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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六十八章 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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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句之间几乎没有停顿,青霜也只当自己的提议吓到了凤麒。她敛衽屈膝,以男子的方式对凤麒行了大礼:
“殿下,我此生不成亲,不生子,不求史笔流芳,只愿成一良臣,伴君左右。”
她说的极认真,额头紧贴着手背伏在地上。
可字字如惊雷,完全脱离他的掌控。凤麒眼神幽深,心中暗潮汹涌。
“殿下,墨礼求见。”落针可闻间,通传声打破沉默。
“宣。”凤麒又对青霜道:“你,退下。”
心一沉,青霜还是依言退下。
一扇门,墨礼逆光而来,面目模糊。青霜行一礼,错身时,收到墨礼意味深长的注视。
青霜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她能感受到来自墨礼的敌意,也知道墨礼在太子心中的地位。这……
不妙啊……她似乎,无意间树敌了?
正值凛冬,就算无风也异常寒冷。庭院中一树梅花傲然而立,但还是有些许落梅从枝头坠落。
“看来,就算风骨如梅,也并不是朵朵傲立。”低沉的男声道。
“墨君。”青霜行礼。
“诶?大可不必。郡主从前身份高贵,对我一届寒士行此大礼,想必心中自有一番苦楚。”
面前男子修长清瘦,眼神里透着猜疑,言语中尽是试探。
“墨君为殿下殚精竭虑,自是受得。”青霜对答,语气温和谦恭,但字字都显得墨礼与太子,并不及她与太子关系亲近。
眉眼一转,青霜双眼被墨礼手中剑紧紧锁住。
墨礼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这剑,殿下要我交予你。名士谢灵一直在寻找此剑,殿下说,这剑属于你,过几日还是由你去见谢先生为好。”
青霜依言接过剑,墨礼仔细打量,不错过一丝一毫表情变化。
但青霜又岂能在他面前掉以轻心?墨礼看不出什么,自感无趣:“看来你对闻名天下的谢灵没有兴趣,那么,对魏钊呢?”
“你这是何意?”
“哈哈,不必介怀,只是再下听闻,有人对平城一败耿耿于怀,虽则圣上明旨为青将军行事冒进,但也有传言说……”
墨礼站在她身侧轻言道:“是这位魏大人拒不发兵所致呢。”
能见师父的欣喜,被墨礼一席话打乱,太子并不愿多提此事,墨礼又为何要对她说这些?若墨礼所言不假,那太子便是在维护某人,可魏钊,是三皇子的人啊!
青霜暗想:墨礼做事,必有深意,显然他并不希望自己在太子身边,那么他是在借魏钊之事,来试探她吗?
一切还是扑朔迷离,可她却难得地在墨礼身上找到一丝线索。青霜直觉认为,留在太子身边,一定能洞悉到那件事的真相,可太子的不回答,就等于拒绝了她的要求,她太需要一次成功,来证明自己了。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难道是——魏钊?
忐忑中,几日过的飞快,唐婉婷戴罪之身,下半生都不得自由,而凤麒却为她安排了一次出宫机会。
穿过层层宫墙,递过一次次腰牌,青霜终于站在宫门之外。
她深深吸气,张开眼后,不再多想。
谢灵栖身于一家酒肆,他生性好酒,千杯不醉,身上什么都可以不带,酒却是不能离身的。
头戴幕离,青霜持剑,一步步向酒肆中的老者走去。
谢灵着粗布麻衣,头发也拿布条随意一缠,坐在酒肆一处,喝的醉眼迷离,外人看了,决计不会将他和闻名天下的谢灵联系在一起。
酒肆鱼龙混杂,一位女子的接近,极引人注目。
在众人都欲窥探幕离之下女子真容时,青霜毫无预兆地拔剑出鞘,属于青霜剑独有的嗡鸣声一响,周围人立刻四散奔逃,只有谢灵,意犹未尽地抱着酒坛豪饮。
手起剑落,被酒气熏得意识模糊的谢灵,双指一夹,便空手接住了青霜剑。来者力道不大,只为切磋,谢灵悠闲地坐在长凳上,只靠长凳旋转招架,也能将来人的招数一一拆除。
过了十招,微醺的谢灵,不得不认真起来。他撇下酒坛,一跃飞离酒肆,青霜紧随其后,一路急奔,到了一处无人林地中。
二人默契满满,不是打斗,而是在相互喂招,一套招式下来,二人收势,青霜摘下幕离,噗通一声跪下:“师父,不管您认不认徒儿,徒儿都给您磕头了!”
