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见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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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二年的夏天，东京火车站。
华颜穿着米白色的风衣，提着咖啡色的行李箱，黑色的漆皮皮鞋踏在月台上。
火车站被红砖瓦所覆盖，浓郁的巴洛克风格使东京火车站的建筑形式看起来有些许像尼德兰阿姆斯特丹的中央车站，在蒸汽机车的轰鸣声中，在万能蒸汽机喷出的白雾中，许多和她有着相同肤色的人匆匆奔走，有黑色的西服和艳丽的西洋裙，也有羽织一类的。可以看得出，这个国家的过去和现在，正在猛烈碰撞。
黑船事件，也过去了不少年了呢。她不由得生出了十二分的感慨。
华颜本来就没多少的紧张感突然就消弭无踪了，眼前的场景简直让她要笑出声。
她一把拉下头上的贝雷帽，黑色的齐肩短发被风吹开，露出了如白瓷般剔透的一张脸，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又大又圆，眼尾上挑华光四射，又带着点莫名的笑意，年轻的快活充斥了这张明艳的脸。
“嗨，东京。”她用那顶帽子拨了拨额前的刘海。
“我是华颜，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
华颜抬起腕子看了看表。
这个时间，接她的人也差不多该到了。
果不其然，她看到人群中有个高大的男人快步向她走来。
华颜打量了一下对方，远远看着就比周围人高了一大截，比起黄种人来有些苍白的肌肤和阳光下闪闪的金发暴露了来人的身份，使他看上去十分显眼。
是野宫家的混血管家。她把帽子扣回到头上。
“在下藤田均，野宫家的管家，来接华颜小姐。”
混血管家藤田均快步走到华颜面前一躬身，直起腰来便要去接华颜的行李箱。
华颜的小皮鞋蹬在地上，一侧身避过了管家的手，不动声色地把行李箱藏在身后，“藤田君不必了，这些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藤田均收回手，苍白的面颊上顿时显出几分尴尬无助的神色。
只是那厢华颜已经拎着行李箱向出站口走了过去，“藤田君请带路吧。”
藤田稳了稳心神，跟上华颜的脚步。
…
华颜坐在轿车的后排坐上，行李箱靠在脚边，转着脑袋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车内摆设。
车里的毛毡有些发白，真皮座套的某些部分已经绽开了小口子，只是车内还算是整洁。
看来她听到的传闻是真的，野宫家已经濒临破产了。
可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华颜耸耸肩。
华颜把手指攥住，又一根一根扳开，很是不亦乐乎地玩了一阵。
当扳到七百二十时，华颜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掀起眼睑盯着汽车后视镜里的自己，笑了笑：“想必藤田君会好奇我为什么会来日本拜访野宫子爵吧。”
“不…”藤田的面色一变，眼瞧着拘谨又怯懦的神情又回到他的脸上。
华颜大感无趣，摇摇头截断了他的话头。
“野宫子爵数年前于家父有恩，此次前来正是来拜访野宫子爵并表达谢意的。”
“……”
华颜对后视镜里的自己眯了眯眼：“嗯啊，听说浅草有许多和风美味，之前好长时间待在欧罗巴，牛排面包都要吃腻了，回到亚细亚果然要尝尝故乡的美食才行呢。”
“……”
华颜是根正苗红的中国人，在日本从来没有什么故乡之说。这正如之前“报数年前的恩”的说法一般荒诞。
“要说起来，好不容易来一次日本，我是不是应该去拜访一下高杉晋助的故居？”
藤田均接口道：“您说的是高杉晋作桑吗？虽然高杉晋作桑已经不在了，不过华颜小姐可以去拜访今井信郎桑。”
华颜微微一怔：“今井信郎？今井信女？”
然后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无法抑制地大笑出声。
“哈！夏目漱石还活着，二叶亭四迷已经死了！”
藤田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一眼华颜，她仍旧在说一些自己认为非常好玩的议题，并且就像精神分裂一样同自己做着辩论。藤田觉得和这个脱线的大小姐交谈，不，是单方面被倾诉，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幸的是华颜渐渐被窗外的异国风情所吸引了，也就不再说话了。
…
“啊，这个庭院的花木真是非常之美丽，夏天的风景简直让人心折不已!不禁让我想起了我们那里的诗歌‘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野宫家的人听不懂中文诗，任她再怎么把夏天胡诌作秋天也没人理解。
可似乎有个人不大一样，华颜敏锐的发现庭院迎接自己的队伍边缘，在野宫家的桂树旁，有个人发出了清晰的笑声。
面色和蔼透着老年人气息的的子爵野宫康之，奢华无度的同样看着很老气的子爵夫人野宫繁子，太过早熟爱逛妓院的大少爷野宫瑞人，看起来天真得吓人的大小姐野宫百合子。
华颜的目光扫过这几人，思维逐渐和资料中读过的一一对应。
顺道一提，华颜认为那位脸色苍白的看着好像得了某种不得了的病的小野宫先生应当尽早到医院去接受治疗。
梅毒啊艾滋啊想想就让人感觉很可怕呢。
对了，这个时代还没有艾滋呢。
那边那位发出笑声的年轻男人倒是很面生，她所知道的野宫家的仆人里没这个人，想必应该是新雇的。
华颜趁着野宫家自我介绍的功夫，默不作声地用余光看那个男人。
披着紫色和服的年轻男人看起来二十岁左右，身量挺拔，嘴角带笑，栗色的短发，与日光同色的眼睛看起来仿佛是有水波在流动，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暖的光泽。
