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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宴饮高阁再见亲(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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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素年一路想着心事,身后侍女默默跟着,不知觉已来到了东苑后花园。
“公主……”蓝枫在身后叫着素年,声音带着一丝惊讶。
“怎么了?”苏素年回过神来,微笑着看着自己从小到大的贴身侍女。
“有人,好像是杨大人。”
苏素年转过身,遥望向那一个清瘦的绛红色的身影。一个恍惚。
仿佛回到了自己八岁那一年,惊鸿一瞥后留下的是无穷无尽的缱绻情思。
“臣杨逸参见公主殿下。”杨怀袖看见苏素年向她走来,跪拜行礼,平整的绛红色衣袍压出了一道褶皱。
“平身。”
“谢公主殿下。”杨逸直起身来,眼睛又正对上苏素年的眼睛。
我当时若是看清了她的脸,她应该也有这样一对清明的眼神吧……苏素年暗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杨逸只不过在这里站了一会罢了。
这个,她当年也站过的地方。
“杨逸,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回殿下,臣贪看御花园景色,不自觉走到这里的。”
苏素年盯着杨怀袖的眼睛,看见的,仍然是一片波澜不惊。
苏素年四处缓缓走动着,像是在无意识地散步:“你可认识沈雪?”
“一面之缘。”
“嗯,好。”苏素年突然回头朝怀袖粲然一笑:“状元郎如今作为中书省参议,文华殿大学士,可要好好为父皇效力。为同朝士子做一个表率啊。”
“那是自然,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蓝枫你速去把本宫珍藏的那坛竹叶青拿过来,本宫要在这里赏月,杨逸你可有兴趣陪本宫一同赏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苏素年看着怀袖在绛红色衣袍的映衬下本来显得异常白皙的脸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霜,光华流转,朱砂鲜艳如血,心内不由得又为这个男子的风华惊叹了一番。
“却之不恭,公主请。”杨怀袖等素年坐下后,也端坐下来。
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相对静默无言,月光如银如霜,身旁的那梨树上,梨花虽然没有完全绽放,花苞却也在这月光的渲染下显得无比皎洁。
它染白了一切的东西,石凳石桌,一树绿叶花苞,还有,相对静坐无言的两人的头发。
“公主,酒来了。”就在两人坐下一段时间后,蓝枫来到了两人跟前,到了两人的沉默。
“你下去吧。”苏素年摆了摆手,拿起酒壶,给杨怀袖和自己满满斟了两杯酒,放在怀袖面前:“杨大人尝尝,这是今年新进贡的竹叶青。”
“公主亲自斟酒,臣惶恐。”怀袖双手端起酒杯:“敬公主殿下。”一口喝了下去。
“杨大人真是好酒量,鹿鸣宴上喝了那么多酒,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喝下本宫的竹叶青。”苏素年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微笑着看着杨怀袖。
“实不相瞒,臣学过几日微末武艺,因为内息调节的关系,酒量较之平常人确是要好一些。”
苏素年没想到杨逸就这样直接地说出来了身怀武艺的事情,不自主地又看向她的眼睛,仍然是一片纯黑的清明,让人看不出任何算计与欺瞒的成分。
苏素年不由得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刚刚与杨大人坐下,素年与杨大人相对无言。说来奇怪,若是常人,当是觉得有几分尴尬,但是素年方才与杨大人静坐于此,却丝毫没有这番感觉。”苏素年把玩着手中的白瓷酒杯,对着杨怀袖嫣然一笑:“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杨怀袖起身拿起酒壶,斟满酒杯,袍袖微动,一杯入喉,清雅地微笑着说:“臣亦有此感。”
“那杨大人可真称得上素年的知己了。”
“公主殿下折煞微臣了,知己不敢,只是臣刚好了解了殿下的意思罢了。”
苏素年又是一笑:“素年知道杨大人颖悟。杨大人才冠当朝,父皇对你的文章都赞不绝口,今夜月色这么好,杨大人可有妙词?”