谢灵哪还有半分醉意,不可置信地望着青霜。
烛心剪过几回,青霜一五一十地将遭遇倾诉给师父——这世上她唯一相信的人。
谢灵不信鬼神,又无法否定青霜所说的一切,毕竟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孩子,相处的点滴细节是怎么都做不了假的。青栩之死已令他非常痛心,远赴浔阳又听到青霜的死讯,这对兄妹就如同他的心肝,教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心,如何不痛?
“你父亲早年曾向我提起,他说青家女人都活不长久,你的母亲难产而死,祖母也没活过三十,姑姑更是在幼年时便夭折了,所以,他一直把你当成男孩教养,生怕你也和她们一样。那时我喜好杂学,因声名在外,便有人投我所好,赠了不少珍贵古书,这其中便有本论说阴阳的怪书。书中有一咒术,名为长生咒,我也只当闲聊戏言,跟他提过,没想到他竟听进了心里,日日念着那咒术。我推脱不过,便照书中所写,为你下过长生咒。”
青霜惊愕:“师父,那如今的我,可还算活着?”
“你莫问我,这事我本也不信的,但你确确实实地身处人世间,被这些毫无答案之事困扰,反倒没有必要。你与青霜剑有缘,如今又和我重逢,不管你是谁,我只当再收个徒弟吧。”
青霜拿衣袖擦着泪:“师父,徒儿该怎么做?父兄死了,崔家也背信弃义,我不甘心,好不甘心!徒儿没有一日能睡的安稳,日日都想将仇人血刃,可徒儿如今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谢灵摩挲着青霜头顶:“好孩子,跟师父走吧。”
“走?”青霜张开泪眼,茫然地看着谢灵。
“生死有命,师父虽然剑术一绝,但也是上了年纪才悟出些门道。武人难免会犯杀孽,如你父亲般在边疆前线的更是如此,想来青家女人并不长寿,也跟青家的杀孽不无关系,你既然有幸逃出生天,前尘往事,就随它去吧。”
“不!”青霜猛地摇头,不报仇,她要如何才能敌得过那些摧人心肝的疼?
谢灵慨叹:“你难道还想回到太子身边?”
青霜垂头,默认。
“那是条不归路,你和太子是有缘人,但命理相冲,此消彼长。他是储君,未来便是天子,故而——他永远都在压制你,也许你有能力暂时占据上风,但影响的,也许是万民生计了,徒儿,你愿意看到你父兄守护的国家,因你而乱吗?”
“师父,你在骗我。”
谢灵摇头,青家人骨子里执拗,他怕是劝不回来了:“知道我为何给你铸剑,而不给你哥哥铸剑吗?因为你和青栩不同,你虽天资过人,却不会杀戮,青栩注定是要上战场的,而我的剑,我不想让它沾满血腥。”
“可剑,是凶器。”
“但剑,亦是君子。”年少轻狂时,总不甘人下,手中剑伤害了不少人,年岁渐长,才慢慢悟得,过分执着于胜败,伤己伤人。谢灵拂过青霜剑:“师父似乎还是来晚了,这剑,已饮过人血了。”
青霜不愿接受师父的建议,只能哀哀地望着谢灵。
“别这么看师父。”
“你这丫头,走上了歧途还不自知,但师父明白,你若是不走这条路,此生也不会心安,是走是留,自己选。”
青霜完全没料到,谢灵对父兄之死是这样的看法,这话说的太凉薄,超过了她的承受范围。
“师父,我去静静。”
夤夜未央,青霜拿着剑,枯坐在屋顶。
师父在他心中,比父亲还亲,但字字句句,都是她无法赞同的提议。若在此分别,师父与她便是两条路上的人了,她能抓住的东西那么少,偏偏最信任的师父,劝她放弃。
“夜冷,下来好好睡一觉,师父不会强求你,但你若无处可去,师父这儿总有位置留给你。”
“师父,你的心是铁打的吗?哥哥也是您的徒儿,他死的不明不白,您就没有一点不平吗?”青霜质问道。
谢灵坐在青霜身旁:“江湖人不问朝堂事,若你父兄泉下有知,在复仇或保全你之间,他们定会选择后者。朝堂不似江湖,恩怨分明,淌进那滩浑水,亲人可因利益反目,仇人亦可因利益联结。为师看得明白,所以劝你走,为师懂你的心,所以不强求你留。你,可明白?”
“徒儿懂了……也许徒儿来日无多,但师父的教诲,徒儿不敢忘。”
“唉,唉。”谢灵连叹两声。
“下去,好好歇这一晚,明日,你便走吧。”
二人跳下屋顶,谢灵夺过青霜剑,插在屋外。
“分别赠礼,师父再教你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