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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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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脚步声,步伐沉重,带着些许的血腥气息。
我可以感受到那嗜血的盘龙剑紧握在他的手上,血水顺着长剑滴落,连成一串。
便像是一串串走入绝路的血脚印,伴着阴间厉鬼的气息,扑面而来。
咚,咚,咚,咚……
一步一步,独孤罗步入了大殿,停在了大殿中央。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转过了身子,对上的,是一双早已疯狂的嗜血瞳眸。
他面色晦暗,发髻凌乱,脸上,身上,剑上,布满了斑斑血迹。
那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座大殿,刺鼻的让人作呕。
他的眼里只有怒火,还有杀气。
那是一种因为背叛,欺骗而燃起的熊熊业火,早已燎原。
如今映在他眼中的我,是一个背信弃义,可以利用亲缘,可以随意弑杀,心中冷血的恶魔。
他眸中的厌恶,让我心中阵痛。
然而面上,我的冷冽竟是不下与他。
我对他失望,很失望。
若是他想来取我的性命,他全然可以提刀来取。
然而他却大闹府邸,伤了那么多人。
他的痛可以由我来承受,我该承受。
可是,他却因为自己的伤痛,而强加与其他无辜的人,强加与他的儿子和侄儿。
如此,何来一个铮铮男儿的担当,何来一家之主的稳重威严。
我对他失望透了!失望透顶!
他嘴角微颤着,咬着牙,好似怒视仇人一般的盯着我。
他站定,猛地抬起盘龙剑,剑锋瞄准了我。
哼……
我冷笑一声,一步步的走下台阶,走向大殿中央,走向他。
他的剑锋随着我移动,一刻也不曾离开我。
我走着,他的剑锋跟着,若是我再近些,他便完全可以一剑封喉。
我冷眼撇着他,淡然的走着,嘴角带着冷笑。
“长兄,你若是来寻仇的,你便可以动手。若不是,今日怕是你也无法安稳的走出这大殿了。”
我停下脚步,直视着剑锋,以及剑锋之后他慑人的瞳眸。
“你给我个理由。”
独孤罗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
我盯着他不说话,半晌,冷笑道,
“长兄……你我不是一类人……无论我的理由有多充分……都说服不了你。”
“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还要这样做!”
独孤罗咬牙切齿,指着我的剑锋随之颤抖。
“是啊……我为何这样做,我这样做,害死了一心为我的人,害了冯小怜宝贵的一生,害的自己兄妹反目,我为何要这样做啊……”
我叹了口气,语气里携了淡淡的忧伤,悠然说着,侧目瞟向了他。
“若是为了自己,我全然可以按照阿延最早的计划,牺牲了何洪珍,抛弃你们一个人跑回大周,你说是也不是,长兄?”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做这些口舌之争!”
独孤罗怒发冲冠,他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剑柄,上前了一步,将盘龙剑顶在了我的脖颈上。
“呵呵呵呵呵……”
我未曾退缩,而是站在原地,将自己的脖颈全然袒露在他的面前,
“长兄,你可知,我曾用这把剑,将我们家的仇人宇文护戳的千疮百孔。在平阳,我看着那个叫秦敛的小士卒为了护佑这把剑,活生生的被城墙活埋。这把剑上染了太多的仇恨和鲜血,可是越发的,我却更加的喜爱这把剑。因为这把剑上,有我求生的信念,也有我所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有有了权利,我才能主导自己的命运,只有有了权利,我才有能力去建设一个我理想中的国家。长兄,王霸之术便是如此,有放的上台面的千秋伟业,便有台面下一切肮脏龌龊的交易。我从来不是一个仁善之人,便也从不奢求自己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我只要能达到目的,能实现我的理想,便就足够。纵使是我做不到,阿延也能做到。纵使是他也做不到,那我们的子子孙孙,千秋万代之后,也定能做到!”
我狠厉的盯着他,咬牙上前,剑锋刺进了我的脖颈。
那尖刻的疼痛袭来,我却面无惧色。
然而独孤罗却好似突然起了恻隐之心,他心下一晃,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长兄,我不想为自己的卑劣寻找接口,我只是想与你说我曾与冯小怜说过的同样的话‘若是再来一次,我一样会如此做。’我不后悔。”
“不后悔?哈哈哈哈哈哈!”
