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凰梦》短歌夏商

460、退出

　　门外的低吼带着风卷残云般的狂怒，即使人还未到，那如狂风暴雨前的压力已让人沉闷的喘不过气。
　　陈零露听到杨坚的声音，蹙眉转身，方才直起身子，何泉已经推开了大殿的门。
　　杨坚就算是腰不好，走路不畅，依旧不愿意拄拐，硬撑着走了进来。
　　他的狂怒溢在面上，仿佛当下便想要了我的命。
　　陈零露立刻起身，正想行礼，而杨坚则是一把抓住了她的双肩，焦急又忧虑的问，
　　“你可是无碍？”
　　“回皇上，妾身无碍，”
　　陈零露急忙解释，
　　“皇上，您别怪娘……”
　　“独孤伽罗！朕没想到，你竟是这么狠毒！”
　　还没等陈零露说完，杨坚便转过身来，怒目圆睁，发出了一声暴怒，
　　“你把她骗来是不是想杀了她？！”
　　我看着他有些歇斯底里的样子，倍感意外，又一阵心痛。
　　难道陈零露在他心里，竟然已经如此重要了吗？
　　我不免伤心失落……
　　又有些忧虑……
　　如此……
　　那我算什么……我还有什么资格跟他谈判？
　　他若是想困死我，定是不会留情了……
　　我呼吸沉重，虽是不愿意承认，但我发现，那剜心般的痛意早已布满全身。
　　我不得不承认，无论我怎么尝试，我都忘不掉他。
　　我不甘心……
　　我还是要试一试……
　　我感觉自己好像在自虐。
　　人活到这个份上，也就我独一份了吧……
　　我装作毫不意外，竟是张口挑衅，
　　“你怎么知道我想杀了她？”
　　杨坚怒斥，
　　“你一直视露儿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处之而后快。以你之心肠，你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月华殷鉴不远，朕绝不会看着悲剧再度发生！”
　　他毫不留情，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我。
　　他眼里的怒火燎原，一点都不像他。
　　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清醒。
　　我点点头，
　　“你说得对，我本来是有意要杀她。”
　　陈零露蹙眉望向我，惊讶又无奈，
　　“娘娘……”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你就来了……”
　　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拿起了原本给陈零露准备的茶杯。
　　杨坚眼里布满杀意，他咬牙切齿，怒道，
　　“独孤伽罗，你别逼我。”
　　“逼你……呵……”
　　我冷笑，眸子里隐了微微的落寞，暗哑的声音里透着些许的刻骨铭心，
　　“本是没这意思，不过你如此说了，我倒是想起件事。你曾经说过，我是你唯一的软肋。所以我想……别人可以拿我来逼你，为何我自己不可以？”
　　杨坚面色微惊，瞪大了眼睛，问道，
　　“你想做什么？”
　　我笑望着他，视线模模糊糊。
　　杨坚的身影依旧那么高大，那么熟悉。可
　　是如今隔着这一片浓雾，他却又那么恍惚，遥远的不真实。
　　我感受不到任何的亲切和暖意。在我这里，他越来越远了……
　　不是我不想留你……
　　只是你毫不犹豫的走了……
　　甚至一丝气息都不舍得再施舍……
　　我举起了茶杯，递到嘴边。
　　眼角的笑意越发的浓郁，充满挑衅，好似在说，我拿自己威胁你，看你能奈我何。
　　何泉是第一个察觉到异样的，他身子一颤，尖叫道，
　　“娘娘，别！”
　　我毫不在意，举起茶杯，便打算全部饮下，
　　“娘娘！”
　　我听到陈零露的惊呼，我听到何泉的尖叫，可唯独……我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看来……
　　我的计划，终究是要失败了……
　　我太高估自己了……
　　我骄傲一世，从未输过……
　　可是……你说我是你的软肋，可你何尝不是我的软肋……
　　我敢与天斗，与地斗……
　　我什么都不怕，我什么都能牺牲……
　　可是让我败的一败涂地的……
　　终归……还是你……
　　……
　　突然，我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手上剧痛，有人猛地打掉了我手里的茶杯。
　　啪嗒……
　　茶水撒了一地，浸入地板……
　　“这……”
　　陈零露首先发现了问题，而我则是嘴角轻蔑的笑着，看向了杨坚，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没毒？”
