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8、蜕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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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杨丽华独自一人站在门口。
大殿内并无烛光，缟素将光线遮的密不透风。
只有大殿门口，乐平公主所在之处，才有那一束微光入殿。
漆黑的大殿里，一个老媪坐在寝席边上。
她双手抱紧了膝盖，头发披散着，好似在哭泣。
微光闪现，她感受到了异样，抬起了头。
纤瘦的身影和她阿娘很像，如今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脸。
霞光万丈，她好似皇后再生，又好似天上神祗。
杨梅有一瞬的恍惚，又有一瞬的害怕。
那人走进大殿，她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是乐平公主。乐平公主身后跟着的，是姚期。
“殿下，您一人进殿即可，旁的人就留在殿外吧。”
杨梅艰难的爬起来，声音疲惫。
“姑姑，我为何不能看看娘娘！”
姚期愤怒道。
杨丽华抬手阻止了他，道、
“本宫会让你见的。”
姚期见杨丽华发话，知道无可奈何，只得愤恨的退了出去。
大门关上，杨丽华走到了寝席边。自己的阿娘躺在那里，双眼紧闭，她已经梳妆，身着卡夫坦，安静的好似熟睡一般。
杨丽华对着独孤伽罗的尸首行礼，才起身坐到了寝席旁。
“……我阿娘……当时……可是安稳？”
半晌，杨丽华轻轻的帮独孤伽罗捋了捋耳边的碎发，问道。
“回殿下，皇后娘娘走的很安稳，也很决绝。”
杨丽华垂下眼，想藏起眼里难掩的哀伤。她深吸了口气，问道，
“我阿娘临去前，可是有什么吩咐？”
杨梅凝望着沉睡的独孤伽罗，双眸晦暗又有难掩的痛，左右为难，半晌淡淡道，
“回殿下……娘娘懿旨，她死后秘不发丧，不要陵寝，不要排位。只要秘密运出宫外掩埋即可。”
“……”
杨丽华蹙眉看向杨梅，问道，
“那你为何告诉本宫，还让本宫通知了在晋阳的父皇和太子？”
杨梅冷笑着，回禀，
“奴婢曾告知娘娘，奴婢不会遵诏。”
杨丽华见状，闭上了眼睛，
“不知……我阿娘可曾告知你……若是她的死……被利用挑拨父子关系……可是会有怎样不可收拾的后果？”
“娘娘说过。”
杨丽华心下一沉，睁开了眼睛，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做？”
杨梅沉默不语，杨丽华凝视着她，只看到杨梅沉寂的目光望着躺在寝席上的独孤伽罗。
杨丽华分明在杨梅的眸子里看到了不忍和大仇得报交织在一起的纠结痛苦，杨梅的眼里溢出了泪光，半晌叹了口气，道，
“我恨她……她一辈子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连小姐都是她害死的……可是她却给我下了那样的懿旨，让我毁了她，将她弃至荒野，还说如此可解我心头之恨。一想到如此做就会遂了她的心愿，便发现如此无法大仇得报……她实在太无情了……对身边的人，对自己辜负的人，从来都没有愧疚……然而这些日子我跟着她，却发现，她对待自己才是最决绝的。从不犹豫，更不会手下留情……我从未想过，她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杨梅强忍着自己心下的仁念，状似清冷道，
“我恨她，却又无法恨她……因为为了大隋江山殚精竭虑……纵使她残忍，可是看着这欣欣向荣的天下，我真的恨不起来……生在帝王家的世家大族之人，又有几个能逃脱的了残酷的命运……她若不杀人，便就会有人来杀她……我也算是明白了，帝王之家，权位之争，只有血雨腥风，没有自由，没有选择，人人都被这命运裹挟着往前走……他们做事，从不求公平正义，他们杀人，只是需要！就算如她一般强势，依旧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小姐是可怜人……她……也是。小姐身边有人陪伴，纵使她临去之前，也有郎君在外不离不弃……可是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承认，那时我动摇了……她所做的种种恶事，罪无可恕，可却也不是为了自己啊……她走的决绝，或许是因为她对这个世间早已失望……不再留恋……这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也替我向她自己寻了仇。如此……我与她再无仇怨牵扯……可是……”
杨梅声音突然抖了，那心中难掩的心痛和仁慈最终溢了出来，她红了眼眶，声音颤抖，
“可是……我在这寝席边坐了好久好久，她就这么静静的躺在一边……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无论她多么强势，多么纵横一生，她也只是个女人呐……谁不希望和夫君厮守一生，不希望自己能死在夫君的怀抱里……可是她是皇后……连死……都身不由己……”
杨丽华眼神微动，有些不由自主的颤抖。
她的眼眶红了，她看向大殿门口，这里没有人……
可是佛祖看着她呢……
她应该远离世俗的……
可……她心里的触动，也是不可抑制的……
她终归，是难脱红尘啊……
杨梅跪在了独孤伽罗的寝席旁，眼泪簌簌而落，
“我抗旨，是报复她……而我通知你，却只是因为，我不想让她那么孤单……她不至于那么罪孽深重啊……”
杨丽华闭上了眼睛，眼泪坠落，点了点头。
“母后一生料事如神，可是……她却低估了你……事已至此，这……或许是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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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到。”
