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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一面镜心画不成(上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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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阳命悬境新入了一批侍婢,年龄都尚小,正是活泼的年纪,领去掌司之处的一路都在嘀嘀咕咕的小声嬉笑,直到走过天镜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着那处没再吭声。
尽管那天镜看起来近在眼前,但谁都知道,那是帝君帝乘的禁域。
千万年来,无人可以踏足。
有侍婢悄悄说,“帝君好像从没有出来过?”
“对啊,已经几千万年了。”
“是为了陪遥镜妖姬吗?”
“嘘,不要说话。”
“……”
一
幼年的帝乘,父亲亡于战乱,母亲带着他隐居于凤鹿山。
自小长大的时间里,除却母亲与偶尔来玩的凤鹿精灵,无人陪伴,修习术法之余,唯有整日作画。
画山画水,画花画鸟。有时想画母亲,却被母亲温柔的笑着拒绝,“不要轻易画人,乘儿,因为落笔入画了后,再想望,便忘不了了。”
他本还小,并不清楚,便也不再纠结。
几年后,母亲因厌倦永无休止的战争而私自逃离啻犬族,被族人视为叛徒,发现之后,母亲为护他周全,自刎谢罪。
他跌跌撞撞的跑,幸得凤鹿山中的凤鹿护佑,终才没被族人找到。
他到底是只能如此懦弱了吧。连人身都无法修化,只能一辈子作为啻犬族的最低等形态——狐犬而东躲西藏。
这样逃着藏着,帝乘以为,时间就会这么过去了。
懦弱着呆在凤鹿山,除了作画发呆,好似再无别的乐趣。
“听凤鹿族中的小可爱们说,这里有只会画画的小狗,原来并非胡说呀。”
千重山万道水,那日,天穹清澈的如被天池的水用力泼洒洗过,那女孩一袭水蓝重纱,头上扎着双髻,漂亮的透明。
帝乘晃神间掉落了手中的笔,沉默了好半晌,他抿着嘴反驳道:“我并不是狗,我是狐犬。”
“啻犬族的嘛,我知道。”女孩点点头,月牙般澄澈的双眼弯起,“在我看来,都是可爱的小狗。”
可爱?
帝乘想起那些数之不尽的杀戮,还有母亲那恐惧无助的绝望。
见他没有说话,女孩蹲下来笑嘻嘻道:“你画的这么好,能不能帮我画一张?”
他本不想回答的,她刚才的话说的轻描淡写,只有不断引起他的愤怒。可当他看到她的眼睛,又好似鬼使神差,喃喃着回答了起来,“我的笔,不画人。”
“那正好,我不是人。”她高兴地拍拍手,“我隶属阴世,真身是一面镜子,如此这般,该不会破了你的例吧。”
帝乘躲开她的目光,“那我也不画。”
女孩也不怒,反倒很开心的笑出了声来。
那笑声是廊檐下的铃铛被风吹起,是极品的珍珠玉石倒入妆奁时的跳跃。
许久许久以后,帝乘想,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为了重新听一次她的笑声,毁了整个苍方大陆。
二
苍方大陆虽是偌大无边,然而大体也就分为三极,阳命悬境,阴世,普地。
只是,惨厉叫嚣的征战却不仅仅属于这大的三极,三极之内,也充斥着喧腾的硝烟。
帝乘被女孩带回了阴世,在这里,他真正认识了她,苍方三极,阴世司署,遥镜妖姬。
遥镜喜欢坐在屋檐上,看日起,也看月出,从外表看来,她顶多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脸天真顽皮,不谙世事。
只是,她却同时拥有荡平三极的强大力量,双髻轻轻一动,纤手微微一抬,就能结束上千条性命。
在结束完新的一场族群之战后,遥镜在屋檐上晃着腿道,“阿乘,你说说,这苍方,为什么这么乱呢?”
帝乘喜欢听她这样叫他,阿乘,只有她才会这样唤他。伏在遥镜手边,他想了想道:“因为猜忌,因为欲望。”
“对,”遥镜十分赞许的点了点头,“所以尽管我灭了那么多一心顾着疯狂厮杀的生灵,却还是有数之不尽的后继者前仆后继,阴暗的火种,比妖魔可怕多了。”
帝乘站起身蹭了蹭遥镜的手臂。
遥镜笑哈哈地摸了摸帝乘柔软的毛发,“阿乘,你能陪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帝乘就如同普地中一直默默守护看门的那些狗差不多,忠诚不二的跟在遥镜身边。他不再开始画那些不能派上半点用场的山水花鸟,而是开始更为专心的修炼术法,吞吐天地日月精华。只要可以更快化为人形,就能更好的守在遥镜身边,更能护着她。
直到一日,帝乘才明白,遥镜更希望谁来守护她。
黑袍黑发黑瞳,无一处不是至极的浓墨之色,唯有皮肤,惨白如纸,无分毫血色。
在看到那样的男子时,遥镜的眼睛明亮的熠熠流光。
“夷生。”遥镜这样称呼道。
帝乘低哼了一声,警惕与不善使周围的侍者都有所戒备。
“你什么时候收了条坐骑?”夷生的声音如同才从千尺深的冰雪下刨出来,听者连肌骨都冻的彻底。
遥镜看了一眼帝乘,颇为开心的介绍道:“这是啻犬族的狐犬,叫帝乘。虽然看起来更像只小狗,但性格还挺骄傲,很可爱,是我的伙伴……”
“它有什么用?”
遥镜被夷生堵的顿了顿,说道:“能陪我说话,听我念叨,也能陪我……”
“那就是,没什么用了。”
眼目一垂,骤然间黑气形成的刀刃直直向帝乘砍过去,帝乘躲闪不及,身上被划开一个大口,鲜血直流。
遥镜惊慌着扑过去抱住帝乘,脱口喊道:“夷生!”
“它没死,”夷生毫无感情的开口,“若我要它死,便不会只是如此。”
“是。”
帝乘能感觉到,遥镜的回答带着颤意。
“丢了它。”
遥镜不敢置信地看着夷生。
“它对你并没有什么用处。有了伙伴,就会有牵绊,而你,并不需要。”夷生冷冷注视着她,“你会为我付出一切,直至死亡。你忘了吗?”
身上还是痛的,但眼下帝乘更怕的是——
“我没忘。夷生。”遥镜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帝乘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