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天意叵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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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下界之行，可以说异常顺利，直到我回到流月城，沈夜还没回来。
沈夜是在我偷溜回城的第二天傍晚才回城的，这运气可以说是好到没谁了！
而更大的好运则是，他回城之后的情绪相当不错，不仅看我的眼神称得上“脉脉温情”，还带回了一大束海棠花送去给沧溟城主，陪了她很久很久。
嗯，我自然不敢吃城主大人的醋，那是阿夜眼里心里的白月光，我在他心中……最多算个安慰缓释剂吧，不过沈夜情绪甚佳，分配给我的小福利还是有的，比如说，当天夜里他就唤我陪他喝了几杯他从下界带回来的酒。
沈夜许久未曾喝酒了，可能在他的意识里，酒属于祭祀之物，就算从下界带上来的，饮酒也属于放纵情绪之事，他很少会放纵自己的情绪，更是有许多年都不曾叫我陪他一同喝酒了。
当夜，月光皎洁如霜，我们坐在窗前，凝望着月光透入窗棂，从杯旁慢慢挪移，沈夜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望着月光，而我一直看着他，度过了十分美好的一个夜晚。
那株治疗眼疾的草药我一早就给瞳大人送过去了，为表示感谢，还额外带了其它几样收藏品，谎称路过下界的时候随手买的。此物药性显著，但倘若病症是浊气所致，则最多只能让病势好转一段时日，迟早会复发。瞳大人将东西收下，什么都没说。但我猜，他比我更清楚这玩意儿治标不治本，只可怜十二这笨蛋还一腔渴望。
不管怎么样吧，自那以后，沈夜便忙起来，频繁下界，无暇监察我。
我知道他必然是去龙兵屿反复确认，全族迁徙绝非小事，万一他决策错误，后果不堪设想。
沈夜一忙起来，我们亲密的频率便显著减少了，我倒很开心，因为沈夜不再心情郁郁，对我的看管也不像从前那么严苛。他不在流月城之时，我便时时从密道去找瞳大人，趁夜里给他打打下手，帮忙做做试验。
协助瞳大人做药理试验是十分难得的学习机会，对提升自身医道修为有极大的帮助，而我经常半夜去生灭厅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十二忽然对我热络起来，尤其每次送我从密道走的时候，总殷切地絮叨半天，期盼我明晚再来。
起初我还挺奇怪的，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这小子对我这个态度啊！后来他开始用极其拙劣的套话技巧，向我打听流月城制作肉傀儡之事，我忽然明白了。
他含蓄却反反复复地盘问我记不记得从前之事，我心中呵呵，暗道你问这话多亏没被沈夜听见，不然你小子怕没福呆在瞳大人身边了……
但是话说回来，人单纯了总有单纯的好处，比如我就不忍心每次都回避他的问题。因为十二总拿那对清澈且无比渴望的眸子忽闪忽闪地望着我，可他不停地问这问那，问左问右……一次两次还好，时日一久，我烦不胜烦，这小子在瞳面前装得跟哑巴一样，原来憋得没地儿说的话都来聒噪我了！我让他少胡思乱想，就算真瞎了瞳大人也不会赶他走的，结果他瞬间便眼泪汪汪，说不能替瞳大人分忧，还不如死了的好。
我想了想，瞳行动不便，若唯一近身侍奉他的侍从是个瞎子，沈夜和其它祭司的确不会满意。虽然瞳有权将十二强行留下，旁人绝不敢当着他多说一个字，但十二却宁死也不愿给瞳找麻烦。
有一回我实在被烦的不行，忍不住说多了几句，告诉他傀儡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很可能忘却之前的全部记忆。
结果这小子又眼泪汪汪地嗫嚅了半天，回答我说，就算不复记忆，也不愿失去服侍瞳大人的能力。
呃……喂，小鬼！——你这个话有好大的歧义好吧？
那次之后，我自觉失言，便不再和他讨论傀儡之事，也减少去拜访瞳的次数，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终止。不料数年之后，忽有一日深夜，十二拿给我一沓厚厚的记录，说那是他仔细记录下来的重要记忆，希望我替他暂时保管，若万一有那么一天他忘记前事，恳请我将这叠东西交还给他。
