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夏》杼柚其空

12、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卷着被子睡在硬硬的地板上，林炎有点不习惯，他睡觉认床，换了地方就不太睡得着，总是需要用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顾迦南将空调温度调得低了一些，他不喜欢太暖和的房间，他情愿裹着厚厚的被子靠棉被的重量来取暖。

　　顾迦南租借的房子很老旧，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建造的，虽然房东在几年前装修过，但天花板上还是出现了斑斑驳驳的痕迹。林炎将双手垫在脑袋下，借着清冷的月光观察那些形状不规则的岁月留痕，开口道：“老板，你唱歌真好听。”

　　“嗯。”顾迦南不客气地应了。

　　林炎厚厚脸皮得寸进尺，“能不能再清唱一首给我听？”

　　“你是小孩么？睡前还听摇篮曲。”顾迦南很不屑。

　　林炎轻笑出声，他本来没想让顾迦南唱什么摇篮曲，不过顾迦南这么说了，他倒是有点想听了，“好啊，那就摇篮曲吧。”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快睡觉，再和我说话我就把你赶出去了。”

　　林炎拉了拉被子，身体往下缩了点，“老板，你被子上有味道，是不是好久没晒了？”

　　顾迦南翻了个身，没理林炎。林炎没得到回答，有点自讨没趣，他本来想看顾迦南炸毛的样子。其实被子上没什么味道，真要说有，也是顾迦南亲密接触过留下的气息，那种味道挺好闻的。

　　顾迦南睡得不沉，一直在颠来倒去地做梦，做的尽是些被追杀的荒诞梦魇。期间醒了好几次，大概凌晨三点多，他小心翼翼地绕过林炎去客厅倒了杯水喝，回到床上本来想抽根烟，看到地上躺着的林炎，拿在手里的打火机又放了回去，他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坐在床沿盯着黑暗中的林炎看了一会。

　　林炎年轻帅气，还是个学生，看他那朝气蓬勃的样子，说实话顾迦南有时候会觉得生气。这种生气没什么来由，或许只是因为单纯的羡慕，羡慕林炎还有很多可以规划可以想象的未来，羡慕林炎能够时不时地露出微笑的生活态度，也羡慕林炎身上散发出来的书卷气。这些顾迦南一样都没有，这些年他破罐子破摔惯了，也没觉得自己过得有多消极，但林炎一出现就有了明显的对比。一方面顾迦南希望林炎这样的人永远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没有对比他就能坦然地按照现在的步伐走下去，另一方面，林炎的体贴照顾却让顾迦南很受用。

　　林炎作为一个男生，细心温柔，知道他胃痛，执着地跑去给他买药，还要逼着他吃下去。面对这一切，说不感动都是假的。曾经顾迦南也问过自己，到底想不想要别人的关心，后来得出的结论是，别人付出了，自己就要回报，太麻烦了，所以还是一个人孤独终老比较好。结果林炎出现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动摇，觉得身边跟个这样的人也不错。

　　顾迦南胡思乱想了一通，将烟瘾压了下去，模模糊糊再度陷入睡眠，这一觉睡得比较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林炎已经离开了，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地板一角。顾迦南看着又是空荡荡的房间，有点失落，甚至有点恍惚，昨晚的事是真的发生过吗？林炎那个通房丫鬟真的来过？

　　走到客厅，发现戴天阳坐在一边玩手机，见顾迦南醒过来，指了指桌上的纸条和一个塑料袋，说：“林炎给你买的早饭，他说他去书店上班了。”

　　顾迦南随手拿了个碗将塑料袋里凉透了的包子倒进去放到微波炉加热。

　　“行啊，阿南，你们都睡一起了？”戴天阳玩味似地看着头发凌乱的顾迦南。

　　顾迦南眼皮都不动一下，反问道：“睡不睡关你什么事？”

　　感受到顾迦南语气里的火药味，戴天阳的态度稍微改善了一些，“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昨天胃痛，不是以前没痛过吗？”

　　“以前也痛过一次，你不知道而已。再说也不是什么事，就忍着没说了。”顾迦南自嘲似地勾起嘴角笑了笑，“结果还是扫你们兴了，真是不好意思。”

　　戴天阳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顾迦南。顾迦南拿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用眼神问戴天阳这是什么意思。

　　“阿南，这张卡是我妈给我的，里面有不少钱，我基本上没用过，本来打算还给她的。不过我现在想通了，干嘛不用？她欠我的我干嘛不用？”

　　咽下一口包子，顾迦南冷淡地开口道：“收回去，你爱怎么用怎么用，这是你的钱，关我屁事。”

　　“这几年我也没少问你借钱，借了也不没还过几次，我知道你也没什么钱，马上要过年了，你拿这钱去买点什么好的吧，过年的时候我不在，陪不了你……”

