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死，是爱》烟水共悠悠

4、【02】

　　被束起的窗帘拖曳着轻纱长摆，微微随风浮动，迎来晨间的缕缕阳光。

　　吴沐浑身一颤，倏尔闭上眼，用被子包裹住自己。

　　他有些怀念以前那个密闭阴暗的房间——因四周楼间距过小而常年无光的几平方米。那是个令人安心的地方，因为无论是白天黑夜，刮风下雨，它总是一副模样，只有黑的踪影。就像蜗牛的壳，一钻进去就可以躲过外界的纷扰嘈杂。

　　现在，那壳被人强行拆下了，吴沐觉得自己恶心的躯体被赤裸裸地曝光了。而那个拿走了壳的人正笑盈盈地坐着，仿佛融进了白色的柔光中。

　　一个被下了昏黑诅咒的人哪里受得住这样汹涌的白，吴沐仿佛感到皮肤被烧灼得厉害。

　　然而，他攥紧被子的手被人慢慢舒展开，凌乱的头发被轻轻地拨着，接着被什么力一提，身子就靠进了暖暖的怀里。

　　“小沐，起床了。”余子逸温润的声音响起。

　　吴沐被没料想到这突如其来的肢体相贴，慌忙睁开眼。那预想中刺眼的白光竟被挡在了拢着自己的人后面。

　　这个人怎么这么爱抱别人？吴沐皱皱眉，轻挣开环在自己胸前的手臂，下床去洗漱。被留下的余子逸只是笑笑，先出去了。

　　清瘦的脸颊，乌黑的短发，好看的眼眸中却了无生气。吴沐盯着镜中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吐出牙膏沫。不像其他同龄的孩子会为自己较为出众的容貌沾沾自喜。

　　他走出房间，被一股鲜香的味道引着到了餐厅。只见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着早餐，谈笑风生，而自己就好像多余的存在。

　　在尘封久矣的岁月中也有这样一番景象：格子桌布的方桌上白粥，咸菜，包子，麻团各占一方。男孩被香气勾地溜到桌旁露出个头，伸出爪子偷偷顺来个油乎乎的肉包子，接着呼哧呼哧地吃起来。然后妈妈从厨房端着香喷喷的豆浆出来，看到男孩得逞的小表情，好气又好笑地捏捏他鼓着的脸颊。这时候爸爸打理地清清爽爽地出来了，把男孩举得高高的，亲昵地蹭了蹭鼻尖。

　　再然后啊？

　　吴沐低下头。

　　一长串支离破碎的记忆中只剩下黄渍斑驳的桌布，风干的馒头，以及那个再圆不到一起的家。

　　姨妈看到杵在一边的吴沐，放下手中的咖啡壶，笑眯眯地拉着他坐下；姨夫道了声早安，拍拍他的头，嘱咐着多吃点；余子逸只是眨眨眼，把刚烤好的蒜蓉面包片往他那边挪了挪；保姆Lily也从厨房探出头。那是个体型微胖却温柔细心的中年女人。她转身进去端着个小锅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吴沐笑笑，然后刻意放慢语速地告诉他这是她刚刚学会的，希望他能喜欢。那锅里腾出的热气和香味缠绕在一起，原来是皮蛋瘦肉粥。吴沐舀起一勺慢慢地吃着，绵柔的米粒在舌尖化开。

　　他感觉眼眶有点发酸，应该是被烫到了的缘故吧。

　　饭后，吴沐来到扇有着繁复雕花的门前，一推开，便是满眼的书。那里面几乎都是余子逸的藏书。吴沐刚知道时有些诧异，因为十八岁是个可以疯狂的年龄，不想却有人甘心与一堆堆书为伴。那人该是很爱书的，古今中外都有涉及，且大都保护地好极了。

　　他在一排排书架中走过，忽的止住脚步。手微微抬起，又放下。抿抿唇，又缓缓伸出手往前探去，指尖抑制不住地颤着。他小心地取下本书，如视珍宝般细细摩挲。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那波澜不惊的眼里有了光。

　　多久以前，他似乎也执着于某个领域。

　　那个世界是通透光亮的，像钻石般刚硬，在光照下万分耀眼。然而有一天，那里天崩地裂。霎时间，无垠的黑填补了每个角落。

　　有个声音嘲讽地告诉他，你的钻石不过和那暗沉软弱的石墨一个本质罢了。

　　他沉默了，端起那沉重的心，狠狠地朝下摔碎。

　　然后他站在绝望的悬崖，想要迈出一步，却被一个温润的声音喝住。

　　“小沐，我是余子逸。”

　　那个声音说。

　　然后他看到黑的深渊里出现点点微弱的火星。

　　快踩灭它吧！他乞求着。

　　还我一片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