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凰梦》短歌夏商

462、八月会

　　排云殿的日子过得平静，日出日落，周而复始。
　　虽然看不见，但是这样也好。
　　这样我可以心无旁骛肆无忌惮的畅想过去的日子，未来的计划。
　　我的思绪时常会不由自主的回到过去，回到在随国公府的日子……
　　纵使日后风云变化，心境早不复当年，然而，那里却始终是我心中最柔软的一块。
　　一切尘埃落定，我才明白，我心里真正挂念的是什么……
　　我让人把排云殿整修，把我的寝殿修成了北阁的模样。
　　在排云殿不远处，开了块地，让宫人们帮我种花。
　　每到一个季节，有什么花就种什么花。
　　每每闻到花香，总是那么惬意。
　　当年在平阳，杨坚曾托杨素送了我一个香囊，我让杨梅把香囊找了出来。
　　种出了新花，便就晒干，放到香囊里，戴在身上。
　　我让杨梅把软塌放在了院子里，我靠在软榻上，身旁有花香，暖阳洒在身上，纵使看不到，偶尔听到远方西海的波涛，偏殿里阿大念经的木鱼声，心便就静了下来。
　　我总是会看到当年独孤府里惬意的生活，爹在舞剑，娘在弹琴，炉生青烟，缥缈悠长。
　　我听到陀儿的欢笑声，我们追逐打闹，高熲跟在我们身后，无奈又宠溺的笑着……
　　我看到在独凤堂的雅座里，我们谈天说地，杨坚一双凤眸，隐晦却仍是不住的注视着我……
　　甚至被硬塞进般若寺，他对我淡淡的温柔，也记忆深刻，弥足珍贵……
　　这样惬意的日子，我看到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永远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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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抚摸着香囊，不知为何，就算杜蘅有毒，我最喜欢的仍是杜蘅……
　　杜蘅花……
　　迷醉芬芳，隐藏的香气一旦沉寂，便无法逃脱，无法忘记……
　　好像罂粟，即使有毒，也让人如飞蛾扑火般，不惜代价，想要永远将其戴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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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的，我听到有欢笑声，好似是有什么喜庆的事情要发生。
　　“娘娘，您身子不好，回寝殿吧。”
　　杨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合时宜的清冷。
　　“宫人门似是很高兴……有什么好事么？”
　　我问。
　　有脚步声走近，檀香气扑面而来，阿大道，
　　“今日是八月会，团圆的日子。宫中每年都会给宫人放半天假，回家与家人团圆，或是出宫拜庙会，游灯。这还是母后下的懿旨，怎的自己不记得了？”
　　“原是八月会啊……”
　　我的心思有些游离……
　　原来今日是八月会……
　　举家团圆，共同赏月，确实是个快乐的日子……
　　阿大在我身边坐下，沏了杯茶递给我，
　　“只是今年八月会，父皇在洛阳，大兴便就清冷了些。”
　　我淡淡一笑，抿了口茶，没有多言。
　　“不过，母后可是想出宫看看？”
　　阿大问，
　　“早年间没有这习俗，也是父皇登基之后才兴起的。如今民众喜爱过节，正好去看看民间的八月会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如何？”
　　“出宫……么？”
　　我并没有这计划，听到她如此说，不免有些心动。
　　“母后有多久没出宫了？难道不想出去看看么？”
　　阿大见我犹豫，劝道。
　　“……”
　　“娘娘，公主殿下说的对，自从皇上登基，除了偶尔两次，您再未出过宫……”
　　不知何时，姚期也出现在一旁，劝我道，
　　“臣常常看到娘娘仰望翱翔天空的鸟儿，想必娘娘心里也是希望能出去的吧……”
　　“……如此也好，”
　　我恬淡的笑着，点点头，
　　“出去走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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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后想穿什么衣服呢？”
　　阿大帮我梳了个简单的垂发髻，问我。
