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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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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务所最近忙的鸡飞狗跳,将近年关,事务所要搞总结会议,还接了几起比较棘手的案子。跨年那天公司还要搞年会,策划,编辑,监制样样不能疏忽,可怜事务所为数不多的几名女同胞天天跟着林立四处跑场馆,看展位订包厢,忙的分、身乏术。
方舟手上也有两三起案件,还好其中有两个已经被延至年后,另一个则是不久前与他联系过的陈小姐,对方来电说要赶在年末与丈夫离婚下午要着急与他见面洽谈,方舟本就因父亲生病的事忙的焦头烂额,接到电话心情更加烦躁,但为了工作只好应了下来。
正想打电话告诉严诺下午不去医院,却看到公司大门口多日未见的高扬盯着一双疲惫的熊猫眼走了过来。
方舟放下手机朝他走了过去:“我以为不到年末你是不会出现的。”
高扬似乎习惯了朝他反讽的方舟,淡淡一笑:“S市的工作辛苦你了。”
方舟点头,继续冷哼:“多谢你的临阵脱逃让我有幸在S市被对方追着骂了一个星期。”
高扬不以为然,反问:“你难道不是应该谢谢我让你和某人重归于好吗?”
方舟面色一红,狡辩:“那是意外。”
高扬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不可抗力,我懂。”
啪!方舟把文件夹摔在桌上,羞恼道:“明儿就把林立那小子剁了喂狗!”
高扬仰天大笑一声走进了办公室。
方舟看了眼,拿起文件夹跟了进去。
高扬看他跟了进来似乎知道他是来跟自己要兑换诺言的:“你要休假。”
“对,这是你欠我的。”方舟点头。
“可是现在正是公司关键时候,会不会不太赶巧?”
“我爸病了,很严重!”方舟不容置疑。
高扬吃了一惊,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当下也失去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多久,半个月够吗?”
“一个星期。”方舟伸出一根手指。
高扬皱眉,思索:“你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假期加起来够你出国玩好几圈,确定就要一周?”
“就要一周。”方舟笃定道。
高扬点点头,对方舟公私分明的态度很是欣赏。
拿出一份事先准备好的请假单高扬迅速在上面写了什么然后交给方舟:“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不在,交给老张让他处理就好。”
方舟伸手接过那张单子。
高扬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聚焦到方舟左手的无名指上,惊奇道:“你和他……”
方舟对上高扬的目光,抿了抿唇:“恩。”
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挂在高扬的唇角,看着方舟手上的耀眼的戒指,高扬眼角涌起一丝涩意。
当年,他也买了一对铂金的对戒想要和小光确立永久的感情关系,只可惜未等到那天,小光就失踪了。
那对对戒他一直留着,现在就算他想给,人家也不一定稀罕。
“小舟啊,你知道吗,我一直都羡慕着你……”高扬涩然道,“大学时期你可以和温梁走那么久,现在又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些我梦寐以求多年的事全化作了泡影。”
“是不是有句话叫自作孽不可活,我这是不疯魔不成活啊。”高扬用手疲惫的揉着太阳穴,“我找到他了,不过他不愿见我,甚至通过自残逼我离开。我知道他不怕疼,可他不知道,我心疼的要死了……”
方舟是不太清楚姜奎的性格有多么决然,但如今看着懊悔自责的高扬,方舟作为晚辈,同事,朋友竟一点儿也不觉得同情。
“高扬,执念太深并非是件好事。”最后,方舟还是好心的给予他最后一句忠告。
高扬抬头看了眼方舟,无力的抬起手示意:“走吧,好好照顾你爸。”
张开嘴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看到高扬心神不宁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困顿的人除非自己战胜心魔,否则任由你怎么拖拽,他都只会越陷越深。
方父这段时间头疼不已,且不说严诺这厮每天跟个狗皮膏药缠着自己,还不停的变着花样来谈老人家欢心。
“老爷子,我从家里给你带了盘象棋解解闷,听说您棋艺不错啊,我可倒想和您切磋切磋。”
“伯母手艺真是连五星级酒店的大厨都自叹不如啊,老爷子您可真是好福气,今儿这炖的排骨汤香的我馋的不得了啊!”
