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凰梦》短歌夏商

454、天子之心

　　“太子殿下放心，夫人她无碍。只是s睡着了而已。”
　　耳边传来梅子的声音，她好似在安慰着阿摩。
　　“无妨，本宫在这里等母后醒来便离去。”
　　阿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隐着伤怀。
　　我睁开了眼睛，看到阿摩握着我的手，眸子里竟是闪着水光。
　　“母后，您醒啦？”
　　阿摩见我睁开眼，松了口气。
　　我头痛欲裂，紧促着眉头问道，
　　“本宫怎么了？”
　　“您在大典之上睡着了，”
　　身后的梅子端来了药，阿摩接过，
　　“本宫来喂。”
　　我竟是睡着了？
　　我自己全然不知。
　　“是啊，夫人您睡着了。太子殿下以为您出什么事了，担心不已，于是跟了来，一直待到现在都没合眼。”
　　梅子担忧的看了一眼阿摩，也是不忍，
　　“夫人身子弱，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
　　“我睡了多久？”
　　我的头越发的疼痛，眼睛也模糊不清，我眯着眼睛，才能勉强看清眼前的人。
　　“如今已是第二日晌午了。”
　　梅子回道。
　　有这么久了，阿摩竟是没有合眼。
　　我心疼的看着他。
　　阿摩满脸愁容，端着药吹了吹，递到我嘴边，
　　“母后快把药吃了吧。”
　　阿摩在身边，我心里平静了许多。有这么个儿子陪着，也算是老天待我不薄。
　　“你别担心，母后没事。”
　　我吃了口药，安慰他。
　　“怎会没事？”
　　阿摩眉头紧蹙，杏眸里满是担忧，
　　“儿臣将母后抱上凤辇。可没想到，母后竟是那么轻。”
　　我笑道，
　　“母后老了，自然不似年轻的女孩子那般娇俏。”
　　阿摩紧抿着唇，别过了头。
　　他有些激动，却又不敢在我面前表露太多。半晌平复情绪才恢复过来，声音有些颤抖，
　　“儿臣知道，是父皇做的不对。父皇负了您，才让您如此难过。不过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好好孝敬母后，绝不会让母后忧心。”
　　我见他如是说，不免安慰。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我有些贪心，于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问道，
　　“若是有朝一日，你登基称帝，可是会为了独孤氏满门血债报仇？”
　　我急切于他的答案，紧张又期待。
　　就算是看不清，我也只能拼尽全力的盯着他。
　　我希望得到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阿摩点了点头，
　　“儿臣向母后保证，尉迟氏之罪，绝不会轻易消除。儿臣定斩草除根，为母后报仇！”
　　我见他如此斩钉截铁，放下心来，霎时浑身放松，手也垂了下来。
　　阿摩见状，重新抓住我的手，
　　“可是母后也要答应儿臣，要好好保重自己的凤体。”
　　我疲惫的笑着，语重心长道，
　　“母后要为你计。如今你还看不出来么？你父皇封你为太子，并不是全然自愿。自然，他内心里是瞧不惯地伐的。可是要等他自己转念废立，怕是本宫等不及，于是才会出此下策。可是你也知道，你父皇他向来讨厌别人威胁他。牵扯到皇权利益，就算是本宫也不可以。你父皇心里早就对本宫产生了芥蒂，欲除之而后快。如今若是本宫还留着，怕不仅不能帮你，还会害了你……”
　　阿摩蹙眉望着我，我想他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意说，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艰难的抬起自己的手，轻抚着他的头发。
　　他的眉眼，长得像我，清秀俊俏。可是那神色气度，却像极了他父亲。
　　我突然有些不舍，又有些不忍。
　　以后要丢他一人独自去面对血雨腥风，纵使他足够的狠辣，可是这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天底下又有哪个母亲甘愿自己的儿子去冒这样的危险？
　　“孩子，母后怕是不能再帮你了……如今母后身子不好，正好借机退了去，也算是母后可以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慈爱的瞧着他，将所有的不舍掩去。
　　阿摩回望着我，眼眶红了。
　　这孩子鲜少在我面前哭泣，可是如今已然三十而立，却好似孩童一般，凑到我身边，泪眼如注，倾泻而下。
　　“母后，儿臣不舍您走……儿臣一定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不让母后在受委屈……”
　　我慈爱的笑着，安抚着他，
　　“人生便是如此，都要经历生离死别。你只要记住，母后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母后绝对不会背叛你。你记住就好……”
　　“母后……”
　　阿摩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把头埋进了怀里。
　　他泪如雨下。
　　七尺男儿泪，让我心颤。
　　今日之后，你便不再有母后的庇护，所有的一切便就只有你一人去面对，一人去承受，一人去战斗了。
　　母后会尽所有的努力去帮助你，就算是用我的命，也在所不惜……
　　“母后……”
　　杨英抬起头，泪眼婆娑。他抓着我的手，很是犹豫。半晌，他咬咬牙，问道，
　　“母后……您……能跟儿臣……说句实话么？”
　　我微微蹙眉，不知道他想问什么。
　　杨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顿了顿，声音暗哑，
