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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迟到的拜访 ...

  •   安顿·菲尔纳走在费沙街头,路旁为悼念皇帝莱因哈特而摆放的肖像画随处可见。
      大大小小的,那至死未改的英俊面容在各家橱窗中微笑,旁边多配着一些悼念的句子,诸如“伟大的莱因哈特皇帝陛下永垂不朽”、“永远怀念皇帝的飒爽英姿”等等。
      但多少有些可笑的是,再向旁边看去,就多半会发现更大的字迹写着“为悼念皇帝本店疯狂减价10日”这类东西。

      菲尔纳不得不为费沙商人的经济头脑发出由衷的赞叹。
      然而他此行并不打算趁机买什么减价物品,也和沸沸扬扬的悼念热潮没有关系——说是完全没关系倒也并非属实。事实上他正要前往与皇帝陛下同一天逝世、却无人祭奠的军务尚书奥贝斯坦的宅邸。
      这不是官方的安排,而是菲尔纳个人的意愿。

      菲尔纳在奥贝斯坦手下做事多年,从未想过要到上司的家中拜访。不过这十分正常,军务尚书大人的冷酷举国皆知,“会走路的干冰”这样的外号就连前自由行星同盟的军官将士们都津津乐道。如果让毕典菲尔特元帅对此发表意见,他一定会说: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不可能会考虑去那种人家里做客,除非你想被活活冻死。

      然而这几日菲尔纳独自在军务省奥贝斯坦曾用的办公室中,却不可遏制地冒出这样的想法:想要到尚书大人家中去拜访一下。

      这种感觉说来是很奇怪的,但是菲尔纳确确实实感到:虽然尚书大人已逝,但他的办公室中似乎仍完好地保留着他的气息。
      奥贝斯坦平日工作的时候,是全无声息的。偶尔可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翻阅纸张的声音,沙沙写字的声音。但这些动作的执行者本身,却沉寂得如同一个非生命体。
      所以菲尔纳这几天经常产生一种错觉:军务尚书仍然坐在那间办公室里、那张办公桌前,他只不过是在认真思考一些问题,不需要用到什么电脑、纸、笔而已。

      那么,尚书大人的家中,是否也会有类似的感觉存在着呢?

      奥贝斯坦的宅邸,距离军务省并不很远。而且和帝国其他元帅的府邸相比起来,实在非常之小。
      菲尔纳现在便站在这座仅有二层的房子的门前,还未按下门铃,门内便传来一阵狗吠的声音,由远及近。
      深褐色的木门才开了一条缝隙,斑点狗的脑袋便从门中挤了出来。随后是瘦弱的身体,鼻子凑上来贴住菲尔纳的腿,呼哧呼哧嗅个不停。
      这便是传说中尚书大人那条只吃鸟肉的爱犬了,菲尔纳微微欠身,伸手拍拍狗头。

      “请问,您是……”
      听到声音菲尔纳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更重要的事情,他抬起头,一个面带疑惑而略有吃惊神情的老人正站在门内。
      “我是安顿菲尔纳,奥贝斯坦大人曾经的部下。”
      “啊——”温暖的笑意从老人眼角的皱纹中漾出,“原来您就是菲尔纳大人,快请进!”

      老人便是奥贝斯坦宅中的管家拉贝纳特。他与妻子是奥贝斯坦家族的老仆,向来尽心尽力,很守本分,虽说对奥贝斯坦是自小看到大,却不会倚老卖老,从无僭越之处。

      菲尔纳对于老管家在听到自己名字后显出的熟悉与热情很有些意外。他十分确定自己的名字不曾在任何新闻中出现过,事实上对于公众而言,尚书省除了“那个冷酷可恶的奥贝斯坦”外,其他办事人员都似乎不存在一样。菲尔纳同时也不认为会有哪位军中人士特地跑到这里和老管家聊起自己的事。
      所以他一边跟随着走入客厅一边问道:“奥贝斯坦大人曾向您提起过我么?”