风吹过时扬起他的发丝，夏天树木爽朗的气息仿佛扑面而来。
但她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一阵刺激感从脊柱蔓延到全身。
华颜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激动地打着颤。
这就是一见钟情吧，华颜想。
等这次办完事就邀请这个紫衣男性去中国工作吧。
…
“那么，就请华小姐就屈就在二楼客房吧，百合子，你带华小姐上去吧。”
“好的，叨扰了。”华颜对着四个野宫点点头，跟着野宫百合子向二楼走去。
隐约听到野宫繁子对野宫康之抱怨着“华小姐言行举止粗鲁无比，这做派简直有辱她的门第。”
啊，是啊，有辱门第这个词用的真好，深得华颜的心意。
不过……野宫太太的语气
啧啧，真是个除了修辞方法之外完全就是无可救药封建妇女呢。
华颜努力压着嘴角，免得笑出声来。
木地板的状况也不大好了，踩上去有轻微的响声，这一瞬间野宫百合子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对了，百合子，还没有请教你的年龄呢。”
“啊，我今年十一岁了。”
“十一岁啊…十一岁也不小了，我十一岁那年已经在十里洋场乱混了，不得不提冯敬尧先生那可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华颜看着野宫百合子花纹少到几乎没有的洋裙，天南海北一阵闲扯。
“我将要在野宫家借宿一阵子。希望百合子能为我介绍一二。”
“好的。”百合子低低应了一声——就像华颜想象中的所有日本女性一样弱气，然后就开始介绍自己的家庭。
关于野宫夫妇的事情华颜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倒背如流了，百合子说的也没什么有趣的。
但很快华颜就发现自己错了。
“瑞人…哥哥，不是母亲亲生的。”
野宫瑞人是个私生子的事情，华颜无聊地看向采光不太好的走廊。
她当然知道。
“当然也不是父亲亲生的。”
“瑞人…哥哥是白康公爵和女佣的孩子，父亲把瑞人带回家里只是为了让母亲吃醋而已。”
“母亲到现在都以为瑞人是父亲的儿子。”
“不过母亲是那样的人，就算是父亲出轨，也应该被原谅吧。”
哇哦，贵族秘闻！
华颜短短十八年的人生虽然历经大风大浪无数，见过不少夫妻反目，情人分手，倒也真没见过这样的。
‘这就是贵族间的风尚呢，毕竟华家是买办出身。不知道这些豪门秘辛也是应该的。’华颜这么告诉自己。
不过自从华颜知道上海租界的大亨不是黄金荣杜月笙而是冯敬尧那一刻起她的世界观就全碎了。
没准以后还能见到许文强呢。
‘世界观什么的，早就和我的良心一样被西北季风吹到太平洋上去了。’华颜想。
“华小姐，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多谢了，百合子，再见。”
让人讨厌的，年久失修的，没几件家具的屋子。
太惨了，没有想象中的和式建筑，反倒是不伦不类的洋房，华颜简直要质疑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才来的日本啊。
为了钱，是啊为了钱。
为什么有钱了还要住这么悲惨的屋子。
有钱应该去喝可口可乐才对。
不过说起来在这个时间可口可乐已经进入亚洲市场了吧，究竟哪里有卖呢？
想喝可乐想喝可乐想喝可乐。
华颜不爽地打开自己的咖啡色行李箱，整了整自己的几件衬衣和西裤，然后把枪拿出来，塞进风衣里。
啊啊啊啊啊，如果不是担心安全问题的话谁会住在这里啊！
更让人生气的是还要来“报恩”。
华颜这种满身铜臭味的人能想到唯一接济这一家人的方法就是给钱了。
钱是最好用的。
是啊，所以华颜爱钱。
现在却要把钱交到别人手里，还要想着怎样给他们钱可以让他们不认为自己是在被打脸。
心烦。
所以说直接给这样的方法不作数了吗。
那就打到他们所谓的“华族银行”好了。
真烦人，没钱装什么贵族架子，你们口中的暴发户社会地位比你们高多了好吗？
华颜在扣住箱子把它藏到床底下之后，溜达到窗台边上。
日头西斜，野宫家的后花园如同被泼了劣质红油漆一样显出及其狰狞和肮脏的色彩，在干枯贫瘠的园地上，土地线条突兀仿佛沉睡着铁兽。
白天那个紫色和服男子正提着一个大水壶灌溉干枯的土地。
扶着阳台扶手的华颜突然觉得郁结于胸，于是她跨过扶手，直直坠落下去。
看着血红的落日听着风声，华颜感觉自由无比，仿佛蝴蝶一般。
果不其然被人接住了。
华颜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个公主抱，抬头看向对方琥珀色的瞳孔：“植物所需要素在植物所需的要素当中大致有15种，其中碳、氢、氧植物可以自行从空气和水分化学合成，剩下的部份需由介质土壤吸收获得，约可分为三类。”
不出所料地没有得到答案。
但是华颜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她轻轻跳下地，对着对方一笑：“我是华颜，现在是华家第一继承人，未来会是世界经济的中心。”
“我是真岛芳树，目前主职是贩卖精神类药物，副业是野宫家的园丁。”
华颜不由得再次感叹自己看人眼光之独到。
“就像我之前觉得我的朋友雪红不像是富家千金一样，您给我的感觉也不像是一个园丁。”
青年把双手拢在振袖中：“如果我们说的雪红是一个人的话，她已经堕落风尘了。华颜小姐的眼光真是不错。”
华颜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真岛君去过上海，太好了！”
真岛芳树只是笑笑，然后伸出手，摘去华颜头上的一片落叶。
在他的振袖离开后，华颜仿佛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夏日草木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见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