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风临神渊

4、４

　　秦迟见到温玉暖，才惊觉，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他其实认不出来温玉暖，不过这世上叫他师叔的应该只有两个，一个已经被花断香给杀了。
　　然后秦迟看见被温玉暖抱着的花断香——的尸体。
　　他知道温玉暖在用剑挖坑，他知道温玉暖哭了，他知道温玉暖把断剑和花断香埋在一起。
　　他很羡慕温玉暖。
　　他自己也知道这种羡慕是无稽的，于是不出声地笑了笑。
　　苦笑。
　　羡慕他，因为花想容不是自己埋的。
　　他当时，都未曾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这么一想，他便好像可以看到花想容死前绝望的样子，他觉得不能再看，于是闭上眼睛，但不能忍受的痛楚还是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全身，连动一下手指都不行。
　　永失吾爱，永失吾爱。

　　其实一切，都是事先设好的局。
　　御天教教主蓝勋想要招揽秦迟，布了这样一个局。
　　秦迟那时候很年轻，心高气傲。
　　他未必想要钱财名利，但是，女人，总是会想要的。
　　这当然和年轻无关。
　　于是花想容便行动了。
　　在那之前，花想容作为花魁已经在扶红楼呆了一年半。一年半之后，秦迟认识三年的友人才将秦迟带进了扶红楼，带到了花想容的面前。
　　那时候，秦迟也只想起一句话。
　　云想衣裳花想容。
　　她很美，很艳丽，很高傲。
　　这样的美人，让人很想征服。
　　特别是秦迟这样的青春年少，意气风发。
　　于是秦迟便常常去找她。
　　渐渐地花想容那不为人知的一面全部在秦迟面前展现开来。
　　孤独的，寂寞的花想容。
　　秦迟觉得爱上她了。
　　为了替花想容赎身，秦迟将捉到的犯人提去领赏。
　　他以前一向不屑那么做，可是现在他需要钱。
　　替花想容赎身之后，秦迟的钱还剩下一些，花想容也卖了自己的首饰衣物。
　　花想容说她不想住在人多的地方，所以秦迟在城外的小山上选了一处僻静的竹林，造起一间小小的屋子。
　　花想容在屋后的空地上种了一些花。
　　红色的花。
　　那便是他们的家了。

　　有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每次回家，秦迟知道会有一身红衣在翠竹间飘飞，屋里一定有热气腾腾的饭菜。
　　花想容依旧很美，而且在她的脸上也再也看不到孤独和寂寞。
　　她的手，虽然不像以前那样细，那么滑，但是秦迟却更加不想放开。
　　花想容离开扶红楼的时候，带着她的那张雷公琴。天气好的时候，便在屋后扫开一块干净地方，焚上香，架上琴，伴着竹林间的白衣长剑，奏那高山流水。若是赶上下雨，便在那屋前廊下，唱一首越曲小调。
　　日子很惬意，很自在。
　　便过得很快。
　　秦迟原以为一辈子也就是这样过下去了。
　　直到他遇到揽星楼主。

　　那也是一个很美的女子，很美，很媚，勾人心多人魄。
　　她的美，颇是惊天动地。
　　揽星楼主是个很神秘的女人，她出道已有十余年，却一直都是当初那副二八妙龄的样子，不禁让人怀疑她是否练了什么奇妙的武功。
　　那天，秦迟去山下会友，揽星楼主便跑去见了花想容。
　　花想容的行动已经拖了很久。
　　本来，秦迟只是他们的一步棋，而花想容的这一拖，让他们的整个计划的节奏变了。
　　可花想容却总是推托，说时机未到。
　　而揽星楼主却知道不能再拖。再拖，他们那脾气并不算太好的教主恐怕一怒之下，便起了杀心。
　　揽星楼主看不下去，她看不下去花想容沉浸在这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中。她提醒花想容，她不该相信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他们的爱，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提醒花想容，她的本分。
　　花想容的本分是杀手。
　　她要不动声色地接近秦迟，引诱他，最好是能收归己用，实在不行再下杀手。
　　可是她爱上了秦迟。
　　失了本分。
　　她当时，便对花想容说，没好下场。
　　花想容没有回答。
　　揽星楼主看不下去。
　　她看不下去这样一个聪明女子，这般糊涂地陷在这段虚假的感情里。她恨，恨秦迟。
　　于是她在路上截住秦迟。
　　她要用自己的眼来看，来判断秦迟的爱情是不是真的经得起考验。