　　那只是一杯普通的茶。
　　而这些人却犹如惊弓之鸟，日日防着别人，算计着别人。
　　三人成虎，而在这个皇宫里，捕风捉影就能掀起惊涛骇浪。
　　“独孤伽罗，你竟敢骗朕！”
　　杨坚气急败坏，抬起手就想打我。
　　幸好何泉眼疾手快，立刻上前跪了下来，恳求道，
　　“皇上息怒！”
　　而陈零露也急忙上前抓住了杨坚高抬的手，道，
　　“皇上三思，娘娘金贵之躯，不能如此啊……”
　　我毫不惧怕，挑着眉毛直视着他，想必定是令他更为光火。
　　可是我不怕啊，我什么都看不见，既然看不见，就不用直视他那极具压迫的目光。
　　杨坚被我激的怒不可遏，他仍是作势要打，我哧鼻一笑，别过了头，
　　“你要是敢打你就打，这般惺惺作态是作何？”
　　“娘娘！”
　　杨坚还未曾多言，何泉却看不过了，道，
　　“您就别说这些话让皇上伤心了！”
　　伤心，他伤什么心？
　　他伤心，可是他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我如今心如磐石，我一定要走，否则我的儿子，杨素，还有姚期……
　　所有我想保护的人，都会遭逢大难……
　　为政者要心狠决绝。
　　很多人只知道要对敌人狠，可是不知道，必要时，更是要对自己下得去手。
　　“皇上，娘娘也是心思郁结才会如此，您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陈零露也跪了下来，恳求杨坚。
　　杨坚看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似全然不在意，而目光更是游离，甚至没有真正看过他一眼。
　　他身体猛地一颤，好似是不好。
　　陈零露急忙起身扶住他，给他顺气。
　　何泉向我行了一礼，拿起几案上的茶壶，给杨坚沏了杯茶。
　　他双手奉上，可是杨坚却猛地一甩，打翻了何泉手里的茶杯，
　　“朕不喝她的东西！”
　　“你还是顺顺气吧，”
　　我垂目整理着自己的衣袖，淡淡道，
　　“一把年纪了，别总是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我的话轻忽，可是却一字不差的飘入了杨坚的耳朵。
　　见我“关心”他，他却更是恼怒，
　　“朕身体健康，不需要你的关心！”
　　我不想跟他起口舌之争，坐直了身子道，
　　“既然你身体无碍，可是愿意跟我单独谈谈？”
　　杨坚气愤不已，呼吸有些急促，却没有反驳。
　　而我也不多话，只是平静的坐着，淡淡的望着他。
　　“还不快滚！”
　　半晌，杨坚好似羞怒的对着身边的何泉和陈零露大吼。
　　二人听罢，急忙行礼离开。
　　很快，大殿之上便就只剩我和杨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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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依旧淡漠，可是似乎落在他眼里，便满是不是。
　　他好似有些平静了下来，冷声道，
　　“你这副事不关己又胸有成竹的模样，看着真令人讨厌。”
　　我道，
　　“彼此彼此……我这副样子，还是跟你学的。这么多年，你不就是如此为人处世的么？怎么到老了，我更像你，而你却更像我了？”
　　杨坚愤怒，却又拉不下脸，他走到我身边坐下，道，
　　“朕从来都是自己，不会像什么人，尤其是你！”
　　他就坐在我身边，我们很久都不曾这么近了。
　　可是他的怒火却那么盛，全然不像他。又这么嘴上不饶人，有些幼稚。
　　他是陪伴我走过大半生的男人，可是如今，却形同陌路。
　　我不由得恍惚了……
　　我以前很坚定，我坚信自己所做的事情，就算是残忍或者不择手段，可是都是对的，是对天下苍生有利的。
　　如今我老了，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走了，到头来只剩了他。
　　这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我这辈子，可是为自己想过一二么……
　　我拼了大半辈子，为他计，为那些寒门计，为儿子计，为独孤氏计……
　　可是我却从来未为自己谋划过……
　　我从未想过，我这辈子跟着他，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如今看着那么遥不可及的他，我突然开始怀疑自己……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不知为何，当所有人都离去，只剩我和杨坚的时候，他眸子里那不可控制的狂怒竟然消失了，竟然渐渐的变得清明，变得冷静，又变得睿智了。