“老爷子,做给你带的几分杂志还喜欢不,这次换了本最新的,看的时间不能太长啊注意眼睛休息。”
“小律师的同事从山东带了几箱大苹果,又脆又大又甜,等明儿给你带几个尝尝鲜。”
就这样三天两头的往医院跑,不知情的护士姐姐还以为严诺是方父的儿子,例行检查是五一不羡慕的跟老爷子:“您儿子真孝顺,您可真是好福气啊。”
逗得老爷子哭笑不得,他哪有这么狗腿的儿子,巴不得一天到晚在这儿赖着,要不是晚上狠下心把话说重点,这个严诺指不定要赖到自己出院的时候。
可怜严诺请了一周的假天天在家练习削苹果,自称作为方家未过门的儿媳妇,严诺每日勤学苦练直把削苹果的技术练得出神入化从头削到尾一次不断。
方舟每次下班回来看到自己的“媳妇”扒着厨房的垃圾桶削苹果,终于忍无可忍的提了个醒:“其实,我爸最爱吃的是梨……”
今日,严诺又兴高采烈的提着食盒去了医院。
“你这小子咋就这么烦人呢!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方父一看到严诺整个人头都大了。
“老爷子您的病要是不好我哪儿还有脸回去啊。”严诺娴熟的打开的食盒将今日的午餐拿了出来。
“你有这闲心还不如回去好好工作!”方父冲他摆摆手。
“老爷子话可不能这么说,照顾你才是重中之重,我已经请好假了,直到你看起来硬朗点我才能走!”
“哎呦,我身体好的很,你赶快走。”老爷子直接下逐客令。
“老爷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为啥留下来您老清楚的很,只要您肯点头松口我跟小律师的事,我明儿一定不再出现你的视线里。可要是您一直不同意,我就一直赖着跟您耗,反正没了工作,小律师也能养得起我!”
“你!堂堂一大男儿说这话要不要脸!”方父气的脸色涨红。
“嘿嘿。”严诺厚颜无耻的笑了,“只要跟着小律师,脸皮再厚我也认了。”
“你……不上路子!扶不上墙,简直荒唐!”方父那手指着严诺,指着指着,干脆连话都不想说了。
“老爷子,你莫气,跟我动气不值得,你还是对身体长点心,吃点东西,小律师可还盼着您好呢!”
方父被严诺的无赖搞得哭笑不得:“你这是在威胁我啊。”
严诺把饭菜盛好端给方父,如今方父恢复得很快,气色也比以前红润了不少,护士小姐每日检查都很疑惑:“明明每天被你气得要死,居然恢复的比想象中快,老爷子身体素质很好啊。”
严诺心想:那可不啊,每天想着法的斗嘴皮子,让老人家每日看起来神气活现的,精神头好,身体能不好吗?
不过,这话严诺也就放在心里想一想,从不拿到嘴上说,方父虽然一开始对严诺颇有成见,但这段时日的相处,方父心里对严诺这个人也了解了七八分,成见同开始比并没有那么深了。
“唉……两个男人怎么能在一起呢?”老爷子无奈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像是疑惑又像是不解。
严诺拿起桌上刚买的一个梨,坐在病床边开始削了起来:“老爷子,几年前我爸就病逝了。从小我跟我爸感情就不是很深,别家的父母都宠小的,偏偏我爸妈护我大哥护的不得了,我也没啥怨言,毕竟我父母对我也不错。直到我大哥高中辍了学,我爹妈终于知道关心我一点,还知道老严家要培养个人才。上大学这事我挺感激我爸,只可惜还来不及等我孝敬他老人家,他就走了。”严诺狠狠的抽了抽鼻子,愣是没抹掉眼角的泪水,“人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惜我爸没等我们让他享清福就先走了,我那时就想以后我若结了婚绝不能让我孩子像我哥那么混账,临走前都不来看一眼!”