独孤罗道,
“你达到了你的目的,你没有心,你当然不后悔!可是我们呢?我们一片真心待你,可你却把我们都当棋子,把我们玩弄于鼓掌之间!你巧舌如簧,如此卑鄙无耻之事,你竟还是能当做自己的功绩,说出来竟是毫无愧色!独孤伽罗,你根本不配为人!”
“不配为人?”
我怒极反笑,又上前了一步,
“长兄,我说了,我们不是一类人。若是我,为了国家统一,民族团结,我乐于当一个棋子,我感到无限容光!可你们呢,呵呵呵呵……为了所谓的男女之情,抛弃大义,为我所不齿!”
“你简直不可理喻!”
独孤罗怒斥。
“我本就是个不可理喻之人!当初在平阳,你眼见我杀了那一对母子,却因为顾念你我的兄妹情意而任我为之!当初皆因私念而眼看他人身死,今日亦是因私情而在这里大吵大闹!长兄啊长兄,你到底是为天下大义,还是为了一己私利,你好好想清楚!”
我毫不退让。
若是要摊牌,便就将一切都说清楚。
“你……你……简直是疯了!天底下的大道理我懂得没你多,但是也不会被你这几句话便蒙蔽!你背叛我,迫害我最在意的人!这便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你害死了小怜,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害死小怜?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的直不起腰,急忙扶着自己的胸口为自己缓气,
“长兄,你难道还不明白么?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冯小怜不可以进我独孤府邸,可是你却不死心,为了自己的私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寻她,去打扰她!长兄,你这是在逼着我动手解决了她!”
我神色聚变,指着他怒道,
“连冯小怜都知晓,若是她与你有瓜葛,必死无疑。然而你只是沉浸在自己的那份柔情里不能自拔!你还在说,是我害死的她吗?若是没有你,我或许还能让她再多活几年,可是就是因为你,她必须!立刻!马上死在我面前!!”
我怒目切齿,一字一句,狠命的戳着独孤罗的心。
他震惊的盯着我,眼中已经溢满了绝望暴怒。
可是独孤罗是何许人也,他从不曾言败,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我的每一字,都像是重拳击打在他的胸口。
他心中怒火骤燃,因为我赤裸裸揭开的真相,而勃然大怒。
他怒容满面,喘着粗气火冒三丈。
“你给我闭嘴!你这个贱人!我今日便就在此了结了你!”
他怒吼一声,扬起盘龙剑便就劈了下来。
我心下一惊,漏了一拍。
顷刻之间,那盘龙剑已然落下。
我来不及反应,只能任那寒光乍现在眼前,闭上了眼睛。
今日……便就是我的末日了么……
咣……
耳边突然响起兵器撞击之声,我猛地一惊,睁开双眼。
只见普六茹坚已然挡在了我的面前,一柄长剑打开了独孤罗的盘龙剑。
盘龙剑应声掉落,而普六茹坚则是拿着利刃对准了独孤罗,
“你若是再敢伤她,我不仅要你死,也要你儿子陪葬。”
普六茹坚低沉的声音沉静清澈,然而在我听来却是毛骨悚然。
那冷冽的气息,已然刺骨,让我背脊发凉。
他的表情不再淡定,而是熊熊怒火灼烧在眸中。
我看得出来,他真真动了杀机。
“阿延!”
我见状,立刻拉住了他的袖口,
“不可!”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独孤罗突然狂笑起来,他笑的不能自抑,指着我们道,
“你们两个人……简直狼心狗肺!我告诉你独孤伽罗,你是我们独孤氏的耻辱!知道吗?耻辱!!”
我站在普六茹坚身后震惊的看向他,当他置气般的朝我吼之时,我突然心中一凉,浑身僵硬。
那简直,那简直是鄙夷到了极点的样子。
我心间不由得一阵剧痛,用手紧紧的抓住了衣襟,面色痛苦。
“你给我住嘴……”
普六茹坚一双眸子已然是杀气满盈,他低沉的声音阴郁的像深渊里逼人的寒气,道,
“你辱我夫人,便是辱我!”