　　他好似突然又变回了我记忆中的那个他。
　　我突然不由自主的想抱他……
　　我藏在袖口里的手攒的更紧，就算他不清醒，我也要保持清醒……
　　“你到底有何话要讲？”
　　杨坚的声音低沉冷静，好似换了个人。
　　“……”
　　我回过神，瞧了他一眼，自嘲一笑，道，
　　“你我本已无话可说……只是怪我……我依旧是不甘心……”
　　杨坚看向我，蹙起眉头，他似是明白我要说什么，可却是不愿意面对。
　　“我知道你要逼我退，”
　　我目光飘向了别处，花白恍惚中，我好似看到了当年那个年轻肃穆的贵公子。负手而立，面色清冷，可唯独看向我的时候，深不可测的深眸里却透着淡淡的温柔，
　　“你如此逼我，不外乎也就那几个原因。我垂帘听政，伤了你的帝王之风。你我政见不合，你觉得自己权利受到了威胁。还有更重要的，你担心万一某一天我的权利超过了你，不可控制，该当如何……”
　　我点点头，自嘲的自言自语，
　　“我理解你，毕竟身为九五之尊，总是希望唯我独尊。原本我以为我们是一体的，我没有把你当皇上看，所以也从未避嫌。可是我这辈子，犯过的最大的错误便在于此。我把你当做我至亲的人，可是你从未把我当做枕边人。如此……我才会落到今日之地步……这是我自己的错，怪我发现的太晚也太迟。”
　　我看向他，可是他却别过了头，好像想躲避我的目光。
　　讽刺的是他不知道，如今的我，根本看不清他了……
　　我凝视着他，悠悠道，
　　“我也知道，你有你不得已的苦衷。也是……你不用些极端的方法，我是不会退的。可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我的心思向来不是只有男欢女爱，我还有更大的理想和抱负。若你真是走了，我会痛苦会难过，可是我不会活不下去。伤心过了，日子还是要继续。我可不想就这么轻易的就走了，我还想大展宏图呢……”
　　杨坚眯起眼睛，警惕地问，
　　“那你为何愿意退？”
　　我哧鼻一笑，问道，
　　“为何愿意退？呵呵……那我倒是疑惑，你明明就是想让我走，可是我三番两次上疏，你却为何不接？”
　　“朕让你退，是让你退回后宫，不是让你让出后位。”
　　杨坚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你可真是贪心啊……”
　　我感叹，
　　“你想让我老老实实在后宫当个贤妻良母，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应该没忘吧，我跟我长兄保证过。有朝一日，你若是待我不好，我会毫不犹豫的离开。更何况，我从小就发过誓，我绝不会和其他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更何况，我这辈子为了你，为了独孤氏，为了寒门……为了那么多人，可从未为自己思虑过……如今，纵使再多的豪情壮志，于我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及了……我本就心思重，你又违背了誓言，我没有理由，也不愿意再留在你身边……我自然是要走的。”
　　杨坚呼吸深重，巨大的怒意袭来，就算我看不见，我也感觉得到。
　　他锤着胸口怒斥，
　　“朕是皇帝，是这天下之主！从古到今，有哪个皇帝一生就只有一个女人？就连故剑情深的汉宣帝也是三宫六院！你别忘了，朕为了你废了六宫！为了你的善妒，今生所有子嗣，全出自你一人！如今，就算不是为逼你退回后宫，朕寻几个女人照顾朕，到底有何错？！你一心只想着自己，可是曾想过，若当初你为妾室，你还会如今日这般跋扈么？！”
　　我嗤鼻冷笑，心寒不已。
　　到头来，他和所有的男人也都是一样的，逃脱不了时代的束缚。
　　他是孤独的，而我何尝不是呢？
　　我闭着眼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喃喃道，
　　“妾室……妾室……我不会当妾室……不是因为我的出身……就算我是平民百姓，我也决不当妾室。”
　　我睁开眼睛，即使看不到，可是杨坚那包裹全身的幽寒之气，我仍是感同身受。
　　我目光没有焦距，显得极度的冷漠，
　　“与我而言，只有三种结果。要不我死，要不他死，或者……若我真想嫁他，那等他处置了他的妻子，我才会嫁。所以……今次，你既然纳了妾室，那我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朕是皇帝！所有的事情，朕说了算！”
　　杨坚深不可测的眸子里溢出了阴寒之气，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威胁道，
　　“想走，没那么容易！”