“老爷子,我爸那么溺爱我哥,可得到的是什么。”严诺终于把梨削好了,“后来我也看开了,人各有造化,所谓福分有些是强求不来的。”
“行了,你不用说了。”方父打断了严诺,表情像是陷入沉思,“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让我好好想了想。”
“行嘞。”严诺把梨放在床头,“老爷子,梨削好了记得吃,我出去透透气。”
干净狭长的走廊上,严诺走到走廊尽头的倚着窗户,从后面看像是在瞭望窗外的风景。可是,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个强壮威武的男人此刻却正在黯然神伤。
方舟刚刚从公司赶来就看到这一幕情景,他站在严诺身后离他不过十米远,也依然看得清严诺正用手捂着眼睛情绪消沉。
他站在门外听到了严诺与父亲最后的一段对话,自己也是第一次从严诺口中听到这么多关于严诺自己对父母的看法。
从小没有享受太多父母的疼爱,在原本年轻气盛需要闯荡的年纪又过早的承受家庭的重担。方舟从未想过在严诺心中不仅没有对大哥过分宠爱的父亲的半分怨言,也没有对自己不幸遭遇的哀叹埋怨,严诺心里总是绷着一根线,时刻提醒自己挑起大梁,逼着自己适应残酷的社会尽早成长。
可是,撑太久,也是会累的。
腰间突然被人箍紧,身后有一片温暖紧贴自己的后背。
严诺微微一笑,用自己的大手盖着腰间的那双手。
“小律师。”
“恩。”
“这里是医院。”
“恩。”
“人多。”
“我知道。”
严诺叹口气:“抱歉,只要一会,让我抱一下。”
将小律师从身后拉到自己怀里紧紧箍住,顺便当去身后路人的视线,不知情的人以为是一对情侣在温存。
“小律师……”
“恩。”
“我想亲你。”
“……”方舟皱眉,小声提醒,“不要得寸进尺。”
严诺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声说了句好。可方舟听得出,严诺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想抬头看看严诺是不是哭了,却被严诺更霸道的按进怀里不让他看。
“小律师,你想被医院的人看到吗?”
方舟这次不学乖非要死命的扭动硬是挣脱严诺的怀抱,严诺松了股劲让方舟挣脱出来。
方舟捧起他的脸,看到了严诺脸上的泪痕。
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严诺低头看方舟的眼神非常无助,看到方舟因自己失态露出吃惊的表情,严诺苦笑:“你呀,该可爱的时候却闹别扭,该闹别扭的时候又非常可爱。怎么,你就这么想看到我出糗的模样吗,好了,现在你看到了,那你现在可以安慰一下我吗?”
方舟眨眨眼,踮起脚尖嘴唇轻轻擦过严诺的,严诺却弯下腰顺势吻住小律师将自己来不及出口的呜咽悉数堵进小律师的口中。
仅仅是嘴唇间单纯的触碰,没有多余的举动也足以让方舟的心脏几乎紧张的炸裂。
接吻的时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严诺才缓缓离开小律师的嘴唇,方舟羞红了脸难得自己主动一次又被对方反客为主,刚想开口教训几句可话到嘴边又没舍得说出口。
几次回转后,说出口的话却是“你是不是想你爸妈了”。
严诺嗯了一声,回答:“小律师,你和你爸模样、性格、习好简直太像了,咱爸妈都是顶好的人,你有这样好的爸妈是你的福气,作为儿女再怎么任性父母都可以包容,但是不能意气用事,否则万一后悔了,说不定连后悔药都没有,把你肠子都能悔青了。所以小律师啊,找个时间赶快和咱爸重归于好吧。”
方舟自然知道严诺这段时日以来的良苦用心,心想也是时候该去和父亲好好谈一谈了。
不远处的病房门口,方母推着方父准备出去散散心,却看到走廊尽头的这一幕,方母看着相依相偎的两人,感慨良多的对方父劝慰道:“老方啊,你看,咱们是不是也该退一步为他们想一想。别人不待见,咱做父母的难道不是给自己的孩子最有力的支撑吗?我们要是还不同意,这不是要将这两孩子往绝路上逼吗?小严这孩子也挺好的,你就想开点,当收了个干儿子吧。”
方父看着不远处相拥的两人,良久,深深的叹了口气。
翌日,方舟趁严诺回家的空当亲自来到父亲的病房。再有几日父亲就可以出院了,可方舟想在父母回去前找个单独的时间和爸爸好好聊一聊。