　　“这些年，儿臣一直有个心结。儿臣自小便知道，母后对儿臣与对其他兄弟姊妹颇为不同。儿臣……儿臣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心头一紧……
　　为什么……
　　我身子有些僵硬，阿摩感受到了我的变化。他神色微暗，声音清幽了些，
　　“母后向来对子嗣凉薄……儿臣看长姊长兄……还有三弟……心里总是害怕……可是儿臣告诉自己，自己在母后的心里是不同的，母后绝对不会抛弃儿臣。所以儿臣自小就知道一定要听母后的话，要孝顺母后。长大后，为了引起母后的重视，儿臣在并州，在江南拼尽全力，为帝国打下江山……母后，儿臣事事都依着您，就连娶妻也是按着您的心思……”
　　“……”
　　我听着，却不知为何心痛起来。
　　我声音颤抖，幽幽的问，
　　“你不喜欢……萧安歌么……”
　　“呵呵……”
　　阿摩的笑里带着苍凉，
　　“儿臣第一次见她……就娶了她……能有什么感情？她很好，是个可以母仪天下的贤妻……可……她不是儿臣想要的……”
　　我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阿摩深沉，却没想到他深沉至此。
　　他竟是能守着个不爱的女人过了这么多年。
　　“那……你有喜欢的……女子么？”
　　“……”
　　阿摩身子一紧，我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
　　他松开了我的手，
　　“有。可是她死了。”
　　我笑了，点了点头。
　　也好……
　　死了，就没有牵挂了。
　　阿摩站了起来，垂目望着我，
　　“母后，是儿臣……是儿臣亲手斩下了她的头颅。”
　　他眼里含着泪，可是却笑着，笑的悲凉。
　　他后退了一步，道，
　　“那是在陈国，她和陈叔宝一起躲到了那口井里。我第一眼见到她充满了鄙夷……可是……”
　　阿摩低头笑着，竟是有些向往，他道，
　　“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女……我当即就下令要择日将其斩首……我想着，反正她都要死了，跟她说些心里话，她也没机会告诉旁的人……可她不愧是陈叔宝放在心里的女人……那一道道饭菜，我吃着就感觉亲切……好似……好似我想象中的妻子，母亲才会烧出来的一样……”
　　阿摩神色微变，抬头望向了我，
　　“我问她，一个母亲……会不会把自己的一个儿子，当做另一个儿子的影子，加倍疼爱……只是因为他有颗泪痣……”
　　我睁开了眼睛，好似盾击，胸口猛地闷了一口血……
　　我的长子……
　　我的英儿……
　　眼泪不受控制的溢了出来
　　“是……是谁……”
　　我咬着牙，艰难的问道，
　　“是谁……告诉你……你长兄的事的……？”
　　“……”
　　一滴泪划过阿摩的脸颊，他声音颤抖着说，
　　“那……就是真的了……儿臣就是长兄的代替品……连名字都一样……母后，儿臣不喜自己的名字……”
　　“阿摩……”
　　我突然身心俱疲，呼吸有些不畅。
　　我有预感，或许，一切都是假象，我早就失去这个儿子了……
　　“阿娘，”
　　阿摩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半晌再睁开，眼里早已没了什么情绪，
　　“阿娘，儿臣不怨您。毕竟，那个长兄也是阿娘的孩子……他死于非命……阿娘心里有郁结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儿臣自知道这些，便就如梦初醒。儿臣想保住自己的命，就只能靠自己。儿臣必须成为母后不可缺少的依靠，互相仪仗，才不会被抛弃。她告诉我，就算同样是自己的孩子，母亲也会有亲疏。可是她也告诉我，母后对我的心意，绝不可能是假的。就像……就像她……愿意为了自己孩子的性命……而慷慨赴死……”
　　杨英说的艰难，断断续续，半晌才说了出来。
　　他站立不稳，扶住了一旁的柱子，眼里充满了悲痛和狠厉，他咬咬牙，道，
　　“是她……是她让我……让我亲手砍下她的头颅……即使我做不到……我也一定要做……后来我想……对啊，母后教过儿臣，要想成为君王，便就不能有软肋……我在并州杀了那么多人……本就不会再痛苦了……可是对着她，我好像被活生生剜心一般……连剑都拿不稳……那时我便就知道……她死了……我才能变成一个合格的太子，一个合格的帝王。”
　　我心中绞痛，心下悲凉。
　　我一直以为我还有个儿子在身边……
　　原来……
　　我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绝望又安心，点了点头，
　　“好……好……很好……不愧是本宫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
　　“母后放心，母后的仇，儿臣一定会报。该尽的孝道，儿臣也定会尽到。”
　　“好……希望你不要让母后失望……”
　　我紧闭双眼，嘴里的腥甜被我拼命的咽了下去。
　　“母后放心，儿臣保证，一定能成为一个名垂千古的圣君。”
　　阿摩跪了下来，对我磕了三个响头。
　　是么……
　　是圣君，还是暴君，这些都在一念之间。
　　可惜……
　　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母后保重凤体，儿臣心愿已了，这就告退了。”
　　他起身，又对我恭敬行礼。
　　再直起身子的时候，眼里没有了任何的暖意。
　　那是作为一个帝王该有的决绝，是一个天子才会有的凌然之气。
　　他转过身，决然离去。
　　噗……
　　血喷了出来……
　　妖艳的血色刺眼……
　　我也放下了一桩心事……
　　这个孩子，我已经无可奈何了……
　　纵使心里挂念，却早已无能为力了……
　　也好……
　　也去了不必要的牵挂……
　　但愿你，到头来，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