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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V2.10 ...

  •   科英布拉伯爵的领地让人觉得很舒服。

      简朴的石堡中燃烧着蜡烛,带来柔和的光亮,蓝底的旗帜和红底的旗帜分悬在大厅两侧,配上一看就是临时铺就的新羊毛地毯,便成为这城堡里仅有的几处装饰了。

      但我喜欢这座城堡里空气中飘荡着的味道,那是松木混着青草的芬芳,是夏日曝晒过的阳光,是温暖的可口的浓汤,是属于锋利的刀剑和熟制的皮革的味道。
      我也喜欢这座城堡里的声音,外面镇上喧嚣的叫卖声,孩子咯咯的笑声,以及女人们聊天的低语声都透过石壁渗了进来,与屋内猫儿慵懒的咕噜,我们踩在石阶上沙沙的脚步,剑鞘擦过衣服的摩挲,还有年轻伯爵和国王的交谈声相互交融,汇成了一片宁静祥和的感觉。

      我跟在国王老爹的身后,在伯爵的带领下一起踏上粗糙的石梯,六位身披赤色披风的骑士手扶钢剑,将我们包围。他们就是一路上随着国王骑行在队伍最前端的那几人,每人都身穿亮银色的盔甲,盔甲光滑锃亮,胸前刻着的秋牡丹在烛光下盛放。

      和骑马时全副武装不同,六位骑士现在已将头盔摘下,夹在臂弯中。

      他们中领头的一位是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的嘴角在胡须下紧抿,脸上带着严肃的色彩。虽然年事已高,但他的眼睛依然清澈,身姿依然端正,脊背和年轻人一样挺得笔直。

      还有两位是处于四十前半的中年人,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棕色胡须和头发,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还有着一模一样的笑容。那是一对双胞胎,自成年那日起就被选为彼时还是王子的国王身侧,一直陪伴他保护他直至今日。

      剩下三位是更年轻一点的骑士,有一位白面无须,淡茶色的头发被剃得极短,几乎能看到头颅的形状。他的脸色和那位老骑士一样严肃,嘴角下垂,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当他侧过头去和他身边的那位长相颇为女气,将红色长发绑成一束系在脑后的骑士说话时,我瞥见了他右脸颊上一道狭长的刀疤。

      三位年轻骑士中的最后一位,有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硬质的头发似乎怎么也梳不平整,在他的脑门上尴尬地支起了个角。他和另两位一样,也没有留胡须,侧着的脸庞有微妙的熟悉感。我愣愣地看着他碧蓝色的眼睛,直到他注意到我的视线,歪过头对我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他是索夫·杰拉德,最后一位骑士是克莱西特的父亲。

      在我的胡思乱想和发呆的过程中,我们很快便和科英布拉伯爵一起走到了目的地——这座城堡的宴会厅。

      同样铺着新羊毛地毯的宴会厅此刻已经香气四溢,四条橡木长桌在大厅里整齐地排好,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

      数位穿着考究的领主站在长桌前等候,见我们来了,他们纷纷行礼致意。

      弯腰鞠躬的那批人多有着较深的发色,身着艾尔特王国风格的服饰,站在右侧的两条长桌前,那是自畔廷顿起就和我们一起上路,一起前来拜访帝国皇帝的随行人员。

      而站在左侧两条长桌边,对我们点头致礼的人大多肤色和发色都很淡。一如小女仆曾经对帝国贵族们的描述——“每一个人都好像被太阳晒褪了色”,他们多是金发,脸颊和嘴唇一样苍白。
      根据刚刚年轻伯爵在路上的说法,这些人是科英布拉伯爵领地内的封臣,这次特地从自己的领地内赶来,对远道而来的国王表示敬意。

      年轻的伯爵——他曾介绍说自己的名字是伊维诺——示意国王老爹和我坐在与下方四条长桌相垂直的首座长桌边,国王老爹坐的是最华丽最中心的那把椅子,而我和伊维诺伯爵则分别坐在他的两侧。
      六位骑士则站在国王身后,他们并无位置,也不需要位置。保护国王便是他们在宴会中唯一需要做的事情。

      见我们落座了,底下的贵族们便纷纷坐下。
      伊维诺伯爵举起手边的金杯一扬:“敬艾尔特国王陛下!”他说,笑着仰头喝尽。
      在他的带领下,贵族们都举杯致意:“敬陛下!”他们说,然后纷纷干杯。

      宴会就这样开始了。

      新鲜的菜肴被源源不断地送上桌来。

      嘴里含着苹果的烤乳猪是第一道,小猪除了皮就是骨头,仅有的一点肉细嫩无比,金灿灿的外皮刷了一层蜜汁,喷香顺着热气四溢。

      撒上碎杏仁的大梭子鱼是第二道,每只鱼都很大,层层叠叠罗列在大盘子中,鱼肚里塞满了各种酱料,用刀切开时还滚烫得滋滋作响。

      第三道是炸得褐黄松脆,并用洋葱、草药和蘑菇调味的乳鸽,每只乳鸽的肚子上都抹了一点雪白的生芜菁泥,辛辣却口感绵软的芜菁泥配上酥香焦脆的乳鸽肉,味道竟有点奇妙的和/谐。