进了房间,见方父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微微睁开眼,看到自己儿子乖顺的坐在自己身边,方父当下也睁开眼缓缓坐了起来。
多年没有好好沟通的父子在安静的环境里反而有些拘谨,一时竟有些尴尬。
彼此沉默了一会,方父清了清嗓子,低低说:“咱俩大概有六年没有好好说话了吧。”
方舟抿着嘴唇,点点头。
“说起来,时间过得也真快,当年的混小子如今也成了律师,很好,起码没给咱方家丢脸。”方父望着窗外,细细追忆,“那个时候你为了那个温梁同我闹得天翻地覆还离家出走,那个时候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方舟轻笑,自然也想起刚入大学不久的自己为了和温梁在一起与敬重的父亲大吵一架的情景:“那个时候,我就想自己一定要独当一面,不能让您看不起我,也想让您知道我对自己的决定绝不后悔。”
“哼哼。”方父从喉咙里发出两声闷笑,“儿子,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你老实说这么多年,你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久,吃到苦头了吗?”
方舟诚恳的点头:“是的,这个社会远比我想象中残酷的多,我以为大的环境下社会的包容力就越强大,但似乎并不是这样。这几年我打了太多官司,见了太多人心,才发现人都是利益团体,除非涉及的事关乎自己否则不会给予你多余的同情。是我看宽了这个世界,所有我吃的苦也是自己狂妄孤傲的后果。”
“那么儿子,爸再问你,关于你和严诺的事也是你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吗?你准备对未来你们之间的关系和面临的社会压力负责吗?”
“是的爸,我都考虑清楚了。”
“哦?”方父似乎很好奇,“为什么?”
方舟摘掉脸上的眼镜给方父,方父正奇怪为什么要把眼镜拿给自己看,就听到方舟不紧不慢的说:“当我以为是自己对这个世界抱有太多期待的时候,严诺的出现又告诉我似乎并不是那样。如果周围太乱,没关系,摘掉眼镜一切都看不清,所有的事物都是模糊的,眼不见心不烦,只要在你最清醒的时候戴上眼镜再去看看周围的世界,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还是充满了包容。”
“在遇见严诺前我从不会发现这些,固步自封,眼光狭隘,甚至和温梁分开后画地为牢不相信任何一个人,这个人虽然满身缺点,但偏偏是这个跟普通人比起来还要差劲的人,他身上唯一的优点改变了我。”
“什么优点?”方父问。
方舟淡淡笑了,一字一顿:“糟糕。”
“糟糕?”
“对,就是糟糕。”方舟脸上绽放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他的糟糕告诉循规蹈矩的我,我身上出现了什么问题,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缘木求鱼,追寻着过于理想化的东西忽略了生活的本质。”
听了儿子的一席话,方父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但心里豁然开朗,将一些心结通过父子之间平和的沟通交谈慢慢解开了。
或许是这段时日严诺的表现,方舟的举动让他也意识到了两个人想要在一起的决心,也让方父反省了自己作为父亲这么多年欠缺的一些品质。
这六年来纠结的苦闷,渐渐从死角中拐出烟消云散。
“你可得考虑清楚了,你们在一起才半年,还不及你和温梁。今后要面临的问题还有千千万万,你,真的有心理准备去面临这些吗?”最后,方父还是有些担心。
“爸,严诺是好人。如果说温梁是我一直追求的理想,或许比起温梁,严诺是更适合在一起生活的人。”
“唉……”老爷子最终也是没辙了,罢了罢了,正如一句老话:儿孙自有儿孙福,他非要强求个啥呢?
“以后逢年过年就别回来了,家里人多口杂,偶尔回来看我和你妈一眼就好了。”
细心的方舟那会不知方父是怕自己的儿子在老家尴尬,但或许这就是做父亲的对儿子一种无声的包容。
父爱如山,沉重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