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媒》安宴

4、第 4 章

　　眨眼之间，一晃三年已过。
　　三年前太子和慎亲王的夺位之争如何激烈，已被人们淡忘。太子继位后，慎亲王在朝中的地位却是越发的举足轻重。
　　四月的京都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受了风寒的李郎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缩了缩衣领，又紧紧的跟上了前面带路的婢女。
　　来到内室，看见靠在窗边软榻上的女子，李郎中恭敬的唤了声“花夫人”。
　　薛宁青收回看着窗外的视线，将李郎中招至身前来替她把脉。
　　薛宁青轻轻摸着自己已经怀胎七月的大肚子，不时的因为肚子里孩子的胎动而蹙眉。
　　李郎中一直捋着胡子不说话，过了半晌，才道：“依老夫多年行医经验来看，夫人这一胎，是双生子。”
　　薛宁青睁大眼，眉色间掩不住的欣喜，“真的？”
　　李郎中点点头：“应该错不了。”
　　差人送走了李郎中，就有下人进来通报，说是有客来访。
　　来人见到薛宁青，恭敬的行了礼，开口便唤了声“薛小姐”。
　　薛宁青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对这声称呼颇有些别扭。疑惑的问那人是谁，那人却只是恭顺道：“小的奉命而来，请薛小姐过府一叙。王爷说，三年不见，颇为想念。”
　　薛宁青脸色一变，旁边已有机灵的丫鬟看出了端倪，悄声问道：“夫人，要不要派人去将少爷请回来？”
　　薛宁青摇摇头，镇定的笑道：“王爷请我去做客罢了，稍后少爷回来，你们让他不用担心，我很快便会回来。”

　　慎亲王虽说是请薛宁青来府上做客，却是一个花府的侍从都不准带，将她安置在一个偏僻的小院中，没有一丝放她离开的意思。
　　在府中过了好几日，薛宁青终于见到了三年未见的慕昭，当即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到底何时才能让我走？我若再不回去，相公会担心的。”
　　听到薛宁青嘴里“相公”两个字，慕昭不自然的脸色一变，却还是温柔的朝她笑着：“我曾以梨花为媒，许诺过要娶你。”
　　薛宁青侧过头，三年过去，往事却依旧历历在目。只是，当初的梨树不再开花，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王爷别说笑了，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不用再提。”
　　“过去？谈何容易。本王一直是个守信的人，说出的话自然不会收回。”慕昭顿了顿，又道：“你在这儿安心养胎，本王过几日再来看你。”
　　未等薛宁青有所回答，慕昭就已离开。薛宁青无力的靠坐在软榻上，看向窗外小院中开的正盛的梨花，心中郁结难平。

　　如当年在薛府一般，慕昭隔三差五的就来看看薛宁青，不过每次，都只能得到薛宁青冷冷的回应。
　　在王府待了将近一个月后，慕昭终于带来了花遇奚的消息。
　　慕昭端着茶杯的手，尽显皇室高贵。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薛宁青心底阵阵发寒。
　　慕昭吹了吹茶面的热气，缓缓道：“你知道吗，花遇奚今日来王府找我，愿意将全部家产给我，只要能带你回去。”喝了口茶，又轻蔑的笑道：“他的家产，我会看的上？真是不自量力。任他在王府门前跪了半天，实在觉得有损我慎王府的脸面，便差人将他赶走了。”
　　薛宁青脸上一片惨白，躬身按着肚子，忍着腹中传来的阵痛，仍是一字一句的回道：“你究竟要让我们夫妻分别到何时？前尘往事，你就这样静心忘了不好么？”
　　慕昭捏碎了手中的茶盏，一声怒喝：“忘？如何能忘！这三年我一直想着要娶你，可你竟嫁进了花家！等你腹中孩子一出生，我就把孩子还给他，从此往后，你与花家再没有关系了！”
　　眼看慕昭就要离开，薛宁青连忙抓住他的袖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于撑不住肚中的疼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经过一夜撕心裂肺的挣扎，薛宁青平安产下了腹中的双生子。还未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产婆就已经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给抱了出去。薛宁青挣扎着想要起身追出去，却被一众丫鬟死死的按在床上不得动弹。薛宁青胡乱挥舞着手，哑着声音大喊：“你们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让我看一眼他们！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众人并不理会薛宁青的哭喊，只是听从慕昭的吩咐，冷眼将她按在床上。薛宁青拼了命的挣扎，众人就快要按不住的时候，慕昭进来了。
　　抬手挥退了众人，慕昭逐步走近了薛宁青。没有了禁锢，薛宁青撑着力气起身，却一不小心跌倒在床边。忍着刚刚分娩的疼痛，薛宁青跪行到慕昭脚边，颤抖着手抓住他的衣角，哭着说：“你不要把我的孩子带走好不好？把他们还给我啊……求求你……”
　　慕昭冷眼看着跪坐在地上心爱的女人，垂着手不说话。薛宁青经过一连串的打击，又刚刚产下双生子，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哭着哭着，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慕昭终于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我会派人将孩子送到花府，有关花遇奚的一切，你此后便忘了吧。”

