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藏策]海潮》八重血

4、之四

　　4.

　　陈一苇赶到广都镇的时候遭遇了平生仅见的暴风雨，三五人合抱粗的古树圆形的树冠被劲风吹得如瀚海里的小船，更遑论渺小如蝼蚁一般的人呢？陈一苇领着几个师弟狼狈不堪地以重金敲开客栈大门，这才暂缓了口气。
　　南疆这地方夏季多雨水，陈一苇也是早有闻名的，只是没想到这样张狂又难以抵挡。这是他头一次对天地生出如此的敬畏。
　　陈一苇最后将货物安顿好了才进屋，小二收了不少银子，这会儿也殷勤地递上干帕子，陈一苇脱了蓑衣，将湿透的头发擦了擦，不期然抬头，正见自家云游数载的师兄叶云影从楼上走了下来。他起身拜了一拜，“师兄。”
　　叶云影摆了摆手，道：“你来得可真不巧。”
　　陈一苇笑了笑：“也巧，刚好在这附近。若在剑门关便下这样的雨，只怕师兄就见不着我了。”
　　“你负责这回给轩辕社送货？”叶云影问道。
　　“正是。”陈一苇点头。
　　“这一路可不近啊，辛苦了。”叶云影笑笑，顺手揉了揉他脑袋。叶云影在山庄人缘很好，待陈一苇尤为亲厚，他长了陈一苇十几岁，偶然一些举动竟会令陈一苇觉得他有些像父亲。陈一苇一个晃神，被叶云影捕捉到了，便问道：“怎么了？遇上什么难题了么？”
　　陈一苇摇头，“只是突然想起了我爹。”
　　叶云影鲜有地没有接话，却扭头望向外头滂沱的雨帘遮挡的南疆。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乌沉沉地，却像一把无锋的利剑。少顷，他轻声说：“你爹是个英雄。”
　　陈一苇有些惊诧地瞪着他。他几乎从未在叶云影这里得到过他那老爹的评价，更何况他也是真不晓得，他那在小村子里打了十几年铁的爹究竟英雄在什么地方。
　　叶云影收回了目光，并没有那种一般人说到偶像时的神采飞扬，反倒显得有些寥寥，像杯中泡过许多次的茶水一样索然无味。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雨这样大，黑龙沼土地湿滑，沼泽遍布，你还是在这里等一等，我给他们递个信，叫他们派个熟悉地形的人接你。”
　　陈一苇点了点头，终究还是镇不住满腹挠来挠去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你从前认得我爹？”
　　叶云影点头，“都不晓得多少年前的事了。”他顿了顿，朝陈一苇笑了笑，道：“你不晓得吧？你爹可是师从天枪杨宁的，那手好枪法，整个天策府都没几个比得上他的。你上天策府打听打听陈客，但凡年长些的都知道他。”
　　陈一苇简直惊呆了，“可、可是……”他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他怎么也无法将一个战功赫赫枪法如神的英雄和自家沉闷的打铁匠联系起来。
　　“你应该觉得骄傲，陈一苇。你不晓得我有多嫉妒你。”叶云影笑道，“我那时老想，若我再小上十五岁，变成个小孩儿就好了，可以成天和他生活在一起。”
　　陈一苇嘿嘿笑了两声，转而想起了什么，又问，“可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你？”
　　叶云影又揉了揉他脑袋，“要不怎么说我要嫉妒你呢？”
　　两人又零碎地谈了些别的，天色渐晚，便各自回房歇息。陈一苇躺在潮冷的被窝里，听着雨声想着那令人景仰的天策府出身的都尉陈客，想着自家闷头铸镰刀铁铲的老爹，将梦将醒间模糊地觉得人世割裂如斯，是那么不真实。而对叶云影……那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转日清晨叶云影便与陈一苇道别了。那时雨还下着，陈一苇有些忧心，但叶云影去意已决，又安抚道：“我是去五仙教，那里地形比黑龙沼要好得多。听说二庄主被困，我怕去迟了会出什么变故。”说来也奇怪，叶云影这等剑术高强又放浪不羁的人，在山庄里却对武艺稀松平常的二庄主叶晖格外敬重。
　　叶云影说完，又叮嘱道：“我消息已经送出去了，你在这里等，应该不过两日就会有人来接你。这批物资其实也不那么十万火急，轩辕社还没有做好进攻的打算。”
　　陈一苇点头，知道留他不住，只得道一句珍重。
　　叶云影回头望了他一眼，笑了笑，策马而去。