　　秦迟当然看到了揽星楼主，他知道那是个很美的女子。
　　但是他看她的眼神，和看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见识过真国色的人，就不是那么容易便被那些世间眼色所打动了。
　　秦迟和揽星楼主对过三招，三招之后，揽星楼主只告诉他一个消息，便走了。
　　秦迟没有追。
　　他回家。
　　他在离家尚有那么段距离的地方停住脚步，调整呼吸，然后再继续走。
　　秦迟看到的事情，自然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不能想象他的弱不禁风的妻子，竟然是散花阁主。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那天，秦迟还是去见了自己的朋友。
　　那天之后，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变。
　　只有秦迟知道，心变了。

　　那天之后，秦迟便有意无意地避开花想容，屋前廊后的红白相映，渐渐便成了形单影只。然后一天，秦池在枕席间对花想容下手。
　　花想容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是这般情景。
　　他居然恨她到这种地步，就算是放弃他的原则，就算是偷袭，也要杀她。
　　心意乱，便被重创。
　　幸被畅风台柳无风救下。
　　并不算太巧。
　　只是揽星楼主算到花想容近日有劫，便飞鸽给柳无风，本是打算一并除掉秦迟。
　　只是花想容不愿，不肯。
　　到了那一步，她还是爱他。
　　伤了心，眼泪也只会在看不见的地方流。
　　放不下。
　　那秦迟呢？
　　不知道，没人知道。

　　他们最后还是要一战，花想容一生没有败过，秦迟也是。
　　但花想容是个陷在爱里不可自拔的女人。
　　所以她下不了杀手，避不开秦迟的剑。
　　秦迟负她。
　　他一直都在负她。
　　他利用她的感情，杀了她。
　　花想容临死的时候，还求他的原谅，求他留下来。
　　秦迟没有回头。
　　他看不到花想容悲戚的样子，但可以听到她的哭声。
　　秦迟的大义，比感情重。
　　他自己这么觉得。
　　但是杀了花想容之后，他反而觉得那大义不过就是狗屁。
　　人就是这样，总是高估自己。
　　秦迟没想到自己那么伤心。他走出散花阁的地界之后，便连剑都拿不稳。
　　那剑，是花想容的。
　　那日他的剑留在花想容的身上，濒死的人却有那么大的力气，硬是将握住那剑不肯放手。
　　秦迟不能没有剑，只好拿花想容的剑。
　　玉梅山庄，“风花雪月”。
　　他当初也不过得一柄中上，没想到这堪称武林奇珍的“花”便在散花阁。
　　看到这剑，便想起花想容。
　　想起他们一起的日子。
　　然后心就更痛。
　　他为什么要那什么大义，为什么要那什么名声。
　　可以和他一起分享喜悦的人都不在了，要这些又有什么用？
　　于是他便回到散花阁，回到花想容埋骨的地方。
　　在后山的禁地，他看到他们曾经住过的小屋，只是屋前再没有那袭等待的红衣，有的只是满山遍野的红，满目的红。
　　红叶纷飞，就如同伊人的衣袂。
　　而伊人此刻，却在那一方小小土丘之中。

　　秦迟在花想容墓前坐了一夜。
　　一夜白头。
　　过去他总以为这不过是人们在茶余饭后编出来的谈资，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人到伤心处……
　　他已经没有泪流了，他的泪早已流尽。现在他只是看着那些红叶，手指又一次抚摸上墓碑上的名字。
　　花想容。
　　想容，想容……
　　心中一遍遍地唤这个名字，嘴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想容，想容，想容……
　　云想衣裳花想容。

　　秦迟的生命，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完结了。
　　他的人生停止在那一点。
　　在花想容死去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死去。
　　本是那双生并蒂莲，一心两生，两身一命。
　　他们的命，他们的运；他们的缘，他们的份。

　　温玉暖察觉的时候，他已经在花断香墓前站了一天。
　　他知道不能再待下去。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秦迟突然问他：“你没有剑？”
　　温玉暖恭恭敬敬地答：“没有。”
　　“那我给你一柄。”
　　那剑是从屋后的牡丹下挖出来的。那牡丹开着白花，白得让人心痛。那剑被牡丹的根紧紧缠住，温玉暖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才拿出来。
　　擦去上面的泥土，温玉暖发现，剑的剑锷上有一朵梅花，玉镶的梅花。
　　剑上有淡淡的红痕，不知是谁的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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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恨秦迟。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居然有这么一天会这么痛恨我的男主。恨的我想狠狠地抽打他。
也许他的选择没有错。如果花想容不是真心，那么秦迟最后也是一个受害者。理智上我知道，但是感情上我还是恨他。不是讨厌，是恨。
怎么会这样的……我也想问问秦迟，也想问问花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