　　顾迦南狠狠瞪了戴天阳一眼，“收回去。你这是施舍呢？你干嘛啊戴天阳？你是不是现在看不起我了？你终于决定抱你那个有钱老妈的大腿了？！我让你还我钱了吗？！我逼你还我钱了吗？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迦南越说越生气，音量不断提高，戴天阳被他这么一吼，也不再坚持，把卡收了回去，低声道：“行，那你以后缺钱用来向我要。”

　　“呵，呵呵。”顾迦南一字一顿地干笑了一会，然后低头继续啃包子，心里想着要去问问林炎这包子哪里买的，还挺好吃的。

　　不过真的到了过年前，顾迦南悲催地发现自己还真的是没钱了。这几天林炎去书店去得太勤快，书没卖掉几本，电费用掉不少。空调开暖气很费电，顾迦南去交了个电费钱包就有点支撑不住了。而且刚过完年的一段时间，乐队也没什么演出，学生还没有开学，也不能指望靠书店赚点生活费，给林炎的一千两百块工资不得不提前拿出来放着，否则到时候给不出工资丢人就丢大发了。

　　算完这一切，顾迦南这才惊觉，请了林炎这小工真是亏大了！早知道就让书店歇业了，那样还比较省钱……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只剩下一百块的钱包，欲哭无泪。他用钱从来没有什么规划，所以常常会出现这样的资金空缺，只不过这次无比悲惨的是在过年的这段时间，他本来打算过年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去哪里大吃一顿的，现在估计只能在家吃速冻饺子了。

　　除夕夜，顾迦南在超市里费劲挤了一通，买了两盒速冻饺子和几包挂面，最后一张一百块也阵亡了。兜里只剩下五十块，走在喜庆热闹的街头，那种滋味别提有多肃杀了。顾迦南觉得自己活成这样，还能不报复社会，政府怎么不给他颁发个奖章。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街边一个穿得破破烂烂脸上乌起码黑的老头拿着碗可怜兮兮地冲着顾迦南讨钱。顾迦南拎着塑料袋蹲下身，眯着眼睛注视了这乞丐一会。刚想摸钱，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林炎发来的短信，“老板，你在干嘛？”

　　顾迦南面无表情地回复过去，“我在吃大餐，澳洲大龙虾，海鲜焗饭，奶油浓汤。”

　　短信发出去之后，顾迦南数了数兜里的钱，抽出两张十块钱给了这乞丐，给自己留了三十块。这种时候他就庆幸刚刚超市的收营员给的是散钱。如果给了一张五十块，估计现在只有把那张钱撕开，你一半我一半了。

　　那乞丐感激涕零地给顾迦南磕了几个头，顾迦南摆摆手潇洒地转身。谁料到刚转过身看到的就是林炎。

　　林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好笑地问道：“大龙虾在哪里？”

　　“吃……吃完了。”顾迦南尴尬地避开林炎的视线。

　　“老板，你真的相信他吗？”林炎没揭穿顾迦南的谎言，他指了指那个乞丐，“骗人的吧？我都在这一带看见他好多年了。”

　　“嗯，我知道他骗人的。”顾迦南很痛快地承认了，“大过年的还在外面也怪不好受的，虽然他可能比我还有钱。”

　　“老板，去我们家吃饭吧？”林炎背着双肩包，手里拿着被林妈妈打发出来买的酱油。他知道没人陪顾迦南过年，这种时候在街上乱逛，还能撒谎自己在吃大餐的人，多半是特别怕过年又不得不一个人过的类型。

　　“不是什么大餐，但我妈手艺不错。”

　　“不去，我不是你们家的人，厚着脸皮上门干什么？”

　　林炎还想说些什么，顾迦南就甩开他径直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又回头补充道：“别跟着我。”

　　林炎看看顾迦南的单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酱油，只好往公交车站走去。老妈还等着这瓶酱油救急，不然年夜饭就吃不成了。

　　顾迦南拎着速冻饺子回家，也没心情吃，直接扔冰箱里扑到自己床上。屋子里静得令人发慌，他脸朝下埋在被子里。这床被子是他今天新换上去的，也是之前被林炎说有味道的那条。林炎离开后，顾迦南就把被子抱到阳台上去晒了，顺手把被套床单放在洗衣机里搅了搅，差点没折腾坏那小破洗衣机。趁着除夕难得心血来潮想学着好几年前家里的做法，换上干净的一套，清清爽爽地迎接新年。

　　顾迦南用力吸了吸鼻子，发现被子上没味道，满意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门铃叮叮咚咚地响起，顾迦南一百个不情愿被吵醒，死活赖着不肯去开门。但是门外那人毅力惊人，一直按着，连邻居都被惊动，顾迦南只好愤恨地坐起身，去开了门。

　　“老板。”林炎叫了他一声，手里捧着个保温盒，“除夕快乐。”

　　顾迦南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年除夕林炎那有些过于耀眼过于温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