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红尘》别岸风景

9、9

　　叶开这一生最大的毛病，就是但凡一碰到事关傅红雪，他就自己先乱了方寸，慌了手脚，明明聪明绝顶的一个人，却每每在傅红雪这里折戟沉沙，缴械投降，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估计还是，叶开也知道这个毛病不好，很不好，可他就是没有办法改变自己。
　　就象现在，他其实明明知道傅红雪不可能有多大的事，可是就是怕得要死，怕得他的一颗心，都揪在了一起，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惨白的脸把傅红雪着实吓得不轻，一个劲地问“快说话，哪里不舒服？”
　　叶开心说我从头到脚哪里都不舒服，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还好意思问？
　　想归想，看见这个人没事，他终究是放下了心，叹道“没事就好，吓死我啦”
　　傅红雪一呆“我能有什么事？”
　　叶开道“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回答，我还以为、”
　　傅红雪感觉到他身体在自己怀里巫自微微发抖，看来他是吓着了，这都怪自己，弄出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响，看着这人全无血色的脸，心里无比歉疚。
　　他用臂膀将叶开在怀里搂得更紧，悠悠叹息一声“叶开，为什么你永远担心的都是我？你忘了现在重伤的是你了吗？你居然，还想逞能自己跑下床，明明就是你在吓我”
　　叶开无力地倚在他身上，刚才他是急得过了，根本不知道这力气是怎么来的，现在他是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剩微弱喘息。
　　傅红雪抱他回床上，推宫过血，折腾了好一会儿，叶开才又重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你在挖坑？”
　　傅红雪道“刚刚开始挖，你有兴趣看看吗？”
　　叶开当然点头，天天这么躺在床上，闷都闷死了。
　　傅红雪挺高兴“那我来挖，你在边上看着”
　　拿薄被将叶开裹着，傅红雪抱着他到后面，轻轻放在一边，叶开一看，果然地上已经炸出了一个大坑，傅红雪东找西找，一时没找到趁手的工具，要说这无间地狱，居然连把铁锹都没有，他想了想，只得拔出了他的灭绝十字刀。
　　叶开看着他就用那把名震江湖的魔刀，一刀又一刀地挖土，吃惊得张大了眼，半天忍不住道“傅红雪，那、那是你的兵器，不是铲子”
　　傅红雪头也不抬“我知道”
　　叶开欲言又止。
　　傅红雪挖了一会，抬袖子擦汗，就看见了叶开那古古怪怪的眼神，不由得道“心疼这把刀啦？”
　　叶开不是心疼这把刀，是心疼这个人，刀是死的，没有感情，可是傅红雪呢，他曾经把这把刀看得比他自己的生命还重得多，刀在人在，刀折人亡。
　　可是他现在，居然用这把刀，在挖土！
　　傅红雪看得出叶开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当然，也猜得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他刀尖杵地，回望过去，一字字道“这柄复仇的刀，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叶开豁然，是的，的确如此。
　　这把刀，背负了太多，冰冷无情的玄铁，几乎曾经入魔。
　　而它的主人，也曾经无情，那时侯叶开无数次怀疑过，究竟是人在御刀，还是刀在御人。
　　就算这刀曾经被下过魔咒，还好，一切都已经过去。
　　叶开叹气“好歹也是咱们老爹留下来给你的重要东西，你这样，会不会把把他气死、不，气活过来啊？”
　　傅红雪道“他怎么会生气，他该高兴才对”
　　叶开道“看你糟蹋他的东西，他还会高兴？”
　　傅红雪道“他的一个儿子，在用他的东西，为他的另一个宝贝儿子做一件重要的事，他当然高兴”
　　叶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比过去好像会说话了很多，有时候他明明看上去没说什么，偏偏又象已经说了很多。