“妙词不敢,若论吟诗作对,陛下乃是个中翘楚,殿下更是深得陛下当年风采,臣不敢班门弄斧。”
“杨大人不必谦虚,不作词也罢,今日,素年就与杨大人畅谈一番,有所请教才不会白白浪费了和当朝第一才子洽谈的机会啊。”
说罢,素年站起身来,走到怀袖身旁,手腕抬起,斟酒。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夜,带着月光的夜,如此漫长而短暂。
……
“公主,该去给陛下请请安了。”瞅着天边升起的太阳,蓝枫走到交谈了一夜的两人跟前提醒着。
“嗯,本宫知道了。”苏素年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来,面带欣喜之色,笑着对杨怀袖说:“昨夜与杨大人一番攀谈,杨大人不愧为我朝第一才子,见识当真超出常人,素年日后还要向杨大人多多请教才是。现在素年要去向父皇请安,杨大人回去休息片刻准备走马上任吧。”
“是,公主。臣告退。”怀袖站起身来,对着素年行完礼后,转身离开了东苑后花园。
“走吧。”苏素年站起身来,走向苏甘理政所居的勤政殿。
“嗷呜!”刚刚下轿的杨怀袖还没回过神来,就伸手接住了一个毛茸茸的白团。
“劳声……看来到了金陵的日子你过得着实不错,重了这么多。”杨怀袖摸了摸扑上来窝在自己怀里的劳声的耳朵,轻笑着说。
“三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你昨晚一晚上没回来,我担心死了。”怀袖抬起头,看见弋瑶尘红着眼眶站在门口,杨璎低着头站在身后。
“我没事,我不是叫了璎儿先回来给你们说一声吗。二师姐呢?”杨怀袖笑着走上前去,摸了摸弋瑶尘的脑袋。
“二师姐还没回来……”弋瑶尘揉了揉眼睛仰头回答说。
“还真是乐不思蜀呢……也罢。”杨怀袖低声嘀咕了两句,转身面对杨璎说:“璎儿,备水,我要洗浴。”
“一夜未归,公子此行可是有所所获?”
“果然是瞒不过璎儿你。”洗浴完后的杨怀袖穿着白色衣袍坐在桌旁,举起碧潭飘雪浅啜一口,纯黑的眼眸盯着摩挲茶杯的手指:“璎儿,我昨夜和长公主在东苑后花园里长谈了一晚。”
“当今陛下有三子两女,嫡子苏药过于仁厚,苏萼庸碌,庶子苏蓦虽然聪慧,年岁太小且非嫡出,即使李家有什么动作,沈家也会压制下去。苏婉仪我不了解,但这庶出的身份也注定不会掀起什么波折。唯有这嫡长公主苏素年……”杨怀袖摁着眉心的朱砂,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心思缜密,待人处事有着宽严相济的原则,政治见地虽不及宋殿章那些老狐狸,却也是条理明晰,假以时日,必成气候。再以陛下对她的宠爱程度来看……”
“公子认为,长公主有可能是第二个……武周?”
“谁知道呢?这个不重要,朝堂变局再大,我只需要保护好我杨家就够了。看她昨晚的意思,陛下,是没有放过沈氏,还有宋家和李家。”说到这里,杨怀袖突然低头轻嗤了一声:“想同时解决掉杨沈宋李,未免胃口太大了一些,看来陛下实在是被逼急了,这矛头,就让我来帮您对准吧……”
“什么?父皇你想让我来主持操办一个月后的藩王朝会?”看着苏甘带着笑意的面孔,苏素年带着些许惊讶询问道。
“对,你现在就可以着手准备了,前面的工作父皇差不多都给你铺垫好了,你只需要再细化一下就可以了。”
“可是,父皇,从前朝开始,历届的藩王朝会都是由储君操办的,因为您没有立太子,上一次的藩王朝会是您操办,这一次……”
“朕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朕的儿女中到底谁有那见地来继承朕的这大好河山,到底谁才是天命所赐,众望所归,到底谁才是朕最心仪的孩子!”苏甘朗声说道,玄黑色的常服被风微微吹动,阴柔清秀的脸上满是庄重威严。
苏素年心中一震,直直地跪下去:“素年定当不辱圣命,全力持办藩王朝会!”
