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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啊,你怎么又不去了?”
      心菇提着逸凡买的水果篮,瞪大眼睛表示疑惑不解。都到医院门口了,还不进去是什么道理。
      “我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这时刚好一个护士推着轮椅经过,轮椅上是一个挂着点滴面色惨白的病人。逸凡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无论是他刚刚说的话,还是现在的神情都相对欠揍。
      “那我说一起去医院的时候,你干嘛答应啊?!”
      “来之前没想到这么难闻,抱歉,很少来医院,忘记这味道了。”
      “你真是个没同情心的冷血动物!早知道不叫你来了!”
      “那你就当我没来过好了,去看他也别提我。”
      “谁要提你,谢谢你破费了,浪费陆学长宝贵的时间真对不起了!”
      心菇气呼呼地跑向楼上住院区。
      傻瓜,总不见得你刚说是来看梁爽我拔腿就跑,一太没风度,二会引起你怀疑。这样找个歪理由,你除了讨厌我以外,不会和他说起我,更不会多事。
      一种惋惜失望的心情涌上心头,可是这样,以后和她不会再有交集了吧?逸凡承认前两个小时的相处后,的确对这丫头有些好感。他从没见过这种女孩,单纯到不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帮助一个不相干的过气学生会会长没有任何好处,学校高压封锁了消息,要求学生三缄其口,所以她的同学才会让她别没事找事。你可以说她太善良,也可以是太愚蠢。逸凡抬头看着她一个个询问护士的身影,丢下一句:“蠢丫头。”

      梁爽妈妈因心菇的到访喜出望外,充满了感激甚至有点哽咽。现在居然还有同学来看他!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自杀,痛心疾首也庆幸发现及时捡回来一条命。现在儿子身体康复情况也不错,但心理出了疾病,医生也说他情绪极低,不好好引导可能会二次自杀。看着他这副比死还难受的样子,家人心痛不已又无可奈何,但他们坚决不让转入精神科,怎么能承认自己的孩子是神经病呢!
      病房里的梁爽靠着雪白的枕头半倚而坐,脖子上贴着药膏,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灰暗的脸上。自从入院,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按照医生家人的指示行动,换药,下床,吃饭,睡觉……不再有自己意识控制的行动。
      “ 梁爽啊,你看谁来了,你的同学董心菇看你来了,好好和她聊聊啊。”妈妈盼望心菇对梁爽能起一点作用。心菇在他床边的椅子坐下,他好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眼珠间或转一下。
      “你还记得我么,我比你低一届,好吧,你好像是忘了。那天在语文办公室里,你把复习资料借给我了,我下午的课上完了就想找你还的,可是下午就听说你……,现在还给你。”心菇从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学习尖子的复习资料都是独家绝学,武功秘籍,绝不外借,但那天心灰意冷的梁爽路过办公室,看见“只有课本,不记笔记”的心菇正在被老师狂训“没有笔记这节课不许上,呆在办公室补出来”,想着人之将死,其行也善,去储藏室翻出了高一的笔记本,拿给了心菇替她解了围。
      突然间,梁爽像被激怒的狮子,夺过笔记本,疯狂地撕了起来。他的面孔扭曲了,眼睛布满血丝,喉咙发出低沉的怒吼。心菇吓坏了,拼命抓住他的手想阻止他的举动,但没用,笔记还是在他的摧残下只剩一张张面目全非的碎片。
      “你到底在干什么,这可是你高一一年的心血呀!”
      “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梁爽说出了一个月来第一句话。
      心菇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能告诉我吗?”
      他转过头去,迎上了心菇温柔的目光,好似一汪清水。“告诉你,你能理解我吗?”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能不能理解?”
      面对这么一个坦率真诚的女孩,他心防完全卸下,“我活了十几年完全是失败人生。我对不起父母……”一个落地凤凰的苦水伴随眼泪流下决堤般吐出。
      “你真的是逊毙了!”
      他完全没料到心菇会骂他一句,停止了抽泣,愣在那里。
      “不就成绩退步了,就要去死啊!那我从入学没出过班级倒数五名,被老师三天一小骂,五天请家长,还被同学取了个‘垫底小公主’的外号,是不是要被五马分尸啊!”
