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此生》心波微动

1、刀剑如梦

　　那是一种刀出鞘的声音。
　　它听起来并不快乐，没有一点霸气，更无一丝血腥的味道。它是隐忍的，无奈的，甚至是犹豫的。它听起来更像是一声叹息。然而这却是一种致命的叹息，空前绝后，绝无仅有。能发出这种声音的是一把看起来有点普通的刀。然而这把刀出鞘之后，它就变得不普通了。
　　惨淡的月色下，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一只手还握着未出鞘的刀柄。那应该是一把绝世好刀。因为它的刀鞘极其奢华。然而那把刀却并没有机会出鞘。所以它并没有机会飞出去与那把会叹息的刀决一胜负。
　　这个人的另一只手，缓慢的摸向自己的脖子。然后他听见风里传来略带沙哑的三个字。三个让他死了都不遗憾的三个字。对不起。
　　慕容尘看了一眼只一招便命丧黄泉的对手，表情看起来淡淡的。冷的月光毫不吝啬的追寻着他的脸，让他本来就超凡脱俗的脸看起来更有棱角，更加魅惑。他用那只从来不拿刀的手，轻轻的揉了一下鼻子，转过身离开了。
　　慕容尘刚离开，现场立刻出现了几个黑衣人，他们迅速清理了现场，然后迅速的消失了。
　　慕容尘走的并不快。走过一片树林之后，他开始咳嗽起来。咳了一会，他靠上一棵松树，手里多出一个酒壶来，一口一口的喝起酒来。
　　虽然在喝酒，他还是感觉有人迅速的靠近，剑气破空而至，剑尖离他后胸以不足三寸。慕容尘并没有躲，而是忽然转身。
　　他的刀并没有出鞘，出的是两根指头，在剑身上弹了一下。半截剑尖飞出去。
　　慕容尘放回酒壶，放眼看那个偷袭他的人。
　　那是个异常俊美但却有些瘦弱的年轻人。年轻人吃惊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半截残剑，眼睛里凝滞的泪水一瞬间倾斜而出。他扔掉残剑，慢慢走到慕容尘身边，黑漆一般的眸子死死盯着慕容尘的眼睛。
　　“为什么不出刀？”他的声音恍若黄鹂低语，夜莺呢喃。
　　慕容尘目光依然是淡淡的。在这看似淡然的目光里，却影藏着叫人难以察觉的迷离。眼前的人那珍珠般滚落的泪水和绝望的眼神无端的令他心中疼惜，就像思念多年久而不见的亲人，让他无法拒绝他危险的靠近。
　　“不要再跟着我。等你练好剑法再来吧！”慕容尘开了口，口气是冰冷的，有拒人与千里的温度。
　　“不用等了。”少年人手里忽然多出一把短剑，反手对准自己的颈项，一仰下颌，面无表情的瞪着慕容尘:“杀不了你，我可以自杀！”话音未落，手腕一用力，殷红的血立刻染上剑锋。
　　慕容尘显然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但是他还是出手了。这次出手和以往有本质的不同。
　　他在救人。他的手迅速扣住少年的手腕，稍一用力，短剑滑落。少年身子一斜，顺势倒向他怀里。
　　慕容尘犯了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感觉腹部剧烈的的疼了一下，利刃刺进躯体的感觉那么熟悉而尖锐，就像一只手，猛然撕开了旧梦痛苦的面纱，将不堪回首的往事又血淋淋的抛在他的眼前，令他猝不及防。而怀里的少年已经飞了出去。慕容尘看到自己腹部插着一把短剑，鲜血正从剑柄慢慢的渗出来，像一朵正在盛开的花朵，正在用它的美丽逐步吞噬着他的生命。
　　俊美少年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笑容虽然一闪而逝，但是却如此的熟悉，如此的凄美。
　　慕容尘也笑了。他是在笑自己。该来的还是来了。尽管自己一直在逃避，不肯承认自己的直觉，但是这一切还是无可避免的发生了。等这一天，其实他等了很久。
　　他的手从刀柄上松开，慢慢的看向少年。
　　“我一直感觉你很熟悉，似曾相识。没错，你是小羽吧？”
　　少年愣了一下，伸手打开自己的帽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倾斜而出，月色忽然变得轻柔，仿佛为美丽的少女赞叹。
　　慕容尘就像在欣赏一幅画，嘴角一扯又露出浅浅的微笑，自言自语一般：“几年不见了……”
　　小羽表情复杂的看着慕容尘。她看着他一边流着血，一边笑着，眼睛里没有一丝震惊和慌乱，却隐隐闪过无法消融的愧疚：
　　“来替你爹报仇的吧？这几年，你还好吧？”
　　“为什么杀我爹？你们不是忘年交吗？”小羽的质问带着颤音，用青葱一般的手指着慕容尘，连指尖都控制不住的在颤抖：“为什　　么……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对不起！”慕容尘说出这三个字，再没有看小羽第二眼。尽管慕容尘知道这三个字一文不值，但是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慕容尘头也不回的走了。
　　也许明天的太阳永远也不属于慕容尘的了。而月光下的草叶上，却挂着慕容尘鲜艳的血滴，一直延伸到密林深处。
　　小羽回过神来，看到地上慕容尘遗落了件东西，捡起来，竟然是块白色的丝帕。仔细看时，上面绣着一片美丽的羽毛。这片羽毛看起来针线精巧，栩栩如生。这不是自己亲手送给他的礼物么？在这片羽毛的一侧，赫然还有一滴新鲜的血渍，那是慕容尘无意留下的无法抹去的痕迹。
　　小羽把这快丝帕紧紧的攥在手里，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感觉自己的胸口就像压着一块巨石，令她无法再呼吸。
　　脱离了小羽的视线，慕容尘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去面对小羽。他欠小羽的，恐怕今生是无法偿还了。呼气的时候，他抬头看着月亮。月亮在他的视线里忽然变得飘渺，而他的腿已经不愿意再走一步了。一阵强烈的倦意涌上来，慕容尘趔趄着坐在一块石头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这样睡过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那就可以没有痛苦，远离烦忧，摆脱尘世的丑恶和血腥。然而他却绝不可以睡过去。所以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然后他看见一个披着斗篷的年青人站在他前　　面。这个人好像看了他很久。
　　看见慕容尘睁开眼睛，他竟然有点意外。他用寒星一样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慕容尘，声音也冷的出奇。
　　“你就是慕容尘吧？听说慕容尘是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冷血刀客，看起来并非如此。”
　　慕容尘尽量让自己坐直了，然后喝起酒来，好像眼前的人根本不存在。
　　“被区区一个小女子伤成这样，传出去还在江湖上怎么混？”年青人好像很有耐性：“难不成你心里除了愧疚，还有爱意？”
　　“废话少说。”慕容尘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惨白如纸。没有血液的滋养,仿佛最后一丝生机也要离开他的身体。年青人这个时候出现,对慕容尘来说,绝对是致命的威胁。
　　年青人竟然笑起来。他笑的时候，树上的叶子都纷纷飞落，像一群飞舞的蝴蝶。
　　慕容尘的倦意又袭击了他。年青人的笑声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无法自制的魔力。慕容尘知道江湖上有一个可以用声音制服对手的年青人。据说他的声音有一种魔力，可以扰乱心智，令人臣服。这个人就是曲飞云。
　　笑声忽然中断。因为曲云飞发现有暗器。伸手接住，竟然是把酒壶。一个空酒壶。而慕容尘坐过的石头上，除了斑斑血迹，慕容尘已经不见踪迹。石头后面，是黑暗阴森的悬崖。除了偶尔一阵瑟瑟山风吹过,没有一丝人迹可寻。
　　曲飞云站在悬崖边上，探头看了一下，有些难以自信：“自杀？还是地遁术？”
　　曲飞云有点失望。一个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恐怕很难再巧遇了。然后还有一点他想不通。慕容尘袭击他的不是那把可以让人血溅五步的叹息一刀,而是一把酒壶。曲飞云的手隐隐的疼。所以他想，如果那是慕容尘的刀,会怎么样

