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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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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枭心中一沉,拍了拍叶斐的脸,唤道:“叶斐?你醒醒!”
叶斐还是没有反应,脸上带着一种化不开的疲惫,靠在他怀里,沉睡不醒,呼吸均匀。
他又去抓叶斐的手腕——没有中毒的迹象,看上去只是睡着了而已,但是叶斐向来睡眠浅,一碰就醒,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大意了。唐枭心念电转,目光登时锁定了火堆——原来如此!他一脚踢起沙土盖灭了火焰,冲着马车大喝一声“有情况”,同时抱起叶斐,向一旁的树影冲去。
这夜十六,圆月高悬。唐枭低头扫了一眼,见土地还算平整,便俯身将怀里的少爷丢在地上,然后迅速解开胸前的布结,肩上的褡裢重重地自背后坠落。唐枭反手向后一探,接住那重物转身向前一甩,深蓝的布匹轻盈抖落,千机匣已然在他手中张开了双翼。
远处有落叶粉碎的声响,三个方向,来人有……六个。唐枭凝神细听,千机匣霍然扬起,漆黑一箭无声射出,数丈外一人从树枝间跌下。
镖师的反应慢了许多,此时才拖着兵器从车上跳下来,一个个按着脑袋脚步虚浮,徐泰安则是毫无动静——从火中飘出的迷烟对他们都造成了影响。
唐枭当即转攻为守,丢出几个机关护住外围。敌人自树后现形,却不敢冒进,三人举起□□,向着车队连续射出数箭。羽箭触发了机关,在十尺之内掀起一片尘沙。待机关稍停,几道黑影迅速接近,手中直刀晃着月色,越过机关,直取阵中。
唐枭没有动,默默地看着来袭的四个蒙面黑衣人与镖师战至一处。他的优先任务是保护雇主,在场中形势尚未分明的时候,他全力探知着四周可能存在的埋伏。
然而他也不能放任己方屈居劣势。四个镖师都是道上一等一的好手,但是由于迷烟的影响,实力不能尽展。其中一个镖师由于手软被打飞了刀,唐枭顺手丢出一枚化血镖,替他击退了敌人。就在他射出暗镖的瞬间,斜后方有冷风掠至,唐枭头也不回,扬手掷出几发迷神钉,他听声辨位,几颗迷神钉罩住了敌人可能的所有行进路线。果不其然,来人攻势停滞,一时间被迷昏了意识。唐枭转身,暴雨梨花针自千机匣口倾泻而出,那人闷声不吭地倒在地上。
又有一个镖师中刀,被同伴掩护着倒退。余下的敌人尽在场中,唐枭低头瞥了一眼侧卧在地上昏睡不醒的叶斐,在脚下埋了飞星遁影,然后向前掠去,将一柄短刀无声地插入一个黑衣人的后心。唐枭脚下不停,惊鸿游龙的步法携着莫测的身形,在几人身边穿行而过。场中无论敌友,皆只看到一片黑云裹挟着冷月一般的寒光自身侧飘过,紧接着又有两个敌人砰然倒地。
剩余的一个蒙面黑衣人喝了一声,挥起直刀向唐枭冲来。唐枭收了短刀,将千机匣抬起,正欲迎击,余光瞥到叶斐的方向,树后似是闪过一道火色的光芒。他心头一跳,蓦地催动了飞星遁影的机关,身形生生瞬移三十尺,敌人的直刀刺穿了残影,而唐枭在这电光石火间已然回到了叶斐身边,腰间短刀铿然出鞘,反手格住了凭空而现的白刃。
果然,漏了一个。
隐秘到连他也辨不出行迹,要么是同门出身,要么……
“呵……”凭空而现的是手持弯刀的白衣男子,刀上流转不息的金蓝光泽映出了异瞳中的森冷笑意,“是你。”
唐枭手腕翻转,以短刃荡去弯刀的力道,同时飞起一脚,直踹向对方的胁下。
白衣男子唇角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身子向后滑去数丈。唐枭毫不含糊地扬起千机匣一箭追去,对方的身影却如同鬼魅一般逐渐融进了黑夜。
“那么,再会。”
低笑与幽光一道消散在夜色,射空的弩箭徒然擦过白衣人隐没的身形,钉入了四丈外的树干,尾翎震颤不已。
原来是你。
唐枭收了千机匣,挂于腰后。
此时,剩余的那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姓郑的镖师上前揭开他蒙面的汗巾,只见他口角泛着白沫,是服毒自尽的。
“老程,这些人恐怕有来头啊。”郑镖师道。
“别管了,先看看小星。”被唤作老程的大汉道,指了指受伤的同僚。
“少爷?少爷!”这时候徐泰安才连滚带爬地从车上钻了出来,“这是怎么了!少爷呢!”
徐泰安没有武功,迷烟对他的影响最大,他敲着脑袋摇摇晃晃的,下车的时候绊了一下,整个人从车上栽了下来。临近的镖师韩六连忙拉了他一把,徐泰安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不远处的树下,黑衣随从正俯身从地上扶起叶斐。
“少爷!少爷怎么了?”
唐枭将锦衣少爷横抱起来,转身向马车走去,迎上慌张跑来的管家,冷淡地答道:“睡着了,没事。”
“怎么能让少爷睡地上!”