　　“……穿什么……”
　　我闭着眼睛，眼前是那日在独凤堂，自己和独孤陀大闹的模样，
　　“要不……穿卡夫坦吧……”
　　“是。”
　　阿大领旨，将卡夫坦拿来，她停了停，好似用手摩挲这那衣衫，声音骤冷，
　　“母后，这……莫非是那日……”
　　“……”
　　她的话让我身形一顿，睁开了眼睛，
　　“是。”
　　“呵……”
　　阿大冷冷的笑，道，
　　“母后，您可真是……”
　　“帮我穿上吧……”
　　“……”
　　阿大没有说话，我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哽咽，片刻，她幽幽道，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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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是八月会，是一家团圆的日子。
　　我不想引起注意，我只带了阿大，杨梅还有姚期一起，前往大兴。
　　尽管秋日将近，可今日依旧艳阳高照，天气好得很。
　　即使是我的眼睛，仍是可以感受到点点的微光。
　　沿途车马很多，似是许多人要进京。
　　我听到人们的欢声笑语。
　　孩子们开心的叫着，女人们闲聊这家里的琐事。
　　沿途路边的茶肆里，男人们饮茶，谈天。
　　即使我看不见，但就算是想象，也可知这景色的美好。
　　“母后，大兴马上到了。”
　　阿大道，
　　“今日车流多，耽误了些时辰，否则上午便到了。”
　　我心情舒畅，嘴角也挂了笑意，
　　“无妨，与民众在一处也挺好。热热闹闹，有些人气。”
　　阿大的声音清冷了些，她顿了顿，道，
　　“明日，儿臣便回府了。儿臣会寻驻守京畿的禁卫军送母后回仁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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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觉阿大坐的远了一些，我心下微凉，却也不想强迫她。
　　半晌，我点点头，木然的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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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
　　窗外的嘈杂声，欢笑声不断……
　　可是一瞬间，心情却不复从前了……
　　前一秒，我在努力的融入这世俗的欢笑，可是下一秒，我便被冰水浇醒……
　　原来，我依旧在月宫，只能远远艳羡着他们。
　　那简单的快乐，永远不属于我……
　　我叹了口气，释然一笑，道，
　　“传本宫懿旨，今日，你不是乐平公主，本宫也不是皇后。你我只是母女。”
　　“……”
　　阿大似是有些惊讶，半晌，她深吸了口气，道，
　　“儿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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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架在大兴城走的很慢，堵了起来。
　　驾车的姚期说，
　　“夫人，人流太多，我们要等等。”
　　“……”
　　我映声睁开眼睛，想了想，提议，
　　“那我们下车走走？”
　　“不行，”
　　阿大道，
　　“母后身子不好，又有腿疾，无法走路。”
　　我不甚在意的打趣道，
　　“那让姚期背我。”
　　“是。”
　　姚期回禀。
　　言毕他停下马车，走进车厢，将我伏在了背上。
　　杨梅下车放下了车镫，扶着我们下车。
　　阿大无奈，只得跟了下来。
　　她扶着我，我心里暖暖的，附到她耳边，悄悄吩咐，
　　“不要唤我母后，叫阿娘。”
　　我听见阿大的呼吸轻轻一窒，无奈又有些气馁，
　　“是……阿娘。”
　　“这新进的式样真是不错……”
　　“还新式样，这是当年阿史那皇后最爱的样子……真笨……”
　　“那……我当然知道……”
　　“听闻今年永通渠又往南修了一段……灌溉良田……又是大丰收呢……”
　　“当今圣上是百年难遇的圣君……皇后娘娘也是天降圣女……有二圣在……咱们这大隋就是天.国……”
　　“哈哈，父辈们能想到……我们能有今日之盛景吗？”
　　“我们何其有幸啊……”
　　“阿娘，我看到爹爹了！”
　　“啊？在哪里?”