　　“没那么容易？呵呵，”
　　我冷笑，
　　“你太小瞧我，也太高看自己了。你明知道，我这辈子什么都能忍，可唯独忍受不了背叛。你背叛我，我就不会再留任何情分。”
　　杨坚听出了我话中有话，
　　“你什么意思？”
　　我望着他，有些不甘心，
　　“我问你，若是我死了，你会心痛么？”
　　“死？”
　　杨坚似是不信，固执的像个孩子，
　　“朕不准你死！”
　　“呵呵呵呵……”
　　我觉得他真是越老越好笑，
　　“身子是我自己的，我想怎么处置，由不得你。”
　　杨坚攥着我的手腕，抓得我生疼，他怒道，
　　“你若是敢死，朕定要你好看！”
　　他的威胁于我而言毫无威慑，我胸有成竹的笑着，从头上拔下了步摇。
　　那步摇是当年杨坚送给我的。
　　那时我方才逃过高纬的魔掌，回到大周。我们两个鲜有的在街上购物，我还吃阿五的醋。
　　杨坚为了补偿我，送了我这个步摇。
　　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杨坚似是认出了那步摇，恍惚片刻，怒道
　　“你要干什么？”
　　“阿延，我原本以为，你对陈零露只是玩一玩，为了气我，让我走而已。可是我今日见你如此紧张她，我感受得到那份与众不同。我知道……你的心思已经变了，这我都无所谓。可是当我知道你算计秀竹，算计梅子，算计海秀，我突然意识到，你竟是从都到尾都没有真心……”
　　我晦暗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连带着眼里也雾气横生，
　　“可说你没有真心，我怎么也不相信。我不想信当年独孤府覆灭，你守着我，拼了命将我唤回来的时候没有真心……我不相信，当年你跑到齐国去寻我，看到我肩上的伤疤时的心痛是假的……我不相信，你登基前，我们在云阳宫，看着孩子们欢闹戏水之时的缠绵是装的……我不相信当初出嫁那日，你紧紧的攥着我的手，却全然无半分诚意……可是……你能毫不犹豫的把我独孤氏满门的血仇一笔勾销，你能跟尉迟月华有了孩子，你还能如此算计我……我已经分不清了……我根本看不清你……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你从头到尾就是在利用我，你为什么要娶我？若是你要利用我，在独孤府覆灭那日，我就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你为什么，为什么禁锢了我大半生？”
　　杨坚见我问，抓着我的手松开了。
　　他低头轻笑，却透着一股悲鸣。
　　半晌，他抬起头，望向我。纵然模糊一片，我仍是感觉得到那炯炯的目光。
　　他的声音很远，也很空旷，好像不真实，却又字字句句砸在我心头，
　　“听说当年你被你父亲打的失忆了，你恐怕不知道自己在长安城到底多有名。人人都道’独孤女难娶’。你是独孤信的掌上明珠，清河崔氏嫡长女之女，人人想娶。可是，你的声名狼藉，长安城里却又无人敢娶。人人都道你早晚是要做皇后的，所以那宇文皇后才会如此针对你。你烧了我的书房，我本是不快的。你独孤七小姐的名声大，就算我再不乐意，最后也只是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少与你牵扯。像你这种被宠坏的女子，就算人人憧憬，可是于我而言，你一文不值。”
　　杨坚的话语里对我的不屑一顾，是我没想到的。在娶我之前，他对我竟是如此印象。
　　虽然我没有记忆，可是那依旧是他心中的我。
　　他既然如此厌恶我，为何还要娶我？
　　我有些颤抖，我一直以来的信念，被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击溃，如顷颓的大坝，再也挡不住如汹涌洪水般的绝望，倾泻而出。
　　杨坚的声音越发的冷冽，不带任何的缱绻温柔，
　　“在我以为你我自此再无瓜葛的时候，我的师傅，智仙师太告诉我了一件事。她决心云游离去之前告诉我，佛祖与她一句谶语，说我心不在佛，却有卧龙潜渊之势。然而要想飞龙在天，独缺神女相助。师傅告诉我，上天为我安排了一个女子，只有她在侧，我才能飞黄腾达，完成自己毕生之志。我问师傅如何寻找那女子，师傅告诉我，当她出现之时，你自会知晓。”
　　杨坚的华语里似是带了些许的讽刺，我不知道他是在笑我，还是在笑自己。
　　而我却震惊不已……
　　一句谶语……
　　他娶我……竟是因为一句谶语……
　　因为一句该死的谶语，他将我困在了他身边一辈子！
　　我的愤怒想必是映在了杨坚的眼里，他重新抓住了我的手，道，
　　“当我在独凤堂里见到你，我便突然明白了师傅的意思。你是我要找的人，你能帮我爬上那龙座。所以回府我就告诉我爹，我一定要娶你。就算是一辈子只能娶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一定是你。而我大隋的皇后，也只能是你。所以，你想去这后位，绝不可能！”
