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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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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深长。
两名女官在前方引领着,步伐轻盈而有节奏,听不见任何脚步错乱的杂声。紧跟着的是四名掌灯的宫女,个个将灯笼指向中间,红色的光芒将被两名宫女搀扶着的她照得似晚霞般耀眼。
她带着一顶金色的凤冠,凤冠上的珍珠玛瑙前后摇坠,击出清脆的响声,然后落进每个人的心里,在每个人的心中环绕一圈,然后随着天空一瞬即逝的流星消失离去。
这种声音是任何声音都演奏不出的,即使是请姜国最顶级的乐师林远也演奏不出。
今生只有那么一次,也只有那么一人,才配拥有这充满着荣华权势的声音。
她叫羽灵,一时间这个名字传遍了整个姜国。
这在多少人看来是件极为高兴的事,可是羽灵的柳梢眉从刚才她的名字被姜王说出就再也没有舒展过,那本应是这世上最水灵的眼睛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却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可是那个叫泪水的东西没有出现在她的脸颊,她不相信泪水。
只有她的嘴在微微的抽搐,像是要开口说什么,但是又被自己给强行憋了回去。
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的凤袍被自己拖得极远,那拖在地上的绫罗绸缎不甘的随着羽灵的步伐前行着。两名太监紧跟在这袍子后面,不敢快一步踩住了羽灵,冒犯了她,也不敢慢一步,怕是跟不上节奏,被旁人看见了说是自己怠慢了。
个个屏住呼吸,拥簇着羽灵,向东宫走去,向她的新房走去。
本来只有几十步之遥的路程,羽灵仿佛跨越了天与地的距离。纵前方有掌灯的宫女,但她视线模糊,两眼迷蒙,好几次险些失了仪态。
朱色的大门被女官缓缓打开,瞬间大门外灯火通明,红光漫天。羽灵险些被这喜庆的光芒刺了眼睛,将长袖轻轻地挡在了自己的额前。
“太子妃,奴婢们今晚就守在门外,有什么要紧的事使唤奴婢们便是。”
太子妃?多么尊贵的三个字啊,为了这三个字,秀女房的秀女们不只是做出了多少的牺牲,彼此算计着要怎样将对方除掉,然后在自己就有更大的机会得到姜王的垂青。羽灵想起了秀女房那些不是因毁容便是食物中毒被杀头的秀女们,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
这就是命运,谁也无法掌控的命运。
当然,她们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为太子选太子妃。太子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将来便是姜国的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倘若知道是这样的话,仅存下来的秀女便没有六个这么多了。
或许那些回到秀女房听候差遣的秀女们定是后悔死了吧,也恨死自己了吧。羽灵想。
羽灵轻轻地恩了一声,也不知道宫女们听没听见,便走进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然后身后传来大门紧闭的声音,大门紧掩的最后一丝声音,击落了羽灵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信念,随着秋风的声音,消失殆尽。
几乎有人高的两支喜烛猛烈而又静静地燃烧着,照亮了房间的每个阴暗的角落。
一旁的小窗自然地月光从缝隙敞开着,月光从缝隙里钻进来,来祝贺她今日的大喜。但她似乎听见了月光夹杂着月宫里嫦娥仙子的同情与悲悯。
她在不停的问她:“你走了,他怎么办,你让他怎么办?”
她被这个声音吵得不安宁,环视诺大的东宫,发现并无一人,那自己的夫君呢?他在哪?
羽灵望着这空旷的房间,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她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褪去身上华丽的凤袍,任它散落一地。她取下沉重的凤冠,胡乱的向一旁丢去。
褪去凤袍的羽灵显得更为婀娜,白皙的手指,纤细的腰,修长的腿。她的背影消失在房间的红色珠帘之中,艰难的向里间的卧榻走去。
她撩开朱色的纱帐,却发现里面躺着一个男子:浓黑的眉毛,不算高的鼻梁,从眉间似乎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线一直延伸到嘴唇中缝,所以最好看的是他的嘴唇,薄薄的,似乎可以看见里面的的鲜血在滚滚流动,就似她家乡碧波潭里面的清水一样,可以看见在水下穿梭于水草之间的游鱼。
不过他的脸色很是苍白,就像去世过好几天的死人一样,但还可以隐约的感觉到呼吸的存在,但呼吸微弱,倘若是不好好观察,便真的会以为是个死人。
这就是太子——自己的夫君吗?