独孤罗的模样,像极了第一次遇见我之时那般憎恶的样子。
为了伤害我,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他全然不把普六茹坚的话当做一回事,他将盘龙捡了起来,抬剑指着我们道,
“独孤伽罗,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长兄,你也不再是我妹妹。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只有血海深仇!只要我活着,定然有一天,我会来找你报仇的!”
独孤罗言毕,便头也不回的朝大殿外走去。
殿外站满了整装以待的禁卫军,然而独孤罗好似全然没有看到他们,拎着带血的盘龙剑便朝他们走去。
“站住……”
普六茹坚侧过脸,一双毒辣的凤眼紧盯着他。
独孤罗全然不理会,继续往前。
普六茹坚终于被激怒,他突然向前,一剑刺穿了独孤罗的左肩。
“啊!!”
我惊恐的尖叫了一声,而独孤罗却是全然未曾反应过来。
他终于停在了原地,低头震惊的看着从背后刺穿过来的已然饮血的长剑。
普六茹坚不等他回应,反手一用力,将长剑拔出。
然而还未等独孤罗有所反应,普六茹坚的第二剑又刺进了他的左肩。
“噗……”
独孤罗嘴里溢出了血,门外的禁卫军皆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左丞相。
平日里淡然严肃,又颇为贵气的左丞相,竟是自己动手刺穿了自己大舅子的左肩。
“阿延!!”
我终于反应了过来,失声尖叫。
“你站在原地不许动!”
普六茹坚低怒的命令我,我竟是不由自主的听从了他的指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既是断绝兄妹关系,那阿罗替你扛得那两剑,你也要一模一样的还回来!”
普六茹坚沉声作答,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的激动与愤怒。
然而便是这样沉稳冷静的声音,却让人更加的惊惧与胆寒。
普六茹坚犀利的眸子里仍是怒火灼烈,他并没有息怒。
然而他侧头看了我一眼,见我震惊不已的样子,最终将自己的怒火压了一下来。
他一剑抽出,冷眼示意门外的禁卫军进殿,将独孤罗架了起来,嘴里塞上了麻布。
“长兄!”
我见状急忙想上前,而普六茹坚抬手挡住了我的去路。
“左丞相,夫人!可是有大碍?”
长孙平见独孤罗也被制服,上前行礼问道。
普六茹坚一脸冷漠的将长剑扔给了长孙平,接过何泉递过来的绢帕,轻轻的擦了擦手,
“寻御医给他诊治。”
普六茹坚冷声命令着,
“等他好了,给我……”
他说道一半,却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我。
我盯着已然不清醒的独孤罗,闪避着目光,却又小心翼翼的看向了他。
“你想让我如何处置他?”
普六茹坚见我如此,转过了身,拿那绢帕压住了我脖颈间的伤口。
他眼中的怒火再一次被燃起,而我眼中的泪珠却是在他这突如其来的温存融化下,倾泻而下。
普六茹坚最终被我的泪水征服,他的态度软了下来,轻抚着我的脸,将我的泪水擦掉。
我努力的挤出一个微笑,道,
“我……没事……我只求你……留他一条命。”
我断断续续,艰难的说着。
普六茹坚眼里终是流露出了疼惜,纵使不愿,他仍是点了点头。
“左丞相,贺若弼将军和卫国公夫人殿外求见。”
下人禀报,何泉转述。
普六茹坚摸了摸我的头,道,
“不必见了。穿我的诏令,独孤罗除去一切职位,保留其卫国公爵位,圈禁卫国公府。没有我或者夫人的诏令,从即日起永世不得出!”
我知晓,这已是普六茹坚能给予的最大的恩赐。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嘴里幽幽道,
“多谢……多谢……开恩……”
我说着,双腿瘫软,便就想跪。
普六茹坚立刻扶住了我,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圈在了怀里。
我没有回应,只是呆呆的便就任他抱着。
长孙平和何泉见状,便知趣的离开。
普六茹坚的下巴顶着我的额头,嘴里幽幽道,
“有我呢……你一直都有我……”
“阿延……”
我的声音颤抖着,身子也抖着。
在他说出口的一刹那,抑制不住泪水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声音哽咽,
“从今日起……我就只有你了……”
身后的双手抱得更加的紧,我闭上了眼睛,再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