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往南走 ...
-
他们一直向南走,过了一村又一庄,就像流浪的说唱艺人一样。但“老头”(阿株这样叫他)却说他们是在布施恩德,是在“渡人”。走到了一个城镇,阿寒法师总是到处悯老恤贫,救治伤病者,安抚饱受心灵创伤的人,超度亡灵。似医又不是医,似巫又不是巫,似僧又不是僧,或者说三者兼而有之。他向富人收取高额的钱财,用于帮助贫老,他总是到处宣扬佛家的思想,然后搞一点巫术,然而,无论是哪里,在怎样的人面前,他总是如此慈祥,和蔼,很受欢迎,并且无懈可击。阿株对此大感困惑。
这一年暮春时节,他们来到了一个叫“茕”的地方。
此时阿株已经和老头身边的人都混得很熟了。最年老的家伙叫阿布,早年受过鲸刑,因为阿寒对他有恩,自己又已经家破人亡,遂立志终生跟随阿寒,对阿寒俯首是听,虽然天生愚钝,但毕竟臂力过人,可以救阿寒于危难之中,与樊哙有几分相似之处。年轻男子叫秦律,出身贵族,因为家族在争权斗争中失败,现在只好流落江湖,在名声很大的阿寒法师身边,或许可以结识一些人呢。年轻姑娘叫秦燕,是秦律的妹妹。另外还有一个负责煮饭的老太婆,是个哑巴。
阿寒要秦律和秦燕教阿株读书。
秦律告诉阿株,我们所看到的天空是一个圆圆的倒扣下来的大鼎,而大地是一张方方的棋盘。我们每个人都好像一颗棋子,在这张棋盘上移动,受着宿命的摆布。而现在兵荒马乱,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就如同鼎下面的鱼,被煎熬着。阿株似懂非懂。
秦律还告诉阿株,他们现在住在一个叫“大羽”的国家里,大羽东南边是歌月,西边是唱晚,南边是绵云,歌月已经被消灭,剩下的三个国家就好像渔翁、蚌和鹬的关系,至于谁是渔翁,谁是蚌,谁是鹬,却要看时局的转换了。阿株又是似懂非懂。
秦律要她背《诗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阿株问“关关”是什么意思,秦律说“关关”是“雎鸠”这种鸟的叫声,它在河中央的小洲上鸣叫,寻找它的爱侣,就如同男子寻找他的伴侣一样。
阿株又问,那为什么是君子求淑女,而不是淑女求君子呢?秦律没有听过这个问题,皱了一下眉头,青青的眉堆得像起了皱褶的小山,然后瞪了阿株一眼,说:“自古以来就是凤求凰,哪有凰求凤的?让燕燕给你讲《女诫》吧。”
于是秦燕给她讲起了《女诫》。刚刚提到了有“妇言,妇德,妇容,妇行”这种东西,阿株又问“那为什么不编一本《君子言行规范》之类的书呢?”秦燕听了抿嘴一笑,捏了一下阿株的小脸,说道:“以后我们的阿株能干了,可以去编一本啊,你燕燕姐就不行了。”
尽管如此,秦燕还是很耐心地教阿株一些当时社会上层流行的妇女的姿容打扮技巧。
他们在林子里面露宿,每天阿株醒来的时候,可以看到自己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的轻柔的棉被,阿株吃了一惊,其实那是雾。这雾是如此浓郁,以至整个树林都像浸泡在牛奶里,身处其间,树木忘记了春夏,忘记了秋冬,因而也忘记了落叶和结实;虫子忘记了冷暖,忘记了晨昏,因而也忘记了鸣叫和□□;人们看不见过去,也看不见未来,甚至也忘记了自身,呆呆地做在那里,变成树桩,直到太阳把浓雾趋走,把树桩唤醒。阿株准备做一棵小小的树桩。但是,浓雾之中,有一张忧愁的脸,唤起了阿株前世的回忆。那是秦燕。她在化妆。
她拿一支黛青色的眉笔,把眉毛画得细而曲长,像是架起了两座奈何桥,然后在眼睛下面流泪的地方画上啼妆,让她看起来一副丧夫的表情,而所梳的发髻,偏于一侧,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样子,这是堕马髻。看到阿株醒来了,还呆呆地看了她好久,就摇摇颤颤地走过去,折着腰,似乎她的脚不足以支撑她身体的重量一样。到阿株跟前不过几步远而已,秦燕竟然走得如此艰辛。
她帮阿株画眉,阿株只是呆呆地坐着,让她画,像个木头人一样,这比她平时安静多了,秦燕对此大为满意。等到画完了,秦燕拿来镜子,阿株便看到了一脸哭丧的自己。
“啪!”阿株把前一天晚上吃的东西都呕了出来。
显而易见,阿株绝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不但没有这种特质,也绝没有这种心思,相反,她倒是故意不要讨人喜欢一样。对于秦律和秦燕的种种贵族做派,阿株都表示了由衷的厌恶感,相反,对于那个整天不言不语的老婆婆(当然,她是哑的),阿株却表示了由衷的友好和亲切。她总是蹭过去,和她说悄悄话。婆婆只是哑,却不聋,无论阿株说什么,她都会认认真真地听,然后点头微笑。与其说因为她无法开口,所以也不会反驳,因此很得阿株的心,倒不如说她天生就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如同大地,因为慈悲,所以什么都可以原谅。当阿株这样告诉她的时候,婆婆却轻轻摇了摇头,比了一个手势,指指阿株的心,又指指自己的心,在空中划了一横,意思是因为我们的心是相同的,所以你的话我都会听。不知为何,阿株总觉得婆婆行动的样子曼妙无比,气质优雅动人,像天生的贵族,比秦律和秦燕更让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