　　我就算是看不见，可是我眼里的震惊依然不言而喻。
　　所以……
　　一切都是因为一句谶语……
　　所以……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我……
　　直到他拿到那个他梦寐以求的皇位……
　　杨坚啊杨坚……
　　你不是个东西……
　　我愤恨至极，咬牙切齿。
　　我以前绝望，愤怒……
　　可是如今，我身上的血仇未报，托付之人竟是如此深沉……
　　我突然想到宇文邕临去前对我说的话……
　　杨坚没有那么简单，我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如今想来，我还真是信错了人……
　　可是幸好，他还算有一点人性，在最后，至少让我死的不那么糊涂……
　　但人生，难得糊涂啊……
　　我突然有些恨，恨老天把我抓来，让我陪着他……
　　这么多年沉浮，给了我巨大的野心和抱负……
　　天知道我还有多少事情想做……
　　如今我的生命即将到了尽头，可是士族势力依旧巨大……
　　我力主开启了科举，可是弊政仍在……
　　我和杨坚下旨兴修了开皇律，然而人治依旧在法律之上……
　　我都还没有做，老天却吝啬不已，不愿意再给我时间了……
　　一旦沾上了这权利的滋味，我怎会甘愿就此放手？
　　而杨坚的忘恩负义，让我多想能有机会报复他……
　　我突然理解了吕后那为她招致千年恶名的人彘的由来……
　　自己深爱的丈夫一朝背叛，心里怎会甘愿就此落败，等那负心汉死，把持朝政，才是真正痛快的报复！
　　可是……
　　一切都晚了……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我……对么？”
　　我紧抿双唇，拼命忍着。
　　我至少要装着坚强，至少在他面前，我不能再软弱。
　　“哼……”
　　杨坚冷哼一声，
　　“是又如何，事已至此，朕也不想你糊涂一辈子。”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我别过头，轻笑又大笑，笑的癫狂又无奈，我真是太可笑了，
　　可是，我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如此可笑了……
　　“所以……在这个时代……即使我是皇后……可是作为一个女人……我依旧如此可怜……”
　　我笑着，笑中带泪，却如此的苦涩。
　　“可怜？”
　　杨坚挑着眉毛，冷笑道，
　　“你这辈子做了多少的孽，到头来，竟是我自由怜？”
　　我眼里的悲戚隐去，我不想让他笑话我。
　　我叹了口气，
　　“对啊，我可怜，你又何尝不是呢？”
　　“可惜，你的师父怕是不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我止了笑意，声音骤冷，幽冥又失焦的眸子望着他，
　　“我不喜欢谶语，更不信那谶语，尤其是你的谶语。我偏要试试，若是破了它会如何。”
　　杨坚一惊，问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休想死！”
　　可是他方才说完，我便将手中的步摇狠狠的刺入了自己的左肩，那曾经伤痕累累的地方。
　　剧痛袭来，尤其是在我受伤的地方，那痛苦是千百倍的……
　　我感觉到血液喷溅，浑身都抖得无法控制。
　　我死命的咬住牙，拼命的睁大了眼睛。
　　我不能晕过去，我不能！
　　额……
　　我额头溢出了豆大的汗珠，面色惨白，嘴唇刹那间没了颜色。
　　我的手腕上传来剧痛，杨坚大惊失色，狂怒道，
　　“你干什么！”
　　我咬着牙，拼尽全力，拔出了步摇。
　　温润的玉色上，却满是鲜血。
　　那血色如墨，黑的看不见一点的红，就算是血水低落，那一颗颗血珠仍是墨黑色的……
　　原来如今……我的血都是黑的。
　　我强忍着痛，握着步摇的手震颤，却拼尽全力死死抓住。
　　我缓缓的将步摇移到了心口旁，又猛地刺了进去……
　　我紧蹙眉头，身子瘫软，支撑不住，猛地倒在了软塌上。
　　我又拔下了步摇，对准了心脏，准备再一次刺入，
　　“独孤伽罗，你疯了！”
　　杨坚疯了似的冲过来，夺过满是血的步摇，一把将我抱在怀里。
　　他大惊失色，死命地抱住我，浑身都在抖，声音惊恐不已，
　　“你竟敢在我面前自尽！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痛苦的皱眉，可是嘴角却带着报复的快意，
　　“你还是怕……对不对……你怕我死……死在……你前面……对不对？”
　　我笑得很是得意。
　　“你闭嘴，你敢死，我就……”
