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天亮》桃堓

1、重逢

　　三小姐的老公租了一间大屋。

　　那房子本是他老板的祖传的家产，大概是百年前建造的，有四五个大房间，其内都是古朴的欧式雕花，不太复杂省心省力的那种，蒙尘

　　地板是柚木的，据说那时候上海很多老房子流行铺这个，柚木地板防虫耐磨之类

　　一个铺满绿色树荫的庭院，树下有张大的长桌，桌上的木纹粗粝

　　三小姐觉得住在这里有点虚幻，每天轻飘飘的，没有踏进有超市市场的市井中去，仿佛这座屋和这个庭院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每日在房中游荡，一日，男人上班去了，她轻轻打开其他房间的门

　　因为平时生活起居只有一件卧房和厅堂庭院便足够，其他房间她并未涉足

　　三小姐走入一间，黄铜的门把手，地板走上去吱吱响，暗红色的一切——房门，地板，木质家具，蒙尘的雕花，傍晚昏黄的光线

　　门大开，右边放着一个空空的书柜，柜台上，她看到了巴掌大毛绒小熊的腿和胳膊

　　肢解开的，只有腿和胳膊

　　她认识这只小熊，这是她和男人初识时男人送她的花中之物，她那时是萌蠢少女，脑里全是粉色的泡泡

　　她感到害怕，定睛看了几秒，来不及多想就退门而出。

　　默默地走向庭院的长桌边，上面稀稀疏疏放着些果香盘碟和杂志，刚吃过的半片乳酪土司还放在那里，旁边有几碗小多肉

　　她看到雨坐在那里，腿敲在了桌子上，手撑在脑后半躺在椅背，抬头望着树或是书中的阳光，好似正巧被光斑刺到了眼睛，他抬脸

　　三小姐看到他的面庞，有点愕然，目光相遇，多有仓惶

　　上次见他还是三年前，现在他染了头发脸上也更多了几份不羁，从十年前刚结识的那个乖少年变作现在阅尽千帆的模样，只有十年

　　我们常常会恍惚觉得十年前是1994，不想十年前其实是2004

　　时间，全部被偷走了，我们却还都站在原地。

　　三小姐努力做出淡定的样子，嬉笑着招呼说怎么我和楼垣来了这么久你才过来看我们，明明离得也不远，说不定隔着几棵木棉就可以看到

　　雨也很轻描淡写得说，我一直跑来跑去，你还不知道我？

　　“你还不知道我？”三小姐心里默默重复了这句话，好像有只沉锚从她的心渊里一卷卷地升起，水底的平静早已被搅乱，也许会有自己也不知名的水草会被勾扯上岸，她迅速阻止了这种回忆浮出的可能。

　　打断说：你去给你泡咖啡。转身向屋

　　雨对着她的背影说：你头发长了很多…… 讲完似自己觉得有点不妥，有点羞涩低了头，只默默顶着那半片乳酪蛋糕，一小块一小块的乳酪缠在酵母的气孔中，他知道必须要远离，但乳酪却还是黏黏的缠在气孔中，很安然很自在，他知道不能这样

　　等她端着两杯手冲曼特宁出来的时候，忽的看到她的画师朋友从门外走进来

　　画师还像从前一样的瘦弱，仍旧穿了深红色的衣裙，脸庞依然很白，

　　三小姐知道她最近都在这里，她有很多这样知道对方坐标却疏于联络的朋友

　　好像大家都自得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出现时自然会出现

　　画师说，我就在旁边巷弄里的工作室，帮朋友接一些商业的案子，虽然很无趣，但好歹是个饭碗

　　她远远得坐在那里，看着雨，

　　三小姐恍惚记得，他们似乎是认识的

　　她把咖啡递给雨，看到画师看雨的眼神有点异样，忽然不自觉问到，你的那个女孩呢？什么时候结婚

　　雨确实是一副会结婚的样子，和这个女孩。阅尽千帆却仍旧要在一处停留的样子

　　雨说：卡在了这里，说实话，我们这几天都没有怎么联络，只是同住一处的室友，这几天，变成了室友一样。

　　我在做我的事，她在做她的事，我们每天都很少碰面，也很少说话，除了晚上。

　　所以，我们卡在了这里。说不定下一秒结婚，也说不定下一秒会分手。

　　“我不太理解这种感觉，因为楼垣从未给过我这种感觉，这种下一秒未知的感觉。我知道我们下一秒会在一起，下一秒还是会在一起

　　不管我是在游荡在这独屋中，还是他的领口又多了唇印。”

　　秋天还是有点凉的，三小姐用珊瑚毯把自己裹在长凳上，只露出了头，头发确实长了，有静电，缠在脸上

　　三小姐就这样坐着，好像快要睡着了一样

　　她恍惚觉得自己在慢慢沉入水中，水的蓝色就像那年在希腊看到的一样，她醉了忘记自己会游泳，就任由自己这样沉啊沉

　　却似乎自己的皮肤会在水中呼吸一样，她并不觉得心跳急促，她很平静很平静

　　这时，雨的脸庞靠近她，她似乎就要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了，那种有着冬天阿尔卑斯山中木屋壁炉里火焰跳动的味道，炭色和着火光跳跃

　　她用手插进雨的头发

　　似乎她们又从水中浮起来，没有了水的湿气，有的只是秋天里干燥的阳光的气味

　　她用手插进他的头发，她用力的插进去，发丝柔软，她的心里像失火的房屋，火势难以自控，她只觉得很热很温暖

　　雨一直重复着说：你知道我的，你知道的。

　　三小姐的心里紧紧得，紧的让自己握着的手指甲刺痛了手掌，

　　她不断重复着：为什么要走呢为什么要走

　　她想让时间停在这一秒，却没有，她醒了。

　　雨仍旧端着咖啡在和画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他去南美的经历……

　　三小姐有点窘，她不敢看雨却还是忍不住看了，仿佛他的头发里有她手指的痕迹，却是一片残叶

　　雨说：怎么了？是不是讲话声音太大惊到了，我再帮你拿条毯去

　　三小姐说：不必了。

　　伸手替他去掉那片叶，碰到他头发的时候，很想把手指插进去，软软得发丝似乎有着一种比磁极还强大引力

　　但画师在旁边

　　三小姐只是说：看，你还是这样。

　　雨说：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