　　叶开鼻子酸酸的，怕他看出来自己眼里又湿漉漉的，微微低下头去，嘴里却说“什么嘛，明明是你自己想快活，想泡温泉，我又没说过我要”
　　傅红雪微笑“啊，好像是，不过没关系，等弄好了，咱俩一起泡”
　　叶开脸上莫名有些发烧，想说什么，终究没说，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却露出一双眼来，定定地看着男人，而傅红雪继续挥刀，认真而执着，表情刚毅果决，眼神坚定，就象从前一样。
　　那一瞬间叶开觉得这个人，其实一点都没变。
　　结果叶开拥着被子，就那么靠在墙壁上，稀里糊涂地睡着了，傅红雪放下刀，擦干净手，走过来看他，以前大仇未报时，两个人在一起相处总是匆匆忙忙，永远象有做不完的事，傅红雪几乎从来没有静下心来好好看看这个人。
　　后来叶开重伤，所有的事情，都得靠自己为他做，自己把他里里外外的，已经看了无数遍，看了个透。
　　叶开的脸很小，眼睛很大，五官精致而且柔和，一哭一笑都很好看，笑的时候，象春风和煦，温暖照人，哭的时候，泪光点点，惹人心疼，让人浑然忘了这个人其实是一代高手，武林中的佼佼者，不知不觉的，就会把他当成邻家男孩，想安慰他。
　　他是真的爱哭，傅红雪有时候好奇，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
　　他是一代武林神话李寻欢唯一的徒弟，他本来，应该有笑傲天下的资格。
　　可是他就是那么喜欢哭，毫不掩饰地哭，尤其是在自己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哭得流泪成河。
　　傅红雪这一辈子，统共就流过那么几回眼泪，所以对叶开的这个天生的能耐，不能说不佩服。
　　他知道，叶开的眼泪，十次里有八次，都是为自己流的，想起这个，傅红雪很内疚，自己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而叶开隐忍了一肚子的秘密，宁可死，也不愿说出来让自己痛苦，所以叶开，其实比自己更痛苦。
　　总算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一切都成为了过往云烟。
　　这个人为他受过的伤，挨过的痛，自己要为他统统补回来。
　　就算自己嘴上说不出多少好听的话，可是心里，真的这么想。
　　他甚至觉得，叶开受伤不能动弹，是好事，至少这样一来，他就离不开自己，不能去孔雀山庄，不能去这里，不能去那里，而他傅好雪，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叶开留在自己身边。
　　这算他的自私吗？
　　可是，人生苦短，自私一回，也是可以的吧？
　　谁规定大侠就该全盘付出，就该孑然一身？偶尔为自己争取一些，没错吧？
　　傅红雪伸手去把人轻轻搂进怀里，叶开迷迷糊糊地有些知觉，嘟嘟囔囔地道“别弄，你、你继续挖，我、我看着呢”
　　傅红雪柔声道“你困了，回去好好睡”
　　叶开哼哼着“我不，我就要在这里，陪着你”
　　傅红雪道“会生病的，来，回床上去”
　　叶开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想拧着来“我不困，真的，一点都不困，我能撑住”
　　傅红雪又好笑又怜惜，叶开那裹在被子里的模样，象极了嗜睡的猫儿，傅红雪不由分说，把他弄回床上躺好，叶开嘴里，乱七八糟地还在说话“傅红雪，不用挖那么快，你等等我，等我有力气了，帮你一起挖”
　　傅红雪心头一热，忍不住用手轻抚他散在枕上的长发，想道“放心，这点事情，我会做好的，不能凡事，都要你来为我操心嘛”
　　叶开沉沉睡去，手里还捏着一截傅红雪的衣襟。
　　傅红雪极慢极小心地从他修长的手指缝里抽出自己的衣角，满面满眼，都泛起了温柔，了解叶开得越多，自己就越舍不得他，越想把他牢牢地和自己，绑在一起。
　　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分开。
　　虽然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了一下，但他清楚地明白，这真的是他现在的心声。
　　如果叶开知道了，他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