　　他喘着粗气，早没了半分的淡定。
　　我觉得他根本慌得不知所措，竟是连叫御医都忘了。
　　“……你就如何？”
　　我笑着，颤巍巍的问。
　　“我就……我就立刻废了杨英！杀了杨素，还有要仁寿宫中的所有人给你陪葬！”
　　杨坚怒不可遏，全然没了方寸。
　　“哈哈哈哈哈……”
　　我想大笑，可是发出的声音却是低沉又暗哑，
　　“杨坚……说到底……你还是怕我死……我知道……若是让你痛……报复在你身上……你不怕……可是报复在……我自己身上……你才会害怕……哈哈哈哈哈……杨坚……你这是何苦呢……可惜……命是我的……无论你怎么威胁……我要是想死……你根本挡不住……如此……你怎么跟我斗？呵呵呵呵呵……”
　　“……你！你竟敢拿自己的命来威胁我？！”
　　杨坚的狂怒让他的身子僵硬无比，他抓着我的手卡住我，指甲没入了我的肉里，他想让我感到痛。
　　可越如此，越让他显得无能。
　　“最终是我赢了……”
　　我带着胜利的笑意，有气无力，
　　“我……要离开这里……否则……我立刻就死在……死在你……”
　　“你给我闭嘴！！”
　　杨坚如疾风骤雨般的怒火狠狠的打在我心上，他又变得狂躁一起来，他死命的晃着我，
　　“你给朕听清楚，你是朕的皇后，就算你不认，你也只能是朕的皇后！！你若不想要那皇后玺绶，朕可以拿回去，可是那后位，你必须坐！！必须坐！！听见没有！！”
　　我哧鼻冷笑，他抓住我的衣襟，大吼道，
　　“你给朕听清楚，你必须活着！只要你死，朕方才的话就立刻兑现！绝无虚言！！”
　　“……那你现在……放姚期回来……”
　　我的意识有些模糊，强迫自己清醒，瞪大了虚空的眼睛，想找到焦距。
　　“……”
　　杨坚呼吸极重，想要发火，却又对我无可奈何。
　　“……你放了姚期……放了我……我就保证……我不死……”
　　我声音越来越低，杨坚惊恐的将我按在了怀里，吼道，
　　“我可以放了他……可是我绝不会放过你！”
　　“那就请皇上……从此以后……不再相见……可否？”
　　我凑到他耳边，轻轻的，却是带了讽刺的说。
　　杨坚怒火中烧，将我拉开，他的周身都泛着逆我者亡的戾气，他抓着我的衣襟，恶狠狠地说，
　　“好啊！你以为朕还想再看你这幅恶毒的脸？今日你我诀别，永不相见！”
　　我一听，满意的笑了，
　　“……好……皇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拼尽全力，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玉镯，塞到了他的手上，道，
　　“这个……是你阿娘的东西……今日还你……还有这个步摇……是你送我的……也还给你……从现在起……我什么都不欠你……”
　　杨坚气急败坏，也不顾我身上有伤，猛地将我推到一边。
　　他站了起来，手里攥着玉镯和步摇，怒目圆睁的盯着我，
　　“现在起，你我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言毕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本该如翩翩公子般潇洒，可是映在我迷蒙的双眼里，只隐隐约约看到了一抹狭长的玄色背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渺小，越来越不真实……
　　可是那玄色之下的沉重怒火，犹如暗香一般，即使人不在了，依旧萦绕在我身边。
　　我猛地一吸，周遭依旧是他的味道。
　　今日特别，竟不是龙涎香，而是那好似熟悉，又恍若隔世的檀香……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身上的味道啊……
　　我饥.渴的低头，又闻了闻自己的胸口，可是那沉香之气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的血腥味……
　　杨坚，你我永不相见……
　　这是你说的……
　　今生不再见，来生不再见，永生不再见……
　　就连他日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我们也各走各路，不要再见了……
　　我缓缓地上了眼睛……
　　“娘娘，皇上回京了……”
　　杨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道，
　　“奴婢去传御医。”
　　“传本宫懿旨……今日起，永安宫封宫……排云殿封殿……没有本宫懿旨，任何人不得出入……违者……杀无赦……”

作者有话说

　　自此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