地而死，死不瞑目。但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不瞑目，也是无关紧要的，因为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的小角色。武丑无所动容，从怀里摸出一块布，慢慢地擦拭着刀身上染的血，神色认真，像是对待极心爱之物。刀身恢复了原本的锃亮，在夕阳余晖下闪着亮光，武丑收刀就要走，谁知欧阳梓忽然大喊道：“等等，武丑！”
　　武丑闻言，眉头一皱，转身懒懒道：“三小姐有何贵干？”他时间有限，刚才跟黄英废话了太多，再拖延下去门主就要出来救人了，着实没必要。他盯着欧阳梓，却见她脸上懊恼与悔恨交加，神色复杂，半天不说话。这个女孩原本娇美，此时身上沾泥带土，脖子上还有匕首划痕，好不狼狈。大概是这位大小姐生平没有被人这样忽略过，此时叫住他是要他把她扶起来吧。武丑这样想着，不禁暗暗冷嘲，若他不遂她的意，她又能如何？
　　却见她沉着脸好一会儿，扶着一旁的树径自站了起来，玫红披风被她踩掉了也毫不在乎。她跌跌撞撞，向武丑走去，在他身前站定了，才伸出手来，双目灼灼地看着他。
　　“借我。”
　　“什么？”他有些发愣。
　　“你的刀。”
　　“我的刀？三小姐，你在说些什……”话还没说完，欧阳梓突然伸手把他的佩刀抢了过去。武丑始料未及，恼意忽生，佩刀是他的一部分，哪是能随便借人！然而欧阳梓看也没看他，举着刀就朝地上的尸体走去。武丑原本阴沉的面容忽然一滞，一下子猜到她要做什么，讽刺的话竟再说不出口。
　　欧阳梓站在黄英的尸体前，脸色惨白，眼中含泪。她双手握着刀柄，姿势生硬无比，甚至还微微颤动，然而她接下来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当武丑的刀又一次落在黄英心口时，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艰难无比却坚定异常：“秋月，小姐为你报仇了。你瞑目吧。”
　　那张脸是秋月的脸，那个人却是害死秋月的人。她纵然无法亲手杀死对方，但能补上一刀，已是她能做的最后的事了。
　　武丑静静站着，也不说话，心中一角悄然而动。原本以为是个畏手畏脚，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姐，现在看来，这个大小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勇敢，是他小觑了她。能手染鲜血，纵然是事后补刀，也是极需勇气的。然而一切思绪止于此处，一切到这里已无他的事了。他走上前去，二度收回佩刀准备离开。欧阳梓突然扯住他的袖子，低着头喏喏道：“送我回去。”
　　武丑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待确定没有错之后，他想都不想就摇头：“我要回去了。”
　　谁知欧阳梓也是个犟脾气：“送我回去，不然我就说脖子上的伤是空门武丑弄的，他要杀我。”
　　武丑闻言心头忽然烧起一把无名火，瞪向欧阳梓，然而狠话到嘴巴，一看她随时要落泪的样子就又全说不出来了。真是麻烦死了，武丑长叹一声，算了算了！算他败给她了，如果她真这样说，空门名誉受损，门主就要找他麻烦了。
　　“好吧好吧，上来，我背着你。”武丑一边说着，一边抱怨，真不知道这种大家闺秀是怎么上鸣水山的，若要等她一步步下山那不得等到天荒地老。
　　欧阳梓很自然地跳到他的背上，也没有避嫌。
　　武丑施展轻功下山，速度很快。
　　一路上，背上之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都怪二哥，如果不是他给我看了一幅鸣水山的落日图，我就不会特意上山来看了。如果，如果没上山……”
　　武丑懒得接话，这些事根本与他无关。
　　“如果没上山，我还能假装秋月还是那个秋月，一切都不会改变……”
　　“你傻吗，”武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如果今天没上山，我没杀那女人，下一个被杀死剥了脸皮的就是你了。”
　　背上的人似乎怕得缩了一下。
　　武丑无奈，只好放柔声音：“剥面人黄英，嫌自己原本的面容不够美，就杀那些比自己漂亮的女子，剥她们的脸皮戴在脸上。你那个秋月阿，她根本看不上眼，杀了她换脸是为了接近你，得到你的脸。这女人狡猾得要死，擅长伪装，如果没有重雪公子偶然得到的情报，我也找不到她。”说完他又有些后悔了。真是，干嘛要透露这么多。
　　“是这样……真过分。秋月是那么好的人，那么好，什么都不懂，就这样惨死了，还没了脸……”欧阳梓的话说到这里没了下文。武丑以为她平复了，正要舒心，谁知背上忽然湿了一块。这一小块被眼泪沾湿的位置缓缓蔓延开，晚风扫过，凉意钻入，一双小手恰在此时附上去，带来一丝微妙的温热。呜咽声很轻，轻得如同羽毛在心底骚动，让人有些烦躁。哎，早知道不接这个任务了。武丑在心里轻叹，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行刺，怎么演变成了这个局面？要让空门里其他人知道他现在正背着一个哭泣的女人，他们大概会惊讶得下巴掉下来。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索性什么都不说任她哭泣，哭完应该就会好些了吧。
　　哭了一会儿，背上的人又陷入了沉寂。
　　武丑喊她：“喂，三小姐？”
　　背上的人没有回答。
　　“喂，你不是睡了吧。你睡着了，我怎么知道欧阳府怎么走。”武丑更加无奈了。空门里的人都知道他嗜睡，想不到这女人比他还厉害。一个大家闺秀，却在一个杀手的背上睡着，这样好吗？真是没防备阿。怪不得会被黄英盯上。
　　最终他只得踏着各家屋瓦一路寻去，这才找到了欧阳府的字眼。虽带了一人，但他还是轻而易举潜入了府中，把欧阳梓放在小亭里。她睡得很深，但似乎极不安，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武丑扒了半天才把她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月下风中，只留下他低沉的声线。
　　“高流端得酒中趣，深入醉乡安稳处。生忘形，死忘名。谁论二豪初不数刘伶？”
　　一首《将进酒》至此完整了，他回到空门，在石门处成功拦下了正要出来“救他”的空迟。
　　“真是少见，你也会晚回来，”空迟挑眉一笑，转过身去按动机关，重新打开石门，“出什么事了吗？”
　　“嗯，出了点麻烦。不过现在没事了，”武丑打了一个哈欠，先空迟一步走进灯火幽暗的山洞深处，“任务完成，我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