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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初见血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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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瞳回到屠夫住处时,一切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当她一个纵身落在屠夫家门口,打算推门进去时,一把长剑不期而至,自身后横向她的肩头。她目光一寒,几乎就要出手反击,但很快就平静。她转过身来,望向手持双剑的副净,一个字一个字咬得很重:“我不想他死。”
副净目光清冷,一般平静地望着她。第一次上妆行刺的她,青衣之妆,最适合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几代青衣皆为男子,难得出了一个女孩,多好的容妆,却做了与青衣这一行当最相悖的事。
他放下了剑:“你不该折回。”分明门主与她同归,没有阻止她回来,怕是想要她了断念想吧。
而之瞳心中只觉悲凉:“空门只杀恶人不是吗?老旦姐姐明明这样告诉过我。副净你呢,你不也知道的吗?”
“当他手染杀戮,连小小婴儿都不放过时,就不算好人了。青衣,你又何必欺骗自己。”
之瞳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对答。不算好人吗?人世间哪里绝对好坏?好与坏从来都无法野蛮判断,再温和的人也有被恨意驱使,从而做出疯狂举动的时候。更何况,屠夫动手杀人的起因,就是因为他的妹妹……他只不过是一时冲动不是吗?
之瞳想到这里,抿抿唇,还是开口了:“副净……当年你妹妹惨死之事,你还记得吧?”
细密雨丝中,副净伫立良久:“丧妹之痛,此生不忘。”
“那你理应明白他的感受。如果你当时有能力,你难道……难道会放过你的仇人吗?”
“不会!”副净脱口而出,双目几乎变红,他双手死死按着剑,狠狠地盯着之瞳,“我会杀了他们,一个都不会留。”
她心中仿佛生出了一丝希望,甚至是一丝未曾想过会否刺痛副净的欣然:“那你……”
副净眼底的猩红尚在,可他的心却在刹那间冷然下来:“这个人不一样。”
之瞳失落的表情他看在眼底,他冷冷微笑:“青衣,你同情他替他开脱,就不曾想过,若这屠夫留下了一个活口,他日,那幸存的可怜人也是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的。人无好坏之分,游走黑白的诡诈之人数不胜数,事却不同。做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当年若我有能力杀掉那些人,日后若有人要讨我的命,我绝不会多说一个‘不’字。因为仇恨,因为痛苦,所以杀人,这就是错,这就是罪。空门之所以能存在这么久,其实只有一个原因:我们为别人杀人。”
之瞳呆呆地望着他,人无好坏,事有对错,逃避这份责任,就是错。
“青衣,你身为女子,本就心思细腻,能解他人之惑。但是当局者迷,诸事乱心,你难道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吗?回到门主那边去吧,如果你下不了手,我来替你解决。”
而她只是垂着头,紧攥双拳,一动不动。
副净一双眉拧了起来:“你让开。”
“不让。”再抬头时,她几乎已是泪眼,“你说得都对,我也都明白。我更知道我是因为师傅的事整个人心神不宁,可是……就是因为师傅失踪了,我才明白,珍惜眼前人有多可贵。我抱着杀意而来,却被这个人化解了。这份杀意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重拾了,自然也不允许任何人替我来续。副净,我不想,绝不想他死。”
副净终究叹气:“门主放你回来,是要你迷途知返,不是要你出手阻拦。”
放下的双剑又一次抬起。
“若非要我动手你才能明白,那就来吧。”
本为同门中人,共着同样的命运,如今却为刺杀目标而动手,此事若传出去,岂止是贻笑大方?若她真的与他兵戎相见,回到空门,大家又会怎么看她?
之瞳闭上眼睛,心中一阵痛楚。
这时身后的门却自己开了,只见屠夫站在门后,神情恍惚地望着他们。
“俺想明白了。”
她一呆。
“俺确实是个胆小鬼,做错了事只知道跑、只知道躲,只想要活命,太窝囊了。俺当时冲昏了头,一心就想把那些混蛋给宰了,没想过哪些人是无辜的……只知道要给妹妹报仇。现在终于想通了,想通了……村头那老太婆隔三差五就来跟俺讲什么因果报应,俺以为是个疯婆子也没有理她,想想看,她可能就是老天派来暗示俺的吧!俺跟狗似的躲躲藏藏活了这几年,每天担惊受怕已经够了阿。”他神色迷离,有些怪异,捂在腹部的手渐渐松开了。
之瞳才发现,他的腹部深深地刺入一样东西:正是她给他拿去换钱逃命的簪子!
她心中一痛,副净明明还没动手,那么他、他是……自寻了断了。
“俺怕死阿,一直在等这天,很好很好很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很好”,再也支撑不住了,扶着门瘫倒下来。他的目光已然浑浊,带着无可挽回的死气。
但他仍最后抬头看了一眼之瞳,:“俺妹子如果还在,今年一定跟你一样大了……”
最后这句话触动的不止是之瞳,还有副净。
之瞳咬着唇,终于还是哭出来了。
“把他埋了吧。”伫立良久的副净终于说话。
她含着眼泪逼出一个凄苦的笑容来。
“一开始就是错误。”若没有进屋,瞥见屠夫心善的一面,她大概不会犹豫就动手吧。只要斩断所有可能的机会,让故事在开始之前结束,就可以避开一切的痛苦。多么残酷的领悟,却是她今后杀人唯一可以不负罪的理由。
她与副净埋葬了屠夫,两人在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
直到进了空荡荡的孤鸾轩,她仍穿着一身戏服独坐小亭不肯进屋。这就是……行刺阿。之前的她都太过天真,以为看过了青衣与其他行当行刺,甚至是参与了空门围剿一事,自己可以从容应对。可杀人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她双手仍在颤抖,那簪子就好像是她亲手刺入屠夫腹部一样,那种感觉,她怎么也不想再回忆。
师傅。我如今也是染血的人了。
可是我好累,好累,若你在身边,该有多好。
她回到屋子,摸出清方酒开始喝,一杯一杯,最后不过瘾,直接整个坛子拿起来喝。倒在床上时,她一身青衣的行装仍未卸下,凤冠霞帔仍有青衣的味道。她缩成一团,怀里抱着青衣的旧剑,在醉意中沉沉睡去。
梦中最思念的那个人走到她的床边坐下,陪了她一整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