　　慕容尘站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酒壶抛出去，然后脚下一滑。天与地仿佛是个大转轮，而他却像一片毫无生气的枫叶，带着醒目的血色，被这个大转轮吸了进去。那是一片无尽的黑暗，黑的让人窒息。慕容尘坠进这片黑暗，然后看到一扇门。
　　一扇闪光的门。打开门，他看见小羽在那等他。看见他，小羽很开心，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刀他的身边。
　　桌子上有自己喜欢喝的陈年女儿红，喜欢吃的几样小菜。小羽温柔的靠过来，把自己花瓣一般轻柔的面颊贴在他的肩上。她害羞的看着慕容尘，柔声问他：“慕容哥哥，等我长大了，你会娶我吗？”
　　慕容尘正喝酒。听了这句话，放下了杯子，然后侧脸看着小羽。碰到慕容尘的目光，小羽的脸飞上两朵红晕，显得更加娇娆妩媚。
　　慕容尘笑了，用戏谑的语气说道：“小羽急着嫁人吗？”
　　小羽用丝帕挡住了脸，然后又放下，两只大眼睛瞪着慕容尘，气鼓鼓的说道：“如果你娶别人，我就，我就杀了她！”
　　慕容尘笑不出来了。
　　他故作认真的说：“小羽这么凶，谁敢娶你啊？”
　　慕容尘又开始喝酒了。
　　虽然他在喝酒，可是他知道小羽已经哭了。但是他实在不能给小羽任何承诺。他能做到的，就是把所有的酒都喝到肚子里，然后忘掉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