      梁爽抓了一下被子,没说话。
      “你最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你是为你自己活的!你身上还有十几亿个细胞只为你一个人活,凭什么自暴自弃,凭什么放弃自己!”
      “我不想这样没希望的活着,将来会发生更惨的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去应对……我害怕……是的,我很没出息……”
      “那你继续活着,随便干什么,反正你什么都没有了,人生的低谷你干什么都是向上的。呐,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说不定有好事呢,老天没收你,让你回到人间,必定有他老人家的道理。”
      他仰起头看着心菇,身体有些颤抖。心菇嫣然一笑,美好又治愈。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让阳光完全投入病房,转过身来指着窗外“我过来的时候,看见路边的花朵,没有人注意过它们,它们只为自己绽放,也很美不是吗?如果你觉得一下子不可能,那就慢慢来吧。”
      ……
      心菇临走时,他喊住了她,“等一下……”

      手机闪亮了一下,一条简讯钻进了逸凡的收件箱,他打开看了一眼,是妈妈要来看自己。他惊讶地发现心里还会激动一下,但仍然无比平静地把手机塞进裤兜,拿着书包走进学校。
      今天的学校骚动不安,大家三五成群地嘀嘀咕咕着。
      “梁爽回来上课了!!!”
      “啊!他不是……”
      “嘘嘘嘘,小声点!”
      “他怎么会回来的,要是我,肯定躲家里没脸见人了。”
      噢,看来那丫头成功了,有意思。逸凡上扬了下嘴角。

      空无一人的阶梯教室里,梁爽在数学本上奋笔疾书,掉了几天课,快跟不上。虽然对回校后同学异样的眼光有心理准备,但现实还是残酷了百倍。他想躲回病床上的被窝里。这时,门开了,他看见逸凡走了进来,背后起了一阵透骨的寒意。直到这一刻,他还是很害怕看见逸凡,害怕从他的嘴里又说出什么让自己窒息的话。逸凡一步步走向他,他连笔都快握不住了。
      逸凡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甩了一本书在桌上,还是一脸的冷酷,“这是你不在这段时间上课的笔记。”没有片刻停留,走出了门。
      梁爽打开本子,上面工工整整把课堂要点用两种颜色的笔标示地清清楚楚,只要有点功底的人都可以一目了然地完全掌握。要知道,逸凡从不记笔记(当然和心菇不一样啦,她是来不及记),连书都是好像从没打开过的崭新。梁爽眼角流出一滴清泪。

      C市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厅里站着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的逸凡,前一个小时他接到妈妈电话,北京有个case谈不了必须立刻去机场,赶在明早抢占时机。他还是去了妈妈下榻的酒店,也许能在大堂见一面呢。
      但是没有……
      走出酒店,仰望天空,月藏云中,星星寥落,现在该去哪里呢?今天保姆放假,回家是一个人,在外也是一个人。逸凡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提了下围巾,把嘴角的悲凉掖进围巾,却还是掩不住眼中的凄楚。
      “求求你啦,我只弹一支曲子,今天我必须要弹这只曲子!”
      “不行不行,我们关门了,你去别家吧!”
      琴行老板不顾双手合十苦苦哀求地心菇,把门硬生生锁上了。
      心菇垂头丧气地只好离开,猛然发现不远处逸凡正看着自己。她没有理会这个冷血动物,裹紧大衣从他身边匆匆走过。
      “喂,不认识了?”
      “我有事赶时间。”
      “你怎么不问问我能不能帮你找到琴呢?”
      “真的?”
      “当然,跟我来。”
      心菇随着他来到刚刚离开的酒店,惊奇地问:“怎么到这来了?”
      “你不是要弹琴吗?顶层的宴会厅有架钢琴,而且今天没有婚礼没有酒宴,应该没人用。”
      “不行的哦,我和爸爸来过这里,宴会厅要提前好几周预订,这么唐突地去,人家怎么会答应啦?”心菇着急地提醒他。
      逸凡好像没听见一样,推门而去,心菇只好也进去了。
      前台小姐恭恭敬敬地向逸凡鞠了一躬,“您好,陆少爷,有什么能您服务的吗?”