      还有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但吃饱了的我已经没有兴趣去看了。

      坐在我身边的国王老爹喝得非常开心,一边拉着伊维诺伯爵夸奖着伯爵刚刚去世的父亲有多么的善良和能干,一边不断地命令侍酒为他的杯子满上。

      在一边附和的伯爵频频点头,他爽朗的笑声不时从二人低声的交谈空隙里传来,我看到他似乎不胜酒力,白皙的脸上已经浮现了大团的红晕。

      对他们讨论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的我扭头四看,底下的贵族们已经喝成一片,三两成□□头接耳,大厅里满是酒味和菜味,空气不复我之前刚刚踏进这座城堡时的洁净。

      我见四下没人注意到我,便悄悄滑下高高的座位,在来回忙碌,不停上菜的仆人们的缝隙里,偷偷地溜出了宴会大厅。

      我顺着来时的阶梯蹦蹦跳跳往下跑,直到跑到了城堡的庭院中,站在微凉的夜风里,我抬头看着漫天闪耀的繁星,大大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偷偷溜出来可不是小淑女应该有的行为。”一个声音在我的头顶上响起。

      我吓了一跳,抬头便看到杰拉德骑士正咧着嘴笑着看我,那头黑发还是那样乱七八糟。他对我眨眼:“又迷路了吗,公主殿下?”

      见原来是他,我顿时放松了下来。仰着脸摇摇头,我做出小孩子任性的样子:“不,里面又吵又臭,我想要出来玩玩!”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眼珠一转抓住他的斗篷下摆装嫩道:“杰拉德叔叔,一路走过来都好无聊哦,趁今天没事,带我溜去小镇里看看好不好?”

      黑发的骑士只犹豫了片刻。

      “好啊,”他哈哈一笑,卸下代表王家护卫的赤色披风,将它放到院子里一个隐蔽的角落:“不过你要答应叔叔,我们得在宴会结束前就溜回来。”

      我拼命地点头,然后喜滋滋地跟在他身后往城门处走。

      从城门守卫那儿出去比想象中的简单,因为今天是伊维诺伯爵开宴会的日子,所以来来往往不管是送食物的农民还是来套近乎的小贵族都很多,进来或许还得花几分力气,但出去那是管的松得很。
      城门守卫处还特地在今天开放了一个小门,专让这些干完活的人离开。
      如果只有我一个小孩想要通过的话肯定会有人怀疑,但现在我跟着一位穿着全套骑士铠甲的大人,加上杰拉德卸下了他那标志性的红披风,天又黑得看不清他胸甲上的纹章,守门的小伙子没问什么便很利索地点头让我们两离开了。

      一踏出城门,我就看到星星点点的灯光。
      夜晚的小镇和白天一样繁华,各色露天商铺就开在通往城门的大道边,店家们吆喝着吹捧着自家的货物,在我们经过时,有卖糖果的店家冲杰拉德骑士喊道:“这位大哥,不买点好吃又好看的糖给您女儿吗?”
      杰拉德还在一本正经地和对方解释我不是他女儿这个问题,我已经抓了一颗红绿相间的糖塞进嘴里了:“我要次糖!”含着糖,我含糊不清地对他说道。

      于是我们一路走一路买,等走到小摊子已经变稀疏的大道尽头时,我的嘴里至少塞了三种不同味道的糖,口袋里装着剩下的十七种,头上戴着学城法师特制的会在夜晚闪闪发亮的小发卡,一手拿着一个据说是科英布拉领地内最好的手工匠人做的小布偶,另一手则抓着断了一条腿的皮影戏小人。

      “那个人骗我们!”我气愤地指着小人刚刚断掉的腿对杰拉德骑士抱怨:“他说这是用阿西皮做的,坚固又有韧性,结果被两个人一挤就破了!”

      牙齿被彩虹糖染成绿色的骑士蹲下来安慰我:“是亚蜥皮不是阿西皮。殿下不喜欢这个的话我们回去的路上再买一个,别生气,我们该往回走啦。”

      我点头说好,于是尽责的骑士先生便牵着我往回走去。

      但没走多远,就听到前方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好奇地踮脚看过去,发现有一群人围在一起看着些什么,一个男子尖利又刺耳的声音划破夜晚:“你这小崽子还不吭声?!再不承认,小心我让守城护卫团的人打断你的狗腿!”