一个月后。
“父亲,你可算来了。”看见沈横舟的沈雾喜不自禁,离开正在和自己攀谈的官员走向沈横舟。
“雪儿呢?”沈横舟朝着沈雾点了点头,摸了摸下颚上一寸的胡须,询问道。
“那边,我带您过去。”
“怎么在金陵滞留了这么久?还飞鸽传书回来说事情有变,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横舟边走边压低声音对着沈雾说。
“此时说来话长,等会儿坐下再向父亲细说。”
沈横舟点了点头,跟着沈雾走向沈雪。
“父亲!”正在和苏婉仪说话的沈雪听见沈横舟的声音,回过头来,惊喜地叫着。
“嗯,雪儿,多日不见,你清减了不少。”沈横舟看着自己平素最为疼爱的二女儿,心里一阵心疼。
“父亲,无妨,女儿很好。”沈雪面带安慰神色朝着沈横舟轻松一笑。
“婉仪见过护国公。”在一旁的苏婉仪走上前来,向着沈横舟施礼。
“二公主啊,多年不见,已经长成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了,上一次见你,你还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呢,哈哈,你们长大了,老夫老了。”
“护国公您说哪里的话,您的英姿不减当年啊。”
“好了好了,别站在这里客套了,咱们去坐下说话,婉仪,那我就和父亲先过去了。”
“嗯,去吧去吧。我也去找我母妃去了。”
……
“照你这样说来,宋殿章不愿意让霜儿回荆州,或者说,就算我真的把雪儿嫁给宋苍那家伙,霜儿回来的可能性也不大?”听完沈雾的陈述,沈横舟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没错,父亲。”
“谁是杨逸?”沈横舟视线扫向朝臣。
“坐在座位上埋着头的那个。”沈雾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妹妹,心里更加坚定了要把杨逸招为自己妹夫的想法。
“不错,的确是人中龙凤。”沈横舟满意地捋了捋胡子。
“编修锦史,才气纵横。中书议政,见解独到。上任以来的一个月,陛下都连连称道,多次纳谏,大有大肆提拔的趋势。”
仿佛感觉到了远处的几道目光,杨怀袖抬起头来,朝着沈横舟等人微微一笑,又埋下头去。
“倒是有一副好皮相……”沈横舟点了点头,“的确是做我女婿的不二人选。”
看着笑盈盈的父兄,沈雪看向那个身着绛红色官袍的清瘦身影,不由得发起了呆。
那样一个清雅的人,若是喜欢上一个人,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公子,等一会儿王爷来了怎么办?”站在杨怀袖身后的杨璎轻声询问道。
“根据杨璟的汇报,父王应该在朝会一半才能到,我一会儿就随便找个理由先行离开就是。”
“南宁王呢?宴席都要开始了怎么还没来?”看着藩王位空空的第一位,苏甘不悦地说。
“回陛下,王爷因为走的水路,又前几日天气不是很好,便今个儿才到京城,一会儿就可以到了。”听到苏甘质疑,早就候在殿下的杨璟上前跪倒,恭敬地回答着。
“嗯,好。”苏甘点了点头。
杨怀袖垂下眼帘,走到殿正中行礼:“陛下,臣想起昨日中书省经手的几道折子还有一些问题,特向陛下告个假,今日的藩王朝会,臣可否缺个席。”
“诶,杨爱卿平日里操心政事公务,还要主编《锦史》,若是今日朕再让你回去办公,岂不是显得朕太不爱惜臣子了!去坐下坐下,今日这么好的日子,别扫了大家的兴。”苏甘笑着挥挥手,无奈,杨怀袖只能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杨怀袖拿起酒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得有了那么一丝丝焦躁。
她平日沉静若水,整个人无论何时都镇静自若,透着一种淡漠高贵,这世上,能够影响她情绪的人不多,除了敬若神明的师父,素未谋面的娘亲,便是将自己养大的父王了。
无论是让自己从小以世子的身份长大还是将自己送到桃花谷学艺,她都始终坚信父王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杨念是她的父亲,也是她这辈子除了师父之外最敬重最信任的人。她这次如此自行其是,不知道父王发现了会是怎样的情景。
正在这样胡思乱想地找着可以脱身的办法时,只听见殿外太监一声呼喊:“南宁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