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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谢家郎 ...


  •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玳玳望着青竹帘外屏声静气、或坐或站的茶客,再看看被茶客们围绕的两条窈窕身影,她们的表情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垂睫凝目、专心致志,从茶瓯中升腾而起的温热白雾拂在少女白净娇嫩的脸上,明明额角都有汗水渗出,眼睛却是一眨都不眨,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好似在做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一般。

      石湖行春桥附近朱盘家的茶馆里,正在进行一场时下人们热衷的斗茶会。

      玳玳的目光落在正提银汤瓶注沸水入茶瓯的小南脸上,她的表情虽然是罕有的专注肃然,但微微颤抖的手腕还是让人看出了她内心的紧张。她身旁的阿如正摇着茶扇煮水,也同样有些心不在焉,频频转头望向自家娘子,又时不时瞅瞅人群外被竹帘隔开的内室,目光中透露出隐隐的怯意。这样一对比,斜对面那位正以沸水冲洗茶筅的小娘子,动作从容,神态宁静,便显得更加稳重静心了。

      茶客们的心中渐渐有了自己的评断,这场斗茶会的胜者,定是那位姿态更为娴雅平静的樊家四娘了。

      身后有茶瓯和茶托相击发出的清脆响声,玳玳这才收回视线,只见斜对面垂足而坐的少年优雅地用两指拈起一只花形口的淡青茶瓯放到桌面上,落下时还伸出小指垫在同色的茶托上,以免两者碰触发出的声响过大。

      显然,刚才那一声是故意为之。

      “嗯……谢家郎君……”

      玳玳讷讷地张了张口,那少年长睫下的浅色眸子梭巡过她的脸上,没有说话,专注地摆弄着手上的茶瓯。玳玳意识到他正要准备分茶,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好闭上嘴,低头摸着伏在她膝上打哈欠的雪团。

      外面在进行娘子们的斗茶,垂竹帘的里室也飘来一股浅淡的香气。少年侧着头问:“团茶?末茶?”他手边的木托盘上摆着两团东西,分别以瘦长的白纱布覆盖其上,其中一块被少年掀起了一半,露出下头暗而深的绿色。

      内室的茶香更清晰了一些。

      玳玳回道:“末茶。多谢郎君。”

      少年兀自低头笑了笑,动作优雅、神态自然地取了一块茶饼,“还是团茶吧。”空着的左手食指曲起,动作随意地敲了敲搁置在一旁矮几上倒放的斗笠,随着他的动作,纱布遮掩的斗笠中爬出一只又瘦又小的黑猫,皮毛光泽暗淡,猫瞳中却折射出灼灼的光芒。

      “还生气了?”他轻笑了一声,目光微冷,抬手在小黑猫的下巴上一抚,霎时间玳玳只看到小小的内室涌起了一股模糊的云气,耳边听到“叮铃铃”清脆的铃音,等遮蔽视线的云雾散去,多日未见的阿谢正立在她的眼前。

      小小的少年郎还是那副老样子,胡人打扮,头发长长短短的有些凌乱,有几缕没扎好就垂在耳边。原本白皙俊俏的面颊此时却透着一股气弱的苍白,而那双色泽浅淡的眸子正怒气冲冲地盯着玳玳斜对面的那个少年。

      少年正优雅自在地摆弄着茶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

      啊,这么一看,倒是一点儿也不像了。

      玳玳在心里想:

      这位谢家郎君虽然是阿谢的双生弟弟,单从身姿和相貌上来看,两人是确实是极相似的。只是样貌毕竟是天生的,而性格和气质却是后天养成的。两兄弟这么一站,区别实在是很大,有人甚至可能不会注意到二者极相似的面貌。

      在玳玳打量着两人时,恢复人身的阿谢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家弟弟,见他一副闲适自在的模样,气更不是打一处来,嘴巴一张就要把方才困在猫身中想的骂人的话说出来,却见眼前白光一闪,膝下顿时酸软无力,就这么跪了下去。

      “阿谢!”