      杰拉德闻声皱了皱眉,他蹲下来让我坐到他的肩膀上,以免被人流挤散,然后便拨开围观的人往吵闹的中心走去。

      在两边摊子点燃的亮光中,我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光头正愤恨地用脚踢踹一个瘦小的孩子。

      那孩子身穿一身已经脏的看不出本色的衣服,双手抱头瑟缩在地上。他看起来非常年幼,那身量应该还不满十岁。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弓着的后背和深褐色黏成一团的头发,他小小的身体随着男人的每一次奋力踢打都会颤抖一下。

      但不论男人怎么胁迫殴打他,他都一声不吭,既不肯抬起来,也不肯承认男人嘴里的“偷钱包”这回事。

      围观的人已经有些看不下去,我听到有的女人劝道:“天这么暗,你也没真的看到他偷了是不是?算了吧,你没有孩子吗?这样打一个孩子,太狠心了。”

      “你这娘们懂个屁!”那男人怒骂:“老子的钱包里除了钱还有宝石,你说算了你来赔啊?”想到这里,他又没好气地踢了一脚那一动不动的孩子:“而且这小兔崽子肯定不是初犯,上次老子也是被一个小孩撞了一下就丢了一袋子钱!”

      见劝也劝不动他,周围围观的人们便互相摇头叹气散开了,只剩下杰拉德和坐在他肩膀上的我还留在原地。

      “你丢了多少钱?”我听到骑士这么问道。

      “呵?”男人见还有人管闲事,便更来劲了:“你问这做什么?你想做好人来帮他还吗?老子说他偷的钱包值二百枚金币,你还不还?”

      杰拉德伸手按住了男人的肩膀,还想再去踢男孩的胖子被他按在原地动弹不得,骑士冲他点头说:“好。我赔给你。”
      他解下自己的口袋,将里面装着的金币一一倒给男人,我听到那男人在数:“一,二……五十七。你在耍我吗?!”男人又高声叫道:“我刚刚说的是二百枚,少一个都不行,少一个我都要把这小偷送到守城护卫团那儿!”

      “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金币。”杰拉德回答他,骑士扬手抽出自己的长剑,我看到胖子被他这动作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但我用这柄剑向你担保,在明天日落前在此地,我会给你剩下的一百四十三枚,用来换回我的长剑。你现在放过这个孩子,如何?”

      男人还想嘟囔些什么,但他的小猪眼睛在扫过长剑剑柄上镶嵌的宝石时立刻闪闪发光:“好。”他答应道:“不过我只等你到日落前,要是你没出现在这里,这把剑就归我了。”

      杰拉德点头:“一言为定。”

      然后那男人冲趴在地上的男孩啐了一口吐沫:“小子,算你出门遇贵人,走狗屎运了!下次别再让我抓住,呸!”说完,他就抓着那把剑消失在夜色里。

      “你没事吧?”让我从他肩头下来后,杰拉德便弯腰关心地看向仍一动不动的男孩:“他有没有伤着你?”

      男孩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拍拍身上的灰,默无声息地转过头来,满是煤灰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笑容:“你真蠢。”

      “怎么说?”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生气,杰拉德反而笑着看向他:“孩子,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很蠢?”

      “那男人说的难道就是真的吗?”男孩反问:“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是和我串通好来演戏,好骗你们的钱?或者我其实根本就是罪有应得,偷了他的钱活该被打?你觉得值得吗?为了充好人把自己的剑和钱都赔出去了?真蠢。”

      杰拉德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是又如何,不是又怎么样?我只知道有一个孩子在我的面前被人虐待,而我不能眼睁睁地放任这一行为的发生。”他拍拍男孩的头:“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哪一种可能是真的,但我知道他踢你的每一脚都是真的。”

      男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诧异地看他:“怎么还会有你这种人?做好人好玩吗?说这种漂亮话很有成就感吗?”

      杰拉德对他的指责不予回应:“看你说话的样子,应该是没伤到哪里。”他想擦去孩子脸上的灰:“你有住的地方吗?父母呢?我也有个孩子和你差不多的年纪……”

      “死了!”男孩躲开他的手指和关心,没等他说完便厉声叫道:“他们死了死了死了都死了!!我没有母亲,更没有父亲!”
      他似乎是被杰拉德的问题戳到了痛处,变得有些歇斯底里:“都怪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贵族!他们都死了!这个答案能让老爷您满意吗!你以为帮我一次我就会不恨你们这些贵族吗?!你以为你能救得了天下所有的人吗?!”

      他愤恨地看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不屑,但更多的是嫉妒。我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男孩便一把夺下我手里的皮影小人和小布偶,在骑士抓住他之前把那些在脚下狠狠地踩碎,扭头跑远了。

      “公主殿下。”杰拉德看我:“我没能阻止他破坏您的玩具,很抱歉。”

      “不。”我摇摇头,弯腰拾起破损的玩具们:“我不生他的气,他很可怜。比这些碎掉的玩具还要可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V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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