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同盟|漫长的告别（悠佑）》剪烨

15、-15

　　整个三月末，浅羽一家是在忙乱中度过的。即将就读五年的医大位于邻市，考虑到租金以及距离学校的路程，两兄弟在网络上研究了不短时间才终于筛选出几间合适的公寓，而联系租赁者以及商谈具体价格之类事情自然都落在了两位父母身上。
　　尽管正在强迫着自己接受两个孩子已经长大到要离开的事实，浅羽妈妈还是忍不住将所有事情安排到细枝末节去，这让家里一向行事大喇喇的父亲几乎耗光耐心。终于，在妻子基本和房东谈妥之后，他立刻驱车载着一家人和早已收拾好的必备行李开往公寓。
　　“哎呀，家里的双层床呢，要不要也一起搬过去？”自家的小屋子在后视镜里没了踪影，副驾驶座上的母亲突然再次忧心起来。
　　“完全不需要，”父亲立即否决了这个建议，“不是各自都有房间了么，况且搬走的话回到家怎么办？”
　　“……”母亲吐出口气后笑了笑，“我都忙糊涂啦。”
　　“睡觉睡觉，”父亲也一起笑，“到的时候叫醒你们，还要采购些简单家具的。”
　　“那个——”后座上佑希枕着悠太的腿，这时候冷不丁发声，“今天不是眼镜君出发的日子么？”
　　“什么？”父亲讶异。
　　“……”悠太张了张口，“忘记了。”他有些困扰地低头，佑希正目不转睛望着自己，像在幸灾乐祸。
　　“难得地靠不住啊，”佑希枕着悠太的大腿，将身子向上蹭了蹭，语音不急不缓，“悠太君。”
　　“爸爸，”悠太抬头，“我们在这里下车，家具采购什么的交给你们了哦。”
　　车子在悠太话尾急急停住，佑希一张脸撞进了悠太肚子里，被布料蹭得鼻尖泛红。他也跟着坐起身：“妈妈，不要给我的房间贴粉色壁纸。”
　　这是极认真的一句话。

　　时间并不太紧，两个人和要通过电话后跳上开往南区机场的地铁。
　　大多学生都选择搭乘新干线，要这样乘飞机的行径在两人眼里和在自动贩卖机前选乌龙茶完全没两样。吐槽过后自然收到了那句暴躁的“那就别来啊别来”，不过却没想到真的险些忘记了。
　　悠太坐在地铁上晃晃悠悠，突然很想笑。不舍和极淡的难过也是，险些忘记了。佑希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好似已然忘记了那些小情绪们。
　　送行的时候有种缺了主角的错觉，要把行李都丢去托运了，背着只单肩包的轻便样子和几个送行的少年基本没差。春和千鹤对着那副反着光的眼镜都是一脸的难分难舍，要余光瞥了瞥四周，有点尴尬地拨了一下额前刘海。
　　“都说了夏休的时候就会回来了吧，”他压低声音，“只有三个多月好嘛？”
　　“诶诶是吗！？”千鹤满面惊讶。
　　“所以说你的脑子果然是用来装饰的吧。”要抓紧机会再次抽了一把那颗金色脑袋，似乎是想把接下来几个月里的统统补足。
　　“啊……”远远瞥见了安检处的几个人，佑希拖长了音调，“冢原妈妈不在呐——”
　　“因为难以接受吧，”悠太也跟着叹气，“这样令人难耐的分离情景。”
　　“——所有泪水都要独自承受。”
　　“——因为不能妨碍恋人的未来。”
　　“不要再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要咬着牙左右开弓，各赏一记爆栗，“这种年纪了谁还要老妈送啊！”
　　“我们有啊，”双生兄弟认真点头。
　　“我也有诶。千鹤举手。
　　“我也是。”春紧随其后。
　　要扯了扯嘴角，“……反正我不需要就对了。”前天晚上任着自家老妈抱着自己肩膀痛哭的情景是他少有的秘密之一。
　　安检的队伍逐渐向前，几个人跟着要一起挪动，各种稀松平常的对话之后黑发少年终于到了接近黄线的位置。前一个人走向了柜台，要低头调了调背包带子后才有些不自在地重新抬头。
　　“那就……Bye？”要扯出一个笑容，在千鹤捂嘴偷笑的瞬间他抬手扶了扶眼镜，手臂落下去时已经重新板起了面孔。
　　“呐呐，小要要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带纪念品啦！”千鹤第一个开口，笑容满点，“那什么……萨、萨拉瓷器！”。