      玳玳吃了一惊,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却忘记了膝盖上还有一只雪团。原本正打瞌睡的大白猫忽然滚到了地上,吓得尖锐地叫了一声,猫瞳一转,见矮几上的斗笠似乎极为舒适,纵身一跃便跳了上去,靠近了一瞧,见小黑也在里头打着瞌睡,它便亲昵地蹭了蹭,与它挤在一处眯上了眼。

      阿谢的弟弟朝她扬了扬手,“无事。”他微微眯着眼睛,对脚边单手撑地半跪着的兄长慢声道,“我的好阿兄,别装死了,茶团已炙好,起来碾茶吧。”

      玳玳诧异地望着少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对自己兄长说话的弟弟。阿谢的表情看上去虽然还有些余怒未消,却是乖乖地起身来到了碾茶的工具旁,看了一眼弟弟,又似乎也看了一眼玳玳,低下头来,默不作声地拿起茶臼,一下一下锤着,把茶团捶碎。

      少年哼了一声,转头浅笑着对玳玳说:“别站着了,请坐吧?啊,对了,”他忽地想起一事,眉梢轻挑,问,“小娘子一直唤我阿兄‘阿谢’?”见玳玳点了点头,他眼中浮现出显而易见的轻蔑和不屑,瞥了一眼旁侧的兄长,低低道,“真是个无用的胆小鬼。”声音太轻,玳玳没有听到。

      此时与安静的只有捶茶声的内室相比,外头正进行斗茶会的大堂里却传来了好几个声音不低的人声,应该是几位老茶客开始点评汤色和汤花了。

      玳玳心不在焉地听了一阵,听到一个较为低哑的老人声音缓缓道:“周家小娘的茶极为香,汤色很正,色泽纯白,水痕却现得过早,点茶之时也颇有些紧张,分茶时心中不静是为大忌……”

      内室,阿谢已用茶磨把茶碾好,他的双胞胎弟弟——自称名叫谢意,族中排行十七的少年郎君拿了小巧的茶帚慢条斯理地拂好碎茶,抬手指了指蒙着质地细腻的绢布的竹制茶罗,“喏,如何罗茶,阿兄没忘吧?”

      阿谢又默不作声地捧起茶罗……

      怎的感觉……像是弟弟在欺负兄长?

      玳玳看看阿谢又看看帘外,获胜的樊四娘正与低着头的小南说话,阿如跟在后面,脸上尽是不服气。

      之前在山脚下与谢意相遇,因着小黑忽然跑了过去便顺势与他交谈了几句,又偶遇来此踏青的樊四娘,谈话间说起了近几年千金难求、茶量极少的虎丘白云茶,话题便往“茶”的方向去了。只是说着说着,同对自己分茶手艺颇为自信的小南和四娘因分茶过程中的某个做法争执起来,在谢意的劝说下,几人便来到了朱盘家的茶馆以实际操作来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性,小南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一番,又不想被樊四娘看低,便提出了斗茶,樊四娘欣然同意,小南志得意满,没想到最后,得胜的却不是自己。

      小南心情失落之极,一是自己颇有把握的分茶由于心情紧张而落了下乘,二是因为这一败,之前夸下的海口在谢意面前便成了十足十的笑话。

      她越想越难过,连樊四娘称赞她“茶汤甚香,汤色极正”也没听到,一门心思就想着跑回家去,好不呆在这令她羞愧难当的茶馆。

      “周家妹妹是因为败了而难过?”樊四娘见小南毫无反应,又觑见她低垂的脸上满是郁郁之色,便温言安慰道,“向来斗茶便因各种外因而胜负难料,此次也是因着妹妹有些许的紧张,才稍稍落了下乘,妹妹不必如此介怀,要放宽心才好啊。毕竟,烹茶之人,最重要的,便是需有一颗平静之心。”

      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小南做事向来有些急躁,教授她烹茶之道的女先生也不止一次地与她提过。只是她常觉得自己天性如此,实难扭转,便没有多加收敛,没想到今日却因为这个缘由而在那个人面前落败了,实在是……

      咬了咬嘴唇,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对樊四娘微微一福,“樊姐姐的话说得没错,今次是我输了,我……我心中难过,想回家静一静心,这便告辞了。”

      当下也不等阿如,提起裙衫快步走过樊四娘的身侧,也不敢看竹帘后那人是什么表情,低着头急匆匆地往茶馆外头跑。

      “小娘子,等等我呀!”阿如跺了跺脚,也赶紧追出去。

      樊四娘的婢女小声道:“周家娘子实在是有些小家子气。”

      樊四娘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里室的玳玳原本被谢家两兄弟的相处弄得精神紧张,好容易放松了些许,蓦地听到阿如的喊话,连忙起身去掀竹帘,大堂里早不见了小南的身影,只有樊四娘回头望见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周家妹妹方才离开了,说是回家去了。”

      “多谢樊家姐姐告知。”玳玳对她回了一礼,放下竹帘对里室的谢家两兄弟说,“阿谢、谢君,我得先去看看小南,告辞了。”

      说罢,提着裙摆就要走出去,没想到手腕上和脖颈上同时一凉,刚踏出去的脚步就兀地停住了,别说是脚,就是手臂和脖子,甚至于眼睛,也没法动弹。耳边只听到阿谢不解而恼怒的声音:

      “谢意!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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