　　一连几日，慕昭没去看过薛宁青，只是听送饭的小丫鬟说，薛宁青自从孩子被带走后，每日如同发了疯一般，不眠不休的捶打着房门，让人放她出去。若没人理她，她就用指甲一层层的挠着门，试图将房门挠破了跑出来。小丫鬟每次进去看见她那双血淋淋的手，都不忍心多留一刻，把饭菜放下就匆匆离开了。
　　听着下人的回禀，慕昭只是一壶一壶的灌着酒。薛宁青闹了几日，他就喝了几日。终于一日忍不住，他满身酒气的推开了薛宁青的房门。
　　慕昭抓过缩在门边的薛宁青，醉醺醺的看着她，说道：“你很想见他是不是？”
　　薛宁青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连连点头。慕昭却又嗤嗤一笑：“那我若是不让你去呢？”
　　被折磨了好几日的薛宁青几近崩溃，抓住慕昭的肩膀，颤巍巍的哭着：“你就让我看他们一眼好不好？求求你……我只看一眼就回来，以后我都不走了，我会忘了他……求你了……”
　　慕昭推开薛宁青，走到门外，看着院中的梨花，伸了个懒腰，若有所思的笑道：“今年的梨花，开的好像没有那年的好呢……去吧，我给你一个时辰，看一眼就回来。”
　　薛宁青跪坐在地上，捂住疼的难以自制的胸口，低头泣声道：“谢谢……谢谢……”

　　站在一个多月没见的花府门口，薛宁青心中激动的难以平静。
　　由着府中下人的指引，薛宁青来到了花遇奚所在的内厅。才一进门，一阵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薛宁青走近几步，隐隐约约看到房间浓重阴影里的一个人影，试探着轻声唤道：“花花？”
　　人影晃了晃，扔掉手中的酒瓶，跌跌撞撞的朝薛宁青走了过来，看清来人时，忽而跑了过来一把拥住她，几乎用尽了力气要将她融入身体。
　　“你终于回来了……我和孩子们，都好想你……”花遇奚的脑袋重重的埋在薛宁青的肩窝，分别多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薛宁青拍拍他的背，细声道：“孩子们呢？我想看看他们。”
　　花遇奚忙叫人将孩子抱了过来，小婴儿正躺在襁褓里睡的酣甜。花遇奚温柔的摸了摸孩子的脸颊，道：“辛苦你了，给我产下这双儿女。”不经意的瞥到薛宁青缠绕着层层白布的双手，透着几丝血渍，花遇奚愤怒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薛宁青摇摇头，将双手藏在袖中，不在意的说道：“不碍事的，你不知道，生他们的时候有多疼，这才抓破了手。”看着睡的正甜的孩子，薛宁青按捺住心中的苦涩，缓声道：“你往后，可要好好照顾他们。”
　　花遇奚怪异的看着薛宁青，道：“你这是何意？”
　　薛宁青佯装开心的笑道：“慎亲王说，让我就住在王府，他以后会真心待我好的。”
　　花遇奚不信，抓着薛宁青的胳膊，质问道：“是不是他逼你的？你告诉我，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他再欺负你！”
　　薛宁青柔声道：“是我甘愿的。你难道不知道，我之前喜欢的一直是他么。”
　　花遇奚自嘲的笑出声，后退几步，悲凉的说道：“你对他的感情，这么久了都没放下？我这几年对你的好，竟不能让你有丝毫的动容？”
　　薛宁青忍住泪，镇定的继续说：“你过几日，便带着孩子离开京都吧。从今往后，忘了我这个不称职的妻子和母亲。”
　　花遇奚站在原地，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薛宁青走近他，最后一次紧密的抱住花遇奚，汲取着即将失去的温暖，吸了口气，颤着声音道：“花花……对不起。忘了我，以后可要好好的。”
　　说完，薛宁青松开手，不再留恋的转身离去。

　　一个时辰后，慕昭满意的看着站在面前的薛宁青，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薛宁青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软声道：“你以后，是不是真的会对我好？”
　　慕昭的下巴抵着薛宁青的发丝，满足的说道：“自然是的。”
　　薛宁青又闷闷的开口：“他马上会离开这里，你还会再为难他么？”
　　“只要你在我身边，便不会。”
　　“那就好……”
　　慕昭收紧了胳膊，却感到怀中人的身躯一软，先前环住他腰身的胳膊也慢慢滑了下去。慕昭只当薛宁青是累了，道：“你困了？我把你抱到床上去睡一会儿吧。”
　　怀中人安静的不说话，慕昭只当她是默认了，就要弯身抱起她时，薛宁青胸前的一大片鲜红倏然映入眼帘。慕昭脸色骤变，慌忙摇着她的肩，冲她吼着：“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
　　薛宁青早已气若游丝，哪儿还有力气回答他。薛宁青用尽全力插入胸口的那支断簪，正是慕昭当年送她的。
　　慕昭浑身颤抖的抱着薛宁青，慌张的语不成调：“你跟我说说话……我去找大夫，你不要离开我。别睡……别睡啊……我让你去找花遇奚，去找你的孩子，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放你走，你想去哪儿都行……我不会让你留在王府了，只要你活着，什么都可以啊……”
　　似乎是对慕昭的话有了反应，薛宁青挣扎着抬起手，使出最后的一丝气力，猛地拔出了胸口的断簪，费力的往身旁一扔，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慕昭慌张的想要捂住她的伤口，鲜血却还是源源不断的从指缝中流出。
　　慕昭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在薛宁青面前哭了出来：“你就那么讨厌我……这个时候了还要扔掉它……我去带你找大夫，只要你好了，怎样都可以……”
　　慕昭就要抱起薛宁青时，薛宁青却猛然的推开他，慢慢向门外爬去。她抬头看着院中的梨花，想起了好多事。
　　三年前，慕昭在梨树下许诺，以梨花为媒，一定会来娶她，可是不久后，娶了她的妹妹。最后娶了她的人，却是一同在梨花树下长大的花遇奚。
　　薛宁青想要接住落下的梨花，却终究无力的垂下手。
　　又起风了，满树梨花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薛宁青似乎看见落花中站着一个人，正朝她温柔的笑着。薛宁青迷蒙的眯着眼，轻声唤着那人：“花……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