他居然将事情准备到这个地步，我甚为惊讶！更惊讶的是，我此刻明明是初七啊！为何还能招惹到他如此信任呢？难道谢衣躯壳的感召力就如此强大？我冷冷地拒绝了他，说此事我爱莫能助。傀儡之术乃流月城秘术，不会轻易施行，就算沈夜同意了，这秘术全族也没几个人会，必然交由瞳来执行。这小子想瞒着瞳就把自己变成活傀儡，简直痴心妄想。
结果十二目光坚定，说瞳大人最信任之人唯有我，到了关键时刻，只要我肯替他美言几句，瞳一定会答允的。
我听了这话差点儿没吓死！——心道这话若被沈夜听到，岂不又是一场浩大风波？！惊得我一连五六个月老老实实缩在大祭司寝殿，不敢再去瞳那里招惹是非。
一年之后，沈夜派我送几件秘卷给瞳，我特意等到后半夜才过去，密道的偃甲机关刚一打开，便听见里面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
哭声全然嘶哑，很明显已然哭了有些时候了，我仔细分辨了一下，才听出那是十二的声音。
想想也是，能在瞳面前制造这么大的噪音，还能命大不死的也只有这小子了。
我抱着卷宗转过偃甲机关，便看到一副十分好笑的场景：瞳大人正倚在轮椅上看一卷书，十二姿势很好笑地伏跪在他轮椅前哀哀恸哭，眼泪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都汇聚了一小汪水渍了。
瞳挪开竹简，往我这方向瞥了一下，我知道他发现我来了，便沉默着站在阴影中。
瞳道：“再哭，你瞎的更快。”
这句话显然杀伤力极强，十二恸哭的声音骤然转小了，但他没发现我，继续砰砰作响地叩着头，口中呜咽不止，却不说话。
瞳将视线转回竹简上，冷淡地说了一句：“行了，退下罢。”
我以为十二会继续哭，一秒钟之后，便愕然发觉自己想差了——原来小子真的不会违逆瞳的任何吩咐，他一边顺从地拭泪叩首，一边抽抽噎噎滑稽地倒退着爬出去了。
呃……这个，我忽然发现一个令人汗颜问题，与他相比，我是不大听话啊……换位处之，若此情此景发生在我与沈夜之间，我现在就绝不会离开！
十二退出去之后，我便捧着卷宗，从阴影中站了出来。
瞳并未抬头看我，继续翻阅着手中的竹简，隔了片刻，才道：“最近你很闲啊。”
我暗自苦笑，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是责备我不该和十二说些有的没的……我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为十二这可怜的小笨孩努力一把……我躬身深行一礼，低声道：“属下以为，若能长久地陪伴在重要之人身旁，不管自身变成何等模样，都很值得。”
瞳不以为然道：“世上哪有长久之事。”
我微微一怔，胸口倏然涌起一股冲动，我自己亦不知这股冲动是从何而来，总之那一刹那，心口莫名地蓦然一热，接下来，仿佛鬼使神差般地脱口而出：“纵然只得百年，余愿亦足。”
话一出口，我便知糟了！这话太露骨了！根本不像初七的口吻！奈何方才那须臾之间，仿佛真的……被鬼迷心窍了，想也不想就……说出口来，瞳也一怔，抬头看向我，我心念疾转，没等我想出谎话来圆，瞳居然十分认真地盯着我问：“百年？”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该死！瞳太敏锐了！方才那句即便不妥，被任何人听到，都会认为“百年”是个虚词，指时日长久罢了，比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三千尺……偏偏瞳大人不这么理解！
“……百年之后，你有打算？”
我几乎遍体冷汗！该死！该死透了！方才都说了些什么鬼话啊！
瞳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颇有深意地盯了我一眼，没再等我回答，而是垂目继续看手中的竹简了。
我一咬牙，在瞳祭司这种眼光太过毒辣透彻的人面前，多说多错，可别越描越黑了！索性沉默着放下卷宗，行礼退回密道。
我启动偃甲，关闭密道口机关之时，忽然听到身后瞳的声音。
“天意叵测，你好自为之。”
我闻言胸口便是狠狠一堵！其实……事已至此，本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冲动，但方才那股回荡在胸口的古怪热气似乎久久未散，又仿佛……这具躯壳真的超脱了我的控制……总之此时此刻，我极度地反感“天意”这个词！
趁着机关吱嘎着合拢之时，我声音绝低、但却异常执拗地说了一句：“属下虽死无怨。”
作者有话说
第235章 天意叵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