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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性情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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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不走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戏台上,九歌班的人正在打理收拾。一个在“班底”中唱零碎戏的小戏子看到之瞳还留在原地,便好意过来问她。
“呃,我,我还有事要与洪大当家商量,所以留在这儿等他。”之瞳连忙应道。诬蔑空门刺杀慕容轻,此事非同小可。她作为空门一员,自然是要问个明白。
这时,扮作杨贵妃的林枝梳突然朝她走来。华美戏服在灯笼映衬下越发精致,加上绝美妆容,林枝梳此时如同九天谪仙一般,自带一股清冷之气。又因他扮作贵妃,妩媚姿态难掩,倒有点既妖且仙的感觉。
“跟我来。”他看了她一眼。
之瞳发怔起来,怎么回事?她与他分明素不相识……
“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见她没反应,林枝梳又喊了一声。
“不,不是,”之瞳连忙跟上,“我只是奇怪,我又不认识你,你怎么就突然……”
“你自然不认识我,”林枝梳淡淡一笑,声音很轻,此时周围几乎无人,“可是,你既有这东西,看来,也该是他的同伴。”他纤手直指之瞳腰间不起眼的青绳。
“你……”之瞳方才想起他所说的,认识一个空门杀手这事。她连忙问道:“他是谁?”
林枝梳转身负手背对着她,笑:“生旦净丑,各有千秋。唯独他这个角色,是不同的。他可演别的行当,别的行当却未必演得了他的。青龙偃月刀在手,绿袍金甲在身,蚕眉凤眼,五绺长髯,乃是真英雄。我这样说,你可明白?”说到这,他微微侧头,想看看她的反应。
“你说的不就是关公?关公所属生角……而五大生角中,也只有红生专门饰演关公了。原来是这样,你是红生的旧识。”她一语道破。
林枝梳笑开,这才转身对她,眼神里多了些赞许之色:“果然还是有点见识的。红生常同我讲起空门的日常琐事,怎么没听他提过你?空门内,像你这么大的,只有娃娃生吧……”
“我是前段时间被青衣收为徒的小青衣,入门时间不长。况且,我也只见过红生一两次,他自然对我没多大印象。”
“青衣吗?”林枝梳神色放柔,“倒跟我是一个行当。听红生所言,似乎也是个有趣之人,有机会真想见识见识。”
“这样阿……可惜师傅他生性冷淡,不怎么爱与人打交道,”之瞳笑笑,“对了,刚才谢谢你为空门正名。要不是你说了那样的话,恐怕还会有更多不利于空门的猜忌呢。”
“我不过是实说而已,没什么好感谢的。红生说过,空门不会杀好人,我相信他。”
“枝梳,你在这,团长正找你呢。”突然一个人影朝他们走来,看到林枝梳的背影便远远喊了一句。
林枝梳应了一声,眼底淌出温柔神色,他挽了挽水袖,向之瞳道:“你既是红生同门,那便是我的朋友了。真是抱歉,特意叫你过来,无非是想探探你而已。一起过去吧。”
“嗯。”之瞳感觉这人其实还是很好相处的,本以为那季团长仗着自己身份强逼林枝梳成为自己的“入幕之宾”,现在看林枝梳听到季团长正找他时露出的神色,才知他是心甘情愿的,一点也不避讳。怎么说呢,是个性情中人,敢爱敢恨,直言不讳。
走在路上,之瞳好奇问道:“你说你是青衣,扮起杨贵妃来,倒是有点花旦的感觉呢。”
“你倒是知道不少戏曲的事,”林枝梳浅笑,“要说杨贵妃这个角色,实属复杂。要单单通过青衣或花旦来定位她,恐怕也只能演个形,演不出神来。其实戏曲,本来就是融会贯通,行当不分绝对的界限。若能演活一个人物,是什么行当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倒是新奇话了,不过很有道理。”
行至戏台,灯笼已熄了几盏,各种布景也都撤了大半。林枝梳却走上前,握住季团长的手,笑道:“季爷,今日我新结交一个朋友,恰好她也爱看戏。我想,九歌班又岂会有残戏?这出贵妃醉酒,还是要演完的好。”
“枝梳有这份心,我依你便是。”季团长爽快得很,二话不说就让其他人又把戏台重新布置了一遍。
事情发展至此,已非“受宠若惊”四字所能形容了。偌大的庭院,只有她一个看客,林枝梳特意为她演完,这份用心,真教人暖到心坎里去。能与这样的人结识,倒是她的幸运了。
当洪洛送完客人走回庭院时,惊讶地发现本应收拾完毕准备离去的九歌班还在演戏,那一出贵妃醉酒仍在继续。身着俏绿冬衣的少女是唯一的看客,她也不坐着,只站在戏台前头,认真地注视着戏台上杨贵妃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为之牵动因而频频皱眉,以己之素心度戏中百味真情。
洪洛本想开口唤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终是轻轻一笑而已。难得她这样入神,他又怎忍打扰?
