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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6 尊严崩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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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子恒。”响了很多声,对方才接起,他休息了吧。
“喂?厉俐?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听到她声音里有哽噎。
“没什么,想和你说说话。泰国的事顺利吗?”她一个人坐在小区的花园里,快十二点了。
“都很顺利。你怎么了?”子恒打开床头灯,走到饭店的窗前。
“上课不是特别顺利,心里,有一点难过。想和你聊聊。”夏夜,竟然也有微凉的风,子恒,在很遥远的地方。
“学生为难你吗?”
“子恒。我的选择对吗?当初你一直没告诉我。”
四个多月前,离职的时候,木莲投了同意,晴美投了反对,而子恒的一票没有投。当初做的决定,他没发表任何意见。
“那是你的决定,我尊重你。其实在学校的三四年看你很辛苦,也不是很开心。换换也许是好的,出来多见识见识,毕竟一辈子待在学校里,人总是少了很多历练和经验吧。学生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他们让我开始怀疑我的工作,也怀疑当初做的选择。”真的,这一切都值得吗?
“别想了,快回家去,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街上太不安全。到了家我给你打过去。”北京已经是午夜了,她一个人心情不好,能上哪去?
“别担心。我就在楼下,一个人静静,一会儿就好了。你快睡吧,明天我给你短信。”突然说不下去了,把心里的交给子恒,让他来分担,还是让他来理解?“我回家了,子恒,明天说,拜拜。”还是没有听他的回话,径自挂断了电话。
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自己都忘了。无数次,无数次,被挂断,被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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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匆匆挂了,每次说不到几句就这样。即使她心里还有没说完的话。
说心里话,当初不希望她换工作。学校的单纯适合她的率真,孩子的性情可以让她踏实。而现在这种奔走,只能让她越来越浮躁,而他们的距离也越来越大。做这个行业的人见太多了,好女人,很多都出国了,跟了自己的学生。她,留得住吗?
最远的距离是你在我身边,却不知道我喜欢你。而她现在,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也从来不知道。子恒放下手机,对着泰国浸润般透彻的黑夜,没有了睡意。而她独自面对的,只是没有月亮的混沌漆黑。
八月快到了,妈妈的忌日,还有,父亲再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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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没有夜半的暗香,没有星空,没有月色,只有自己。
“你在出卖的就是你的语言能力,得到你要的金钱。”
“我和谢阿姨下个月搬出去,你去姥姥家。我每个月把钱交给舅舅,有事给爸爸打电话吧。你听话,给你买那套小说。”
“在任何一个写字楼里,你都在被选择。像商品一样,只是,有人选上了你,有人没选上罢了。”
“有了厉鹏,以后你就是姐姐了,要懂事,知道让着弟弟。”
“是我,选择了你,而不是你选择我!”
“读个实用的专业,女孩子当老师有什么意思,挣不了什么钱,像你妈妈一样辛苦半辈子,只留个破身体。”
“是我,选择了你,而不是你选择我!”
“是我,选择了你,而不是你选择我!”
“是我,选择了你,而不是你选择我!”
无数个声音在耳边,父亲的,他的,父亲的,他的,父亲的,他的。在父亲那里,她没有“价值”,她没有选择,在他这里,她有了价值,却是在出卖,仍然被选择。
有谁在意过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心思。
有人尊重她的存在吗?!有人在意吗?
面对一群孩子四年,也许得到了很多,而这短短的三四个月,今晚的几个小时,那些辛苦得来的,就化为毋有了。四年的努力,终结于一个错误的选择。
眼泪干了,眼里无泪。妈妈去世的时候,她没哭。等她想到哭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哭有什么用?得到的,还不是“虚荣心”,是金钱,是出卖。
错了!错了!所有的一切,都错了!
原来到头来,还是做了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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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上一闪一闪,是木莲打来了电话,那楼上的小家,是最后惦记自己的地方。让她们担心,是最不该做的事情,但还是挂断了电话。
拿起手机,打开他发的那三条道歉的短信。感觉不出一点温度。
“明天我去中介填表结课,你告诉公司的人事结算,我们一共上了八次课。你公司会直接给中介打电话的,我们之间的帐目两清。”发送短信。
想着这熟悉的结课流程,背过很多次,却从来没用过。现在,结束了。
做错了,就早点结束吧。
来电,挂断。再打,再挂。第三次,依然挂断。关机。
没什么好难过的,一个学生而已。
就像自己说的,至少,还能选择辞职。
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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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人事部送过来确认函,核对他的上课时间。他没细看内容,只是签了字。
昨夜十二点她发来短信,交代了结课的事情,再打给她,挂断了,最后,她关机了。
她到底要什么?用这样的方式表示她的尊严吗?