唐枭用阴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徐泰安登时不敢吱声了,慌忙跑回马车掀开帘子,钻进去点了灯,将榆木箱上的锦被打理平整,又跑下来摆出上下车时脚踩用的杌子。唐枭连看也不看,轻身一跃便上了马车,弯腰进了车厢,把叶斐放到锦被之上。
叶斐比他想象的要重很多。唐枭本以为依照这个体型,以及他平日里病弱的姿态,应是很瘦很轻的那类人,谁知竟然这么重,裹着披风睡成一团,唐枭觉得自己扛了一头猪。
唐枭将手从叶斐的肩后抽出,正要起身,面前熟睡的少爷突然抬起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的脸不过一尺之距,唐枭看到那对如蝶翼般的黑睫轻颤,睁开一双澄明的眼睛。
“少爷,您没……”原本要跟进来伺候的管家看到两人这番姿势,连忙掐断了正要说的话,退出去将帘子掩上了。
唐枭眯起眼睛看着叶斐,道:“你何时醒的?”
这不是中了迷药刚刚醒来的眼神,叶斐这个在火堆边坐得最久吸了最大量迷烟的人,看上去反而比其他人清醒得多。
“小唐,你有没有受伤?”叶斐没有回答唐枭的问题,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
叶斐的眼睛颜色很浅,在微弱的烛光中仿佛透明的琥珀,幽黑的瞳仁封于其中。那目光如此清澈,让人觉得这一定是世上最纯净的眼睛。
“没。”
叶斐笑了笑,手臂却环得更紧。唐枭抓住他的手臂,想要迫使他松手,竟然没能挣脱。他又望向叶斐浅笑的脸,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小看了这少爷。
这体重,如果不是因为胖,那只可能是因为强。叶斐穿得很厚,所以唐枭一直没能窥得他真正的体格,此时握住这只手臂,能摸到上面坚实而紧致的肌肉。
差点忘了,藏剑可个个都是能将数十斤的重剑抡得风响的家伙。
“你究竟是何时醒的?”
叶斐的笑容就像搂着母亲撒娇的孩童:“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唐枭皱眉,又挣了挣,依旧没能逃出这双手臂的钳制。其实他只需一低头就可以从叶斐的手臂下钻出来,但是男人的傲气拒绝了这种行为。
“你根本就没睡。”唐枭道,见叶斐笑得通透,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为何佯装中招?”
“为了让小唐你抱我啊。”
唐枭眼角一动,抬起双手,一手捉住叶斐的小臂,一手按在他的肘关节——两手只消同时一推,就可以将这只手臂折断。叶斐反应也不慢,在唐枭发力之前,手肘屈起,借力坐了起来,双手依然牢牢地环着唐枭的肩,两人的样子更像拥抱了。
唐枭抬起手掌抵住了叶斐的胸膛,叶斐却不受威胁,身子前倾,双唇蹭在唐枭的耳边。
“因为……”叶斐搂着他,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本少爷若不中招,大鱼怎么会上钩呢?”
唐枭一颤,转头看向叶斐,正好看到了垂落的鬓发边那噙着微笑的唇角。叶斐慢慢将手松开,盘膝坐在箱子上,望向唐枭的眼神中带了几分狡黠。唐枭面色阴沉地注视着他,片刻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跳出了马车。
锦衣少爷扭头从小窗看着唐枭走向火堆的背影,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用披风将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唐枭快步走至熄灭的火堆,蹲下来,用树枝拨动着烧焦的木柴,时而捡起一块来凑至鼻尖。
“唐兄弟,有啥发现?”老程走了过来。老程是四个镖师中资历最老的,平日里一手刀法使得虎虎生风,是一行人中的大哥,也是方才唐枭一枚化血镖救下的人,打心底已经对唐枭另眼相看了。
实际上,虽然唐枭在刚才的一战中未施全力,但是从几个镖师眼神看来,这个闷声不吭的黑衣随从已然从他们背地里议论的“少夫人”变成了人人敬仰的“唐大侠”。
唐枭拾起一块焦黑的木片,对着月光看了看,然后站起身,将镖师们挨个扫视了一遍。
“方才是谁拾的柴?”
“是我……”镖师中年纪最小的计小星拧着脸回答了,他背上挨了一刀,刚包扎好,正一边穿衣服一边吸气,“难不成是柴火出了问题!”
唐枭掂了掂手里的木片:“如此昂贵的迷香,林子里大概很难拾到。”
“这是啥玩意?”老程低头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看。
“燃烧起来无臭无味,还特地伪装成木柴——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唐枭捏着木片就着月光转动了一下,“但是此处开阔又通风,燃香见效很慢,既然大家都多多少少地中了迷香,这东西肯定是在吃饭的时候就被丢进火里了。”
“唐兄弟,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开口的是正在收拾药箱的郑大康,四人之中,他懂一些医术,一路上负责疗伤看病。
唐枭向那辆载人的马车看了一眼。叶斐一直背对着小窗而坐,此时扭过一张带着笑意的侧脸,随后躺了下去。
唐枭垂下目光,不再说话,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咱家都是粗人,不打哑谜。”心直口快的韩六打破沉默,大声道,“唐兄弟是想说,咱们大伙之中有个奸细,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