只是……他的笑中终究带点遗憾。
他微微侧过头,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向布满繁星的天幕。这样的想望多么强烈。希望她看着他,只看着他,然后一切水到渠成,结局欢喜。
可是她这样年少,是未开的花,未化的冰,心里装的是三千世界。洒脱自在,牵挂不住一个人。他何德何能,能把她牵在身边?
戏演完了,之瞳欢欢喜喜地转过身去,意外地发现正坐在椅子上发着呆的洪洛,不免惊讶:“慕容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紫衣公子回神,眼神暗换,将所有的情绪收敛得妥妥当当,才微笑道:“好一会儿了,看你看得专注,便没打扰。”
“是吗,阿,真是抱歉,”她笑笑,“我看戏常常看得忘了周围的人事。”
“这样挺好的。”他只这样轻轻说道。
“噢,对了,刚才林枝梳来找我了,”之瞳走近他,低声道,“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洪洛抬头,惊诧之余苦涩滋味也悄然升起。原来,她也告诉他了?并非只告诉他一人。
“他真是厉害,只看到我的青绳便判断出我是空门之人。因着他和红生的交情,他对我也算客气,此番更是演完整出戏……真让人受宠若惊呢。”
“原来是这样,”心里的石头似乎放下来了,洪洛暗笑自己胡思乱想,方才恢复神态,“能与他结交是极难得的事,不少人挤破了脑袋要见他,他也不看一眼。”
之瞳笑,转身过去对着正要下戏台的林枝梳点一个头:“今晚的杨贵妃,乃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林先生,多谢了。”
林枝梳一扬水袖,微微一笑便离场了:“代我向故友问好。”
“林先生真算得上是一个奇人了。”之瞳意犹未尽,絮絮叨叨地向洪洛讲述着林枝梳的特别之处。
洪洛听得心不在焉,心里不是滋味。林枝梳林枝梳,这个刚认识的人,在她心里占多大地位?纵然林枝梳只是一个戏子,更与季团长相好,但并不妨碍他也是个男人这个事实。洪洛心乱如麻。刚叫自己不要乱想,此时又不可遏止地浮想联翩了。一股闷气积压在他心头,他未曾细想便脱口而出,不客气地打断之瞳说到一半的话:“你很喜欢他?”这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这是什么话,酸涩味道也太明显了吧。但话已出口,无论如何都是收不回来的了,索性也探探她的心。
看看,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之瞳停住脚步,惊讶地望向他:“你……”
洪洛苦笑,一直隐忍着,不想此时要提早摊牌。
“你不喜欢他?”之瞳憋了半天才说出来。早说嘛,怪不得他刚才一直在走神,原来他是对林枝梳没有好感。
洪洛哭笑不得,感觉自己好像把话题引到一个奇怪的方向。果然是他想多了,且不说自己是否占一席之地,光凭现在这句话,他便已知之瞳与其说是更在意谁,不如说是一视同仁。平等地对待,不吝笑容,甚至连他话中有话都听不出来。罢了罢了,是他操之过急。洪洛恢复一贯神色,笑得开怀:“林先生演技出众,为人耿直,我怎么会讨厌他?”
“那你刚才……”之瞳还在苦恼揣测。
洪洛只得自圆其说:“我的意思是……嗯,你若是喜欢他,喜欢看他演的戏,我以后可以多请几次九歌班来演出,让你看个过瘾。”
“真的!”之瞳欣喜异常,没有多想就扑过去结结实实地抱住他,“以后若有九歌班演出,可别忘了通知我!”
洪洛僵在原地,之瞳才深觉不妥地退了回去,尴尬笑道:“咳,慕容轻你别见怪!我是一时高兴才得意忘形的……我真的没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若有也无妨。”他低声道。
“什么?”她听不真切。
他微微笑开,注视着她:“我是说,你我既为朋友,又都是出入江湖的人,我怎么会计较这些呢?你能这样坦率待我,说实话,我很高兴。”
“这就对了嘛。”她笑得自然,拍拍他的背,待他如相交多年的老友。
也只是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