桌上还放着昨晚用过的书,上面有她写的注解,每次课后,总会亲笔把课程的结构列成提纲,把关联词语画成图表,每课一张便签,夹在课本里。
八次课,只有八次课吗?
打开手机,收藏夹有一个文件夹,存着她发的短信。
“你发错了。”
“没关系,祝工作顺利。”
“我会晚到一会儿,对不起。”
“下周见,别忘了做作业。”
“不是小等,是稍等,你每次都说错了!:)”
“我查字典,下次写给你”
她果然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其实,自己已经道歉了,而且是三次,但是她没有回复。这女人,顽固的可恨。
可恨,可怜,可恨!
“咚咚咚”有人敲门,Stuart走了进来。
“新机型的测试报告通过了,这是样机。”他把一部手机放在了办公桌上。是香港忙碌两个星期的成果。
“实验室的数据都存好没?”
“安全,发布之前不会有问题了。”Stuart把手插在裤兜里,等着他的吩咐,“对了,James说你要的两部新款的限量,黑色和银色,他到时候会给你留。你再和他确认一下吧。”每款新手机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陌生,实验室里测试好几个月。要什么手机没有?Lee要两个新款干什么,又不是最高端的机型。
“你去休息吧,我给James写信。”挥挥手,看着Stuart打着哈欠走了出去,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任何手机,对他们来说都一样。不过是不同的电路板、电容、上万个电子原件,不同的程序。那些设计部搞的绚丽外壳,对他们的技术和参数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本质上,这就是个机器。
她懂不懂,外在的很多东西并不重要,形式的东西并不重要。见鬼的老师,学生。无非两个名字而已。
很多东西,不需要定义,不需要掩饰,更不需要揭露。
他把样机和报告放到了抽屉里,慢慢关上。拨了制造部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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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在中介拿到结课的表格,认真的填写每一个项目。接替的老师,不知道。结课的原因,没有时间。
小民看着表格没敢作声。只是抱着同情对着她笑笑。
收拾好手里的教材,不想见赵老师,不想见任何熟人,还有一天的课,往下走,至少今天需要工作。又要上路了。停下来,没有意义。不管这份工作,到底还有多大的意义,至少,要做下去。
没什么好难过的,一个学生而已。
走出中介的门口,阳光很艳,竟然是个灿烂的日子。
翻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收件夹,一条条翻找。把那几十条短信和那个存在手机里的全球通号码,彻底删除!
还有,小民发的第一条信息,写着他的详细信息。
删除!删除!删除!
站在车站上等车,看着路上奔驰的车流,不知道下一站在哪里。
打开记事本,低头写了两笔。
车来了,匆匆合上本子,上车,远去。
站台的垃圾桶里,散落着那个白色的信封,撕的粉碎,上面,是他的地址。
抱在怀里的记事本,翻到了新的一页。
结束了。都结束了。
呼……
没什么,一个学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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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两杯。”
“Lee,少喝点。”
“没事。项目结束了,应该庆祝一下。今天我请客。大家喝!”
“这是vodka,明早还有会呢。”
“无所谓……干杯……”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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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那韩国人炒了,以后晚上和周末在家吃饭。”交代了一句,她径直转身走回到屋里,关上了房门,把书扔到一边。
打开音响,放着Madonna的Let it will be。什么也不想再想,什么也不做。
地板上的拼图,混乱成一片。没有装裱,错乱从一角蔓延,然后变成了现在的模样。那油画里蓝色的天,只剩下一半。草地上的人物,没有眼睛。虽然碧绿一片,但已经不完整。让它乱着吧!
在床上躺下来,突然想到什么,跑到写字台前。
找出最粗的黑色彩笔,打开日记本,把所有不该出现的名字通通遮盖掉,以后,再不许写一个字,再不许想一下!
扔下笔,再回到床上,皱着眉头听那撕裂般的贝司和鼓声,Madonna的声音,似乎在吼叫的野兽。脖子上被锁着链条,挣扎着,吼叫着。
撕扯她的过去, Sean的爱,和健身教练的女儿,小了自己9岁的丈夫,儿子,情人,堕落,性,寂寞,演唱会……那是另一个世界。
Madonna一样会崩塌,再美好的东西也会死去。
结束了,都过去了。
尊严,称呼,猜测,在混乱的音乐里,这些东西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只是一个学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