　　陈一苇在客栈里呆了三天，第三天时雨势稍小，可师弟们不少都因水土不服接连病倒，陈一苇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在南疆这鬼地方，大早便守在大堂里边等轩辕社使者，正午时分才有人叩响了大门，来的人解了蓑衣，里边亮银盔甲猩红衣袍，再摘下斗笠，露出底下那张年轻硬朗的脸孔，竟是暌违已久的黄鹄！
　　“二哥？”
　　黄鹄见着陈一苇，先是一愣，既而露出惊喜的神色来，紧接着似又想起了什么，生生按捺下了，低咳了一声，面颊却已是微微泛红。他自走到陈一苇对面坐下，低头给自己倒了碗茶，“本来昨日便能到的，可仰天岭那条山谷滑坡，路都被填了，我另找了条小路过来，耽搁了些时日。”
　　陈一苇听得一愣，道：“你没事就好。”接着又想起叶云影，不由笑道，“你们一个两个几年没见怎么都跑到轩辕社去了？”
　　“还有谁？”黄鹄问道。
　　“叶云影，就是我那个师兄，你见过的。”陈一苇答道。
　　黄鹄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既而道：“我先前一直在北边，后来不晓得出了什么事，营里的天策弟子都被调到一起，换了个轩辕社的名头。上头好像在追查什么，不过我只管听令行事，这些都不晓得。”
　　陈一苇沉吟片刻，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便也懒得再想，当下便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黄鹄道：“我已经叫人回去禀报杨宁将军了，等大路清理出来咱们再上路吧。走小路不好运送东西。”
　　陈一苇深以为然，点头便应了下来。自打知道黄鹄也在此处，他去意竟消了多半，这会儿倒暗暗期望着能多留些时日了。那边黄鹄更不需提了。他原本还不太愿意接了这么个跑腿的任务，可听说接的人是从藏剑山庄来，顿时就生出几分亲切。本想着能拐弯抹角问到些陈一苇的消息就算满足了，谁承想来的人竟是陈一苇本人，顿时令黄鹄觉得刚来这边时水土不服拉了半个月的肚子也都值了。
　　两人将公事说完，一时相顾无言。两个大男人互诉离情实在有些肉麻，两个人即便心中有千万言也开不了那口。陈一苇想了想，转而问道：“你在天策府呆了那么久，晓得一个叫陈客的人吗？”
　　黄鹄一愣，既而眉飞色舞道：“你也知道？我师父说他枪法入神，每次围猎都是他拔得头筹，战场上收的人头比你吃的饭都多！听说人也长得特别帅，我听师姐八卦过，说以前有人混进我们天策里呆了三年就为了他。”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偷眼看了看陈一苇，接着道：“那个人据说还不是个女人。”
　　陈一苇听到这等爆料顿时有点吃不消，神色复杂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那人被识破了身份，被送出天策府之前说希望能和陈客打了一场，大家也就看热闹去的，结果当天那人上场一亮兵器，你猜怎么着？他拿的居然是重剑！”
　　“……是个藏剑弟子？”陈一苇一愣，突然想起来那次叶云影用长枪跟他切磋。他怔楞出神，被黄鹄拍了肩膀才回过神来，讷讷道：“……黄二，你没骗我？”
　　黄鹄不高兴了，“那当然了，那一场他还赢了呢。”说到这里，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道：“他剑术好，枪法也好，只可惜当时在天策用的是个假名，后来扔下剑就走了，也不晓得他究竟是谁，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