当夜色降临，华灯初上，杨英奔驰而来。
他推开了大殿的门，看到了杨梅和长姊皆在。
他隐约在寝席上，看到了自己的阿娘。
他心中抑制不住的悲哀涌了上来，可是这里还有两个人，他不能放肆，更不能哭。
他在大殿门口驻足了很久。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如今这天底下，再也没有可信之人。
帝王之家危机四伏，没了母后为自己遮风挡雨，他只能以一己之躯去对抗所有的千难万险。
他一步步上前，可是腿却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恍恍惚惚，眼前的人都那么飘忽不定。他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清醒。
走到寝席边，他看到了那个清瘦的身影躺在那里，没有一丝气息。
那是自己的母亲啊，纵使他只是那个从未谋面的长兄的代替品，可是……也正因为如此，他接受了那个长兄所有的母爱。
他知道，自己的阿娘，从未对不起自己。
“母后……”
他的声音本是清丽的，可今日发出的声音，却暗哑至斯，
“儿臣……来晚了……”
他膝行到阿娘面前，想抓住阿娘的手。
可是触碰到她的皮肤，那彻骨的冰冷却惊得他猛地收了手。
这么冷……
犹如他此刻的心……
他突然心间燃气了一股怒气，是那个人害自己的阿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明白，他要见血，他心里才能勉强安慰。
他想重新抓住阿娘，可是长姊却阻止了他。
他不明，杨丽华摇了摇头，
“母后已经僵硬了，你现在这样，只会伤了母后。”
……
他无语……
可是心里的怨恨更甚。
皇上对他的恨意，早已安耐不住。
而他对阿娘的伤害，对自己的威胁更是不能再如此放任。
他心中有怨气，便不合时宜的撒给了杨丽华。他猛地冷下了脸，沉声道，
“你觉得，二郎会如此不知轻重吗？”
杨丽华望向他，她这个弟弟跟母后最亲厚，可是他却最像她的父皇。
不……他的心狠手辣，心机深沉，或许更甚于自己的父皇。
她神色晦暗，道，
“你有分寸，可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害别人……到头来，害了自己……”
杨英心下不爽，他站了起来，一双冷眸逼视杨丽华，
“长姊是个出家之人，宫廷朝堂之事，就不劳烦长姊费心了。”
他凝视着她。
这诺达的宫中，清明的人没几个，但他的长姊，是其中一个。
杨丽华看到自己二弟眼里的戾气，周身包裹着狠厉的气息，突觉这个弟弟好似一下子变了。
或许他早就变了，只是今日在阿娘面前，才终于显露本性。
他不想让阿娘伤心，不想让阿娘失望，不想让阿娘为难。
但阿娘的离去，激起了他内心底最为阴暗的愤怒，却也像拖去了盖子，终于暴露他掩藏的野心。
杨丽华站了起来，蹙眉问道，
“你想做什么？”
“长姊你是聪明人，你心里清楚，”
杨英看杨丽华的目光里，没有半丝的情谊温存，只有感受到威胁之后的警惕，
“母后的后事，由臣弟全权主理。阿姊一心向佛，就好好待在佛堂里，从今往后，不要再踏入皇宫半步，可否？”
杨丽华心下寒凉，母后的逝去让她尘封已久的尘世之心被开启，可亲弟弟这突变的寒戾，却好似一盆冷水浇下，让她又清醒了。
她冷下了眸子，
“若是我不答应呢？”
“不答应？”
杨英眯起了眼睛，杀意乍现，嘴角带着嗜血的冷笑，
“那长姊可是愿意去陪母后？想必母后定然高兴。”
杨丽华清醒又哀切，望着自己的弟弟，半晌绝望的冷笑，点了点头，
“好，很好。那长姊……祝你终成一代圣君。”
杨英不知长姊是真心祝愿，还是冷嘲热讽，他眼里的阴气让人不寒而栗，可是落入杨丽华眼中，却什么都不是。
她转身离去，只余檀香之清幽，似有似无，缥缈无依。
杨英冷冽的目光盯着她的背影，心里的恨意涌起。
当年，若不是她前来告知，他怎知自己只是阿娘用来思念长子的代替品，怎知自己的名字，也是来自于那个从未谋面的长兄。
是她强行将自己从阿娘爱怜温暖的怀抱中扯了出来，是她让自己第一次开始面对残酷的现实，冰冷的宫廷。
他本可以无忧无虑的当一个富贵皇子，可是她却让他知道了隐藏在母后心底最深处的现实，让他显得无比的卑微和不值一提。
可是他继承了父母的高傲，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存在，竟是为了代替一个他从未谋面的，死去的人。
他要夺得母后的爱，他更要向她和父皇证明，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自己可以替他们守好江山，统御天下。
见微知著，所有历史的巨变，可能便就始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不知道，是你默默的改变了一切……
杨丽华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他的眸子里涌起了恨意。
“太子殿下，”
身后张衡凑到杨英身边，悄声说道，
“虎符没有找到。”
杨英神色骤冷，看向了张衡，张衡摇了摇头，
“阖宫上下都翻遍了，没有。而且……似乎右仆射和兰陵公主的人也在找。”
杨英眼里氤氲着阴谋，若是母后手里的虎符找不到，而是落到杨阿五和柳述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他的处境，怕是更为危险了。
他侧过头，看向了跪坐在一边，垂目不言的杨梅。
他冷冷的瞥着她，心里涌起了杀意。
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更是个对母后不忿的人，拿她的血祭旗如何？
甚好。
作者有话说
第468章 蜕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