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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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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溪的半生,至少是在乌镇这里的生命,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设好了一个很深的圈套,让她往里钻,她使劲的跟着那个圈套走,等她想出来的时候,都晚了,她很努力的往出爬,但是却想爬出来,就越陷的深刻,感觉就像是被人拿一根很粗的绳子,死死的勒住了她的脖子,她根本就挣不脱。
想到和张成伟做的那些事,她就想把自己洗干净,她找了一个布,使劲的在浴盆里搓,特别使劲的搓,把皮肤都搓破了,都红的露出了血丝,她还是不住手,一直使劲的搓。
直到丫鬟叫了她:“少奶奶。老爷让我来给小姐说声。您娘家的人来人捎信说让您回去一趟。”
阿溪停了手,转过头,手里握住搓布,道了句:“什么事?”
“不知道。好象是亲家老爷有什么事。”
阿溪衣服都没有穿好,她从沐浴桶里跳出来,拼命的从一个白的包里拿了一沓子两千块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听丫鬟说爷爷出事了,她就已经开始明白了,她什么都不想再去想了,她只是想把从爷爷那里最后一次拿的钱给爷爷还了,她不知道自己想了很多什么,她的脑子里就记着一件事,得把钱给爷爷拿去。
当爷爷把钱放在她手上的时候,她就告诉自己。
这个世界,没有爷爷,就没有她了,爷爷一生只有这么多钱,全都给了她。
爷爷从不知道到,阿溪赌,阿溪偷。赌的很厉害。
但爷爷不知,阿溪赌博,只为从那张桌子上探听某些关于阿光的消息。
爷爷也不知,阿溪偷,不偷别人,只偷张成伟,偷来了谁都不给,只给爷爷买药,买好吃的。
阿溪不知道,若是爷爷知道了这些,会哭,还是会笑。
阿溪发疯了一样的抓了第一次从吴司令那里偷来的钱,不多,只有两千。
那天,她本来可以从张成伟那里离开,但是最后张成伟告诉她了一个秘密,让她明白阿光这次被抓,只有吴司令那一纸文书能救阿光回来,所以她懂,吴司令喜欢自己的,不,她觉得吴司令喜欢的不是自己这个人,只是自己的身子,所以她去找了他。
和他上床睡觉,阿溪有一个习惯,不是丈夫之外的男人,和自己睡觉了,她就会要钱,她不觉得自己很干净,所以她从来不装清高,所以她要钱,但她不会直接去要,她会偷,以前她只偷张成伟的,一直偷,现在她就只偷吴司令的了。
她从不多偷,每次只偷两千,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只偷两千,就连她自己也不知,但她就是只要偷这么多,如果偷的多了,她会还给他们。
她觉得做一个不能清高的女子,在钱上面,她有骨子里的固执。
拿了钱的阿溪拼命的往家里跑,只怕跑的慢了,爷爷就看不到钱了,她很拼命的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跑的那么慢,以前很慢的走,很快就会到家了,这次她那么快的跑,为什么很久都不到家。
她很拼命的往前跑,却怎么也看不到家里的门牌号。
看不到爷爷满院子的菊花。
看不到爷爷。
阿溪一把推开了78号的门牌号,整个院子里很空,什么都没有,很空,很空,阿溪站在原地,咬住嘴唇,不知道怎么了,她只觉得眼睛很湿,很想哭,她想要拼命的抑制住眼泪,她咬紧嘴唇,不想让爷爷看到她的眼泪,害怕爷爷会为她担心,但她终于是把嘴唇都咬破了,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顺流而下,再也止不住了。
抬起头,她看着天空,任由眼泪流下,最后和天上飘下来的那些白色的雪花,好象是雪花吧,阿溪伸出了一双手,准备接住那些看似像雪花的东西,准备接住,但是到了手里就化开了,很冰凉,很冰凉。
她看着那些白色的像雪花的东西,笑了,抓住了一瓣,很认真的数了数,正好六瓣,她念了一句:“六瓣!”是雪花,她笑了笑,仰着头,笑了笑,没有说话,觉得很可笑。
她真的很想笑,六月了,怎么会下雪。
“溪儿,你怎么才回来呢,爷爷做了你最爱吃的玫瑰馅月饼呢,赶快过来吃啊……阿光呢?阿光怎么没跟你来。”
隐隐约约爷爷的身影就藏在这院子里的某个角落。
似乎时间已经把一些让人难受的事情隐淡下去了。
天忽然阴沉了下来。
雪越下越大,很白很白的雪。一瞬间,铺天盖地。
是阿溪喜欢的那种北方的雪,六瓣的雪花飘落在六月的天。
白雪覆盖了爷爷的菊花,满院子的菊花,都被白雪冻的死掉了。
阿溪才懂,爷爷去了。
爷爷此去,她终于才懂。
阿溪将手中的两千块钱一把全部抛洒向空中,然后抬起头,看着每张钱掉下来,她放声的笑了,很大声,一直到最后,再也听不清楚是笑还是哭了,总之就是很大很大的声音。
凄厉苍白。
她终懂,世道远不如她所想那般容易。
“这老天爷真是怪,偏偏六月间的竟飘起了雪。”谈夫人坐在阿溪的床榻旁,她已经是第三天上来看阿溪了,每天阿溪都在昏睡中,对她的到来一无所知。而谈家其他人却压根没把这当回事,而是忙着给怀孕的阿念请了无数个大夫去莫家,又送了无数碗汤药给阿念安胎。
“母亲!”阿溪微微睁开眼后,看到了谈夫人。
“孩子呀,你可算醒了,可要把我吓死了。”话到这里,谈夫人也想到了阿溪的爷爷余伯,“你爷爷他……”
三天的时间,阿溪的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阿光,不是姐姐,更是那个司令爷,而是自己的婆婆。
阿溪伸出手握住母亲,打断了谈夫人的话,道:“妈,您不必再说了,阿溪什么都知道,也都懂,我不会去寻短见,更不会想不开什么的,如今我认了,这都是命,是阿溪命不好,不怪别的……在多的事情阿溪都经过了,还在乎这些吗!有什么事情就都尽管来吧,阿溪都受了……”
谈夫人抱着阿溪哭了。
反倒是阿溪看着窗外满天白雪静静的说了句:“母亲,您看,下雪了……”
谈夫人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漫天大雪,整个乌镇小镇早已经被这场雪盖住了。她们站在高处看,就是真的什么没有的,只有一片白了。
“母亲,您知道,阿溪最喜欢北方的冬季了……”
谈夫人看着阿溪,不知道说什么,只有搂住她,用自己的体温,来暖住她冰冷的身子。
阿溪的身子被埋在谈夫人的怀里,头从肩膀上面探出来。
窗外的雪一直再下,不肯停。
阿溪哭了。
很小声的哭了,她想爷爷了,不知道爷爷在天上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