      “我今晚需要宴会厅。”
      “好的。”前台小姐打了个电话,然后笑容满面地说道:“可以了,陆少爷,这是钥匙。”
      看得心菇简直目瞪口呆。
      观光电梯里,心菇问:“为什么?”
      “我老爸和这家酒店有合作。”
      哦,原来是暴发户的儿子,难怪整天拽得个二五八万似得。心菇祖上是名门望族,虽然到这一代有点式微了,但她还是可以鄙夷这种没内涵的土豪。
      宴会厅里金碧辉煌,就连餐具的摆台都很大气。豪华的装修衬托着台上的斯坦威三角钢琴更加雍容华贵。心菇缓缓地打开琴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刚到六级的水平可以触碰它。
      “赶紧开始吧,我洗耳恭听。”逸凡背对她,望着楼下车水马龙霓虹耀眼的城市。
      明媚轻婉的旋律在空气中弥散,流淌的音符带着听者走过一段跌汤起伏的旅程,所传递的丝丝情怀像一个少女在月下轻吟浅唱。巴洛克式的双旋律贯穿始终,好似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的追随,飞蛾扑火,酣畅淋漓。
      逸凡震惊了,这不是经典名曲,不是原声大碟,更不是流行改编。他不敢相信地回过头去看着心菇。
      最后一个和弦结束了全曲。心菇闭上了眼睛,楚楚动人,望之见怜。
      半晌,逸凡才想起了鼓掌。
      “你自己写的曲子。”
      “不是,是我祖奶奶写的。”
      “她真的非常有才华!”
      逸凡惊叹这穿越时空的感动,冲上去想看看曲谱,但谱架上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脸上有一道疤。
      “这个是我祖爷爷,今天是他的忌日。”
      “那不应该全家一起去祭奠?”
      心菇表情更伤感了,“从很早很早开始,家里就不许提祖爷爷。他的骨灰和遗物都被送回他的老家,以此表示他和董家再没有任何瓜葛。好在奶奶偷偷地藏了祖爷爷的一些东西。我小时候在老宅翻了出来,奶奶没有怪我,奶奶说我和家里其他人不一样。她还教我弹钢琴,给我讲祖爷爷和祖奶奶的故事。每年祖爷爷忌日,大家都不会过的。只有奶奶会点上蜡烛,弹这支曲子。可是前年奶奶去世了,以后悼念祖爷爷只能由我来做了。今天我刚弹起这支曲子,妈妈就把我赶出来了。”
      “你们家为什么这么讨厌你祖爷爷,好歹是后代啊。”
      “他们都说,祖爷爷害了祖奶奶一辈子,但我不这么觉得。”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说?”
      心菇不回答。逸凡在台阶上坐下,“可以告诉我这支曲子的名字么?让我看一下琴谱?”
      心菇犹豫着。
      “看在我给你找到琴的份上。”
      “你要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我保证!好吧,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刚被我妈放了鸽子。”
      “啊?”
      “嗯,说好来C市看我,哦对,就是这个酒店。没见着就走了。”
      “你不是C市人?”
      “我是S市的,爸妈离婚了,我被发配边疆,流落C市。”
      逸凡从没有把家里情况和任何人说过。心菇低下头看他。
      “怎么,没想到我也有倒霉的时候。”
      “你说什么呢,家人不在身边,孤零零一个人在他乡,一定很孤独。”
      逸凡心底柔软的地方触动了一下,但说道:“不要用看路边流浪狗的眼神看我。你还没资格同情我。不在家我还更自由呢”
      “我没有同情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在装无所谓了,不开心就说不开心,不想做的事就不做,不要活的这么累。”
      她能看透人心吗?也不是,只是她真诚对待他,能感同身受地站在他的角度去理解。她给了逸凡窝心的温暖,逸凡报以一笑,这次他没有上扬嘴角,他快忘了上次是什么时候这样笑过。他终于放松了,对心菇不需要坚固的堡垒来保护自己。可放松下来,眼睛却有点湿润。
      “好了,我可以知道曲子的名字了吧。”
      心菇在他身边坐下,从书包里取出几张超大尺寸照片。琴谱跨越了半个多世纪,被供在老宅里。
      字迹娟秀婉丽,曲名《东门歌》。
      “东门”
      “是的,《东门之墠》,诗经里的。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东门之栗,有践家室。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这是讲女子对男子的思慕之情。难道你祖奶奶暗恋你祖爷爷?”