却是个将死之人。
太子被突然撩开的纱帐透进来的光刺在眼皮上,突然便用力的睁开了双眼,却发现榻边站着一位女子,赤色的锦衣,胡乱披在双肩的头发,停在纱帐上细长的手指,倒还多添了几分妩媚。
他双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感觉时间就在此刻停止了,他忘记了他身上病魔给他带来的痛苦,因为他闻到了从她身上飘来的淡淡的香味,那种香味是他在宫中从来没有闻见过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这一缕香味团团围住,然后将淤结在自己心中的病痛带走,留下一阵阵清凉,然后再通过血液输往全身。
他觉得看着她,身体便很舒畅,不知为何。
然而羽灵看见了他那睁开的双眼,想起了另一双炯神的眼睛。
她记得他也曾经这样静静的看着自己,她从他的眼睛看见了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情窦初开的样子,看见了自己绯红的脸颊,看见她眼中的他,看见了要相守一生的约定。
她激动的掉过头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声的啜泣起来。纵使声音很小,可依旧被躺在榻上的他听见了,在大喜之日哭泣时不吉利的,他并没有生气,他感到很心疼,他不想看见她哭泣。
“你哭什么啊?”他用虚弱的口气问她,同样,声音很小很小,小得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见,可是她听见了,听见了语气里的一丝关心。
“你说我哭什么?你是太子,是将来的九五之尊,便可以随意的毁掉别人的幸福,捉弄别人是吗?”羽灵依旧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双腿,将头埋在下面,依旧是小声的啜泣,小声的说话。
在大喜之日哭是件不吉利的事,传出去是要杀头的。
这是她进秀女房之前他对她说的,所以他叫她不要哭,不要哭,要等他!
可是她办不到,如此的情景,叫自己如何不哭?嫁给了一个自己跟本不爱的人,而从此要和自己爱和爱自己的人天涯相隔,叫她如何不哭?
“我也不想的,可是张天师说的倘若今日不为我选妃冲喜的话,我便会熬不过今晚。倘若熬过了今晚,便从此相安无事,从此幸福的了了此生。”
羽灵恍惚想起刚才进来女官说的话“有什么要紧的事唤奴婢们便是。”
原来她口中“要紧的事”是自己新婚之夜的夫君随时可能撒手人世,在自己面前死去。这王宫还有什么是瞒着自己的呢?是不是太子熬不过今晚,自己是不是也要下阴间去陪他?
羽灵很想就此一死了之,可是她最放不下的便是他,叫她如何能忍心摄他而去。她耳边响起他的话:“你要坚强的活下去,即便是为了我。”
倘若太子一死,自己定是要随着殉葬,所以她不能让他死。
羽灵站起来指着他说道:“你千万不能死,如果你死了你知道你要连累多少人知道吗?”
太子笑了笑,道:“放心,我不会死的,因为我现在已经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羽灵很奇怪的望着这个太子,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活下去的信念?什么是活下去的信念,她知道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他,可太子活下去的信念又是什么呢?
“只要你能活下去,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你当我的太子妃,我只想你陪我说说话可以吗?从小到大都没人能和我好好说话,包括我的母后。”
羽灵不禁有些同情这个太子,以为太子生来便是娇生惯养,恃强凌弱,爱拿权势压人,没想到从小到大的太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是不是从小就不被关爱?是不是从小就被大人们冷落?是不是都被其它宫里的王子欺负?又是不是早已有人觊觎他的位置想将他取而代之?
羽灵的心微微的颤了一下。
羽灵转身将一旁的窗子关上,九月的晚风吹在人的身上已有一丝凉意。她吹灭那一双还在剧烈燃烧而寥寥无几的红烛,只点了一支小小的蜡烛搁在紧挨小窗的桌上。刚才灯火通明的东宫瞬间只有里间发出微弱的光,因为月光被挡在了窗外,再也射不进来。
羽灵靠在榻的另一边,静静的听他说话。
他给她说他生来就是个病痨子。
他给她说他父王母后很爱他,在姜国寻遍名医为他治病。
他给她说他十六岁被封为了太子。
他给她说有一次擅自去马场骑马被他母后说了一下午。
他的故事太多太多,她听不完,听不乏。
她给他说,她喜欢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