　　“是萨摩瓷器啦笨蛋！”要愣了一下后再次敲上他的脑袋，“况且那是神户的纪念品吧——”
　　“哎呀随便啦，”千鹤浑不在意，“总之我要礼物唷礼物！”
　　“我的话明信片就好，”春也被带着笑起来，要愣了一下后点头答应。
　　“我也要礼物，”佑希趴在悠太肩头举手，“我要金阁寺的拼装模型——”
　　“你以为我的钱包是金库吗……”要抽动着嘴角低头扶眼镜，“这种东西自己去买啦！”
　　“小气。”佑希撇嘴，悠太笑了笑，肩膀微动。
　　“你这家伙明信片就够了，”敷衍着应声，要蹙着眉转开视线，“悠太呢？”
　　“嗯？”悠太愣了愣，旋即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没什么需要的，和春一样就好吧。”
　　要没答话，只对着悠太耸了耸肩膀。面对着这样的笑容，他很难想出能说出口的句子。
　　前一个人已经办好了手续，柜台前的工作人员望着这边。要低头向前迈了一步，却突然折返回来。他示意身后的排队者先行办理，剩下几个人不由疑惑。
　　“……”要干咳了一声，“……要拥抱一下么？”
　　“噗——”千鹤第一个笑，他凑近观察要泛着红晕的脸颊，“啊呀小要要害羞了！”
　　“即使拥抱了，那些需要一个人缩在被子先生怀抱里哭泣的时间也是不会缩短的哦，眼镜君。”佑希跟着啧啧揶揄他。
　　“算了。”要低头拉了一下包，干脆的转身打算离开，然而却突然被离自己最近的金发少年抱了个满怀。
　　“尸体就尸体吧，”千鹤闷声低着头，“就这一次唷，只给小要要一个人踩。”
　　“还记得啊，这种话。”要僵着身子和表情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有了第一个，剩下的几个拥抱自然了许多。春在简单拥抱之后迅速退开擦眼泪，要叹了一口气，望着剩下的一对双胞胎。佑希站直了身子，安静地和他拥抱了一下；悠太最后一个，在要的下巴滑进自己肩窝时僵了一下身子，旋即同样安静地退开。
　　要的嘴唇动了动，只有站在悠太身后的佑希注意得到。他默声偏开目光。
　　一番抄袭了电视剧情节的煽情拥抱之后，要果断转身离开，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话。剩下几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接着安静地向出口方向走。
　　简单告别之后各自分散，春和千鹤原路返回，双生兄弟跳上了邻市方向的大巴。接下来大概会有一段时间不会见面了，但至少没有要的离开所带来的那种鲜明的距离感。
　　“眼镜君说什么了？”两人落座，佑希偏头看悠太。
　　“……”悠太抿着唇垂下脑袋，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注视佑希的眼睛，“‘你们是兄弟’，要这么说的。”
　　“……哦。”佑希点了点头，对话没了下文。
　　过了一会儿，左肩膀上有了熟悉的沉重感，属于另一个人的发丝搔得悠太颈项的皮肤有些发痒。他垂下眼睑，然后靠着座椅靠背闭上了眼睛。

　　敲上面前陌生的木质门板的时候，悠太依旧没什么实感。几声敲门声响过之后楼道内回复了寂静，悠太忍不住偏头和同样一脸空白的佑希对视。
　　几乎是在同时，门板后传来了熟悉的嗓音，接着门扇向内打开。母亲站在门口，身后是略显空旷的屋子：“欢迎回家！”
　　她笑着转身，兄弟俩跟着进门。他们没有换鞋，径直踩上了铺着简单瓷砖的地板，目光从客厅里维持着半拆封状态的大纸箱一路移动到了半掩的单间房门。
　　“这间是哥哥的房间，右边的是弟弟的，书架要自己动手组装唷！”母亲有些亢奋，一左一右拉着两兄弟的手腕在屋内流连，“来看看厨房，妈妈帮你们买了小号的电冰箱……”
　　几个人重新回到客厅时父亲正好一脸清爽地走出卫生间，母亲立刻要拉着兄弟俩去参观自己刚刚购置的可爱毛巾架，却被佑希反手拉住，他认真摇头：“还没有换气呢，妈妈。”