      逸凡打了个趣,翻过一张,空白处飘逸洒脱地写着一行字“惟愿卿长吟于侧。”应该是心菇祖爷爷的字。下一张照片是民国时期的日报,报头大字“天赐良缘”标题“外交部青年才俊迎娶董氏掌上明珠”,报上黑白照片里饭店宾客满座,一番热闹,谱架照片里的男子脸上没了伤疤,帅极了。另一个美丽的小姐像极了童话里的公主,手捧鲜花,幸福而喜悦,看男子的眼神是藏不住的爱意。再一张是那位小姐穿着洋装,带着发箍和珍珠项链,坐在案前,依额而思,静如止水。
      他不懂了,曲中情深意笃,看来两人也琴瑟和谐,那董家人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祖爷爷说过,祖奶奶是最完美的妻子。”心菇开始滔滔不绝了。
      “当时祖奶奶和我一样大,还是中学生。自幼学习钢琴,但家教很严,除了学校和家宴,不许她在外弹琴,抛头露面。有一天,她读大学的堂姐要去参加一个舞会,不知怎么的,她也去了。不过呢是个假面舞会,她戴着面具就没人认的。然后舞会上就认识了祖爷爷。”心菇露出甜蜜的表情,继续说着偶像剧一样的情节,“她对祖爷爷一见倾心,但她始终戴着面具,祖爷爷连她的脸都不认得。回家后,她每天都在想着祖爷爷,写下了《东门歌》寄托相思。她的堂姐却把曲谱卖了出去,这首曲子一下子就红了,也传到了祖爷爷的耳朵。后来,政府视察学校,身为新任外交官的祖爷爷也去了。校长让祖奶奶弹琴来迎接贵宾。出人意料的是,祖奶奶弹的不是准备好的曲目,而是《东门歌》。同学都觉得她疯了,校长脸上挂不住,当场说要开除祖奶奶。这时候……”
      “这时候,你祖爷爷挺身而出英雄救美,祖奶奶感激不已以身相许。哈哈,你家里的故事可以写成稿寄给导演,拍部三十多集的民国爱恨情仇剧。不用说这么多,我只想知道他们后来怎么闹崩的?”逸凡打断了心菇。
      心菇有点不高兴,抢过逸凡手里的照片,起身准备离去。
      “好了好了,不说算了。”逸凡拦住了心菇。
      “天也晚了,我该回家了,不能让妈妈担心。”
      “嗯,我送你。”
      “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
      “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心菇歪了歪脑袋,“冷血动物也会关心别人的安危?”逸凡还是嘴硬道:“哎哎哎,别蹬鼻子上脸。”
      “说实话,你那天在医院的确很过分。你知不知道梁爽情况有多危险,我用了好久,大费口舌才劝服他去学校重新开始。如果你在,你口才这么好,他可以早点回学校啦。”
      “我在,他死的更早。”
      心菇不明白,逸凡接着问:“你为什么会想到去帮梁爽,你和他认识?”
      “对啊,他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当然要拔刀相助啊!”心菇认真的说道:“就像你如果有麻烦,我一定会帮你。因为你帮过我,你就是我朋友。”
      “哈哈,帮你写个作业何足挂齿,滴水之恩不用涌泉相报。”
      “你很需要朋友不是吗?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多年后,心菇食言了。但那一年的冬夜,她用这句话闯进了逸凡的心扉。
      逸凡望向心菇,帮围巾褪下,温柔地围在她的颈上。
      “不要!”
      “围着吧,外面很冷的。”
      此刻的逸凡很慌张,看来梁爽没有把自己逼他的事告诉心菇。但她知道后,还会一如既往对我吗?难道她对我只是稍纵即逝的温暖?
      心菇把鼻子和嘴藏进围巾,只露出忽闪忽闪的眼睛。好温暖啊,逸凡同样让她心头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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