　　“就在前面，你快看！”
　　“爹爹！”
　　“夫君……”
　　“阿娘！我想吃汤饼……”
　　“好~今年大丰收，你想吃多少，阿娘就给你做多少……”
　　“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欢笑声萦绕耳边，我很认真的听着。
　　嘴角不由得勾起，那种由内而外的幸福，让我一时间有些飘飘然……
　　为何呢？
　　他们的幸福是他们的，与我何干？
　　可是，我就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甚至……
　　喜极而泣……
　　“阿娘？”
　　阿大看向我，用手中的绢帕帮我擦了擦，问道，
　　“为何流泪？
　　我有些堂皇，尴尬的揉揉眼，
　　“风沙迷了眼。”
　　阿大没有拆穿我，她轻轻一笑，说道，
　　“看来阿娘有些累了，前面有家茶肆，要不我们去休息一下？”
　　“……好。”
　　姚期背我走去，到了门口，将我放了下来，
　　“独凤堂？”
　　杨梅看到，些许意外，
　　“这是……长安那家？”
　　独凤堂……
　　这名字，勾起了我的回忆。
　　我不免惊讶，这家店竟然还在，还从长安搬来了大兴……
　　“诶呦……”
　　似是有个小人撞到了我。
　　小人扑通一声坐地，我的腿被他撞得生疼。
　　“哪里来的孩子，怎么走路不看一眼？”
　　杨梅不快的问。
　　“我……阿姊追我……若是我不跑……肯定会被打的……”
　　小孩子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有个女孩跑来，将他拉了起来，开心的大笑，
　　“哈哈，总算让我抓到你了，看我不打你！”
　　“啊！阿姊杀人啦！”
　　小男孩怪叫一声，一溜烟跑了。
　　“你给我站住！”
　　小女孩大吼一声，追了去。
　　“这两个小鬼，也不知道道歉，这就跑进茶肆了。”
　　姚期有些生气。
　　我有些恍惚，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不必，孩子而已。”
　　“诶呦，客官快请进，站在门口做什么？”
　　小二迎上来，热情的招呼我们。
　　“夫人，我们进去吧。”
　　杨梅扶着我，随我一同进了茶肆。
　　茶肆里人流攒动，每走三两步，小二就让我们小心，生怕碰到了客人。
　　“你们这里生意很好嘛。”
　　我笑问道。
　　“这是自然，”
　　小二似是有些自得，他将我们带去了一方雅座。这雅座烧着香炉，不知为何，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小二见我们落座，说道，
　　“夫人是外地的吧，难怪不知道。我们这家店啊是个老店。当年在长安，便就是京城各个达官显贵常常拜会的地方。更何况啊……”
　　小二故作神秘道，
　　“更重要的是，我们这家店，是当朝圣上和娘娘初次见面，定情的地方。”
　　“是么？”
　　阿大一听便来了兴趣。
　　“是啊，”
　　小二的声音很是骄傲，
　　“小的听以前在店里的老人说，当时娘娘和独孤将军都还是孩子，跑到我们店里的雅座听说书。那个时候娘娘就跟这位老夫人一样，穿着胡服，英姿飒爽的，别提有多养眼了。我听说啊，当时皇上一眼就看上娘娘了，回去就请先帝去独孤府上提亲。所以啊……这里，现在有好多的有情人……都觉得到我们这里喝杯茶，就能祈求如皇上和娘娘一般的因缘。”
　　我听罢，不免笑了出来。
　　小二以为我不信，说道，
　　“夫人别不相信啊，当时搬来大兴城的时候，可是把那间雅座完完整整的搬过来了……”
　　小二说着，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道
　　“听说，这可是当今圣上亲自下的旨，要我们店原封不动的搬来大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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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是他下旨……搬来的？
　　“那……那间雅座在哪里？”
　　阿大问。
　　“就是这间。”
　　小二道，
　　“夫人这身卡夫坦特别，看着就觉得该坐这里似的。”
　　我垂目轻笑，这缘分还真是奇妙啊……
　　“你下去吧……”
　　阿大吩咐。
　　小二闻声告退。
　　我有一丝失落，杨梅递来茶杯，我轻轻抿了一口。
　　……这是……
　　大红袍……
　　身旁的阿大好似了然似的说道，
　　“原来是这样……”
　　“是啊，就是这样。”
　　我云淡风轻。
　　一阵沉默……
　　“听闻，皇上又训斥太子了。”
　　“怎么了？”
　　“似是太子不得皇上的心，皇上似有似无的提到过废太子呢。”
　　“有这事儿？”
　　“是啊，皇上说，太子殿下是被下了蛊，所以之前的所作所为都不是他自己的想法……”
　　“诶……太子殿下也是可怜……听闻太子殿下和娘娘感情很深，如今娘娘卧病，太子殿下日日担心，总是会轻慢了皇上……”
　　“听闻……是娘娘身子不好，让皇上担心忧虑……更何况，太子殿下是几位皇子里长得最像娘娘的……皇上看了难免伤心……才会如此吧……”
　　“诶……造化弄人啊……”
　　“嘘！天家的私事还是少说为妙！”
　　“更何况，一旦涉及到朝廷……这哪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啊……”
　　“咳咳……”
　　我被喝的茶水呛了一口，杨梅立刻帮我顺气，而姚期见状，上了火气，
　　“这些没大没小的，在下现在就去让他们闭嘴！”
　　“算了……”
　　我摆摆手，
　　“他们说的又不是假话……”
　　“夫人……”
　　姚期有些难过。
　　我一时没了兴致，阿大见状提议，
　　“要不……我们去渭水边走走吧？”
　　我点点头，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