　　“喂喂，这么快就开始嫌弃自家老爸了吗！？”老爸立刻箍着佑希的脖子将他扯到卫生间门口，“好好记得，这是老爸才有的味道唷！”
　　佑希抵死不从，顺手摸索着打开了墙壁上的换气扇开关，父亲干脆掀开外套将他的脑袋套了进去，任着儿子挣扎就是不撒手。剩下的一对母子俩不禁笑起来。
　　有了两个年轻人做帮手，公寓的整理工作进展迅速，尽管和悠太一起为卧室贴上浅蓝色小碎花的壁纸时佑希一脸的不情愿。母亲忙前忙后，但大部分体力活依旧是父亲一手包办，她则是一位成功的指挥家。
　　逐渐成形的公寓无处不透露着来自母亲的可爱气息。不论是卫生间内成套的印着小熊图案的浴具还是小型客厅里米色沙发上蕾丝边的小抱枕，各处都有着小女生似的柔软情调。母亲在厨房里哼着小调开始做饭，佑希环视了一眼被浅蓝色小碎花包围的卧室，干脆地俯趴在了还没铺上床单的床垫上。
　　“……妈妈很开心。”悠太呼出一口气，在他的身侧坐下。
　　“我知道。”佑希将头埋在手臂里闷闷应声。
　　父母能够装点的空间在他们的人生里正在逐渐减少，一点一点的，而在更加漫长的未来里，选择权最终会完全落进曾经的少年手里。母亲在尽全力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统统交给两个孩子，尽管也许有一些小细节并不是那么完美。
　　佑希知道。悠太同样明白他知道。
　　他们在小碎花卧室里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佑希突然动作很大地翻了个身。他仰身望着脑袋上方的悠太，后者淡笑了一下，在这样的目光里伏低身体吻了他一下。
　　“可是我还是不喜欢。”佑希在悠太撤开后撅起了嘴巴，神情里的不满比语气更多一些。
　　“……”悠太笑着揉了揉额角，“我也是。”
　　客厅里在沙发上挺尸的父亲在闻到饭菜香气后满血复活，在厨房飘荡了一会儿后他开始受命收拾客厅，兄弟俩则抱着被子和床单整理床铺。不久之后味增汤的香味逐渐飘散，装饰过后多了许多细节的屋子盈满了家的味道。
　　这是他们在这栋公寓里吃的第一餐饭，记忆里的背景经常被恍然误认为那间居住过十几年的老房子。
　　母亲吃得很少，也很安静，大多数时候她在帮两个孩子夹菜，偶尔也为一把年纪还抱着醋缸子的老公添上几勺。
　　佑希吹着碗里的汤时觑到母亲笑着擦了一下眼睛，他沉默着将勺子塞进嘴里，觉得鼻头泛酸时忍不住闭气。舌尖苦苦的，像在喝药。
　　父母在即将离开时才提起厨房柜子里的一瓶瓶药片。那些是和医生商量之后开出的药物，代替必须费时熬制的中药，是他们少有的另一个妥协。
　　服用的时间和剂量母亲全都做好了标记，一样样贴在了瓶身上。她耐心细致地叮嘱佑希记得吃药，又将写着各种注意事项的小册子交给悠太，这才终于放心了一些。
　　父亲开车离开，少了行李的后备箱和少了两个孩子的后座皆是空荡荡。两兄弟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汽车消失在道路末端。佑希沉默地跟着悠太上楼，到了临窗的转角处却突然手上一使力将悠太拉向自己，然后狠狠地吻上去。
　　原本以为会被自由所带来的喜悦填满，但事实上，看着逐渐远去的父母，空虚和迷茫几乎占据了所有思维。佑希有些无措，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悠太被他抵在墙面上，回应里带着同样的迷乱，像是在确认什么。两个人喘着气分开，呆呆望着对面和自己分毫无差的面容。
　　“悠太君，”佑希开口，终于觉得踏实了一些，尽管他并不知道这份安心从哪里来；他望着悠太，神情坚定，“我也会对你负责的。”
　　悠太愣了一下，然后是完全放松的笑容。他靠着墙壁站了一会儿，接着贴近啄了几下佑希的唇，拉着他继续爬楼梯。
　　两只手紧紧交握着，悠太同样感到内心踏实安定。
　　身后的少年只是还未来得及明白，当决定背负起佑希的未来时，悠太就已经将自己的整个人生交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