      “哦,是的。曾提到过一次。大人那时正在吃晚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手中的刀叉,说:最近新得了一名叫菲尔纳的部下,很会办事。因为几乎从没听大人提起过别人,所以对您的名字记得特别清楚。”

      “是这样啊。”菲尔纳感到自己的脸上发出微热,忙坐到桌旁的椅子上注视着桌面上并不存在的花纹。那只老斑点狗依然贴着他,围在他的脚旁边嗅边转。
      得到尚书大人的称赞这种想法显然比到军务尚书家中拜访更加匪夷所思,要知道军务尚书连面对皇帝都是谏言多于诚服。
      菲尔纳忽然有一种奇怪的但自认非常正确的感觉:去世之后的尚书大人似乎更加容易接近。

      老管家的妻子这时端着一杯茶走进来放在菲尔纳面前。

      “菲尔纳大人这次来,是有什么公事要办么?是不是大人的物件中有些需要带回军部?”
      “不,不是。我只是——自己想来看看而已。在奥贝斯坦大人手下工作了许多年,竟一次都没来拜访过,真是不好意思……”
      “菲尔纳大人真是善良呢!”老妇人带着老人特有的慈爱笑容说,“这么多年来,除了罗严塔尔元帅之外,还从来没有人来探望过大人呢。我想大人知道了,虽然嘴上不会说,脸上也不会有什么表示,但心里一定很开心的!”
      “罗严塔尔——元帅来过?”
      “来过的,不过也只来过一次,而且连门都没有进,只是在外面站着。大人出去和他说了几句话,罗严塔尔元帅就走了。”

      斑点狗不再绕着菲尔纳的脚嗅来嗅去,却喉咙里呜了几声,窝在他的脚下躺了下来,头依着菲尔纳的腿。
      “巴尔很喜欢菲尔纳大人呢!它平日只会这样依偎在奥贝斯坦大人的脚下,连我们都从不来靠的。一定是菲尔纳大人总是在奥贝斯坦大人身边的缘故,身上带着一些奥贝斯坦大人的气息吧。”老妇人笑着说。
      菲尔纳愣住了。自己的身上也带有了那个无论何时都沉静冷漠、判断迅速准确的男人的气息么?
      不过让他更为吃惊的,是那个名字。

      巴尔?
      菲尔纳十分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巴尔是奥贝斯坦大人的名字。奥贝斯坦大人会给狗起自己的名字?菲尔纳怀疑自己刚才一定是听错了。因此他特地问道:
      “对不起,我没有听清楚,这只狗名字叫?”
      “哦,它叫巴尔。”
      菲尔纳想自己此刻的眼睛和嘴巴一定同时变大变圆了。
      “没错,和大人自己的名字是一样的。”老妇人眼中含着深深的笑意,“大人说,这样可以使他在听到众多骂名时更加好受些。”

      菲尔纳发现自己暂时忘记了该如何闭上嘴巴,于是他端起茶杯,喝一口茶,环视着四周。
      客厅是简洁的,和尚书省那间办公室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
      装饰品在军务尚书的眼中,想必是不存在任何价值的东西。而没有价值的东西,尚书大人从来不会让它空占位置——甚至包括那时他自己垂危的生命。

      奥贝斯坦在血泊中说那句令人震惊的话时,菲尔纳并不在他身边。他是后来听在场军士转述尚书大人遗言的时候才听到的。
      奇怪的是,他那时一面望着尚书大人的遗体,一面听着别人说着尚书大人当时的话,却并未感到丝毫的悲伤。仿佛这样的逝去,这样不吝惜自己生命的遗言对于尚书大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然而现在望着雪白的墙壁和没有任何油画、瓷器装点的客厅,菲尔纳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遗憾。他知道尚书大人对自己生命进行宣判的时候,一定一如既往地镇定;但他无法想象尚书大人那时带着怎样的心情。

      放下手中的茶杯,菲尔纳问道:“我可以去奥贝斯坦大人的其他房间看看么?”
      “当然,菲尔纳大人。请跟我来。”
      菲尔纳起身,老管家在前面带路,沿着客厅左边通向二楼的,同大门一样深褐色的木质楼梯向上走去。那只和尚书大人同名的老斑点狗也爬起来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二楼共有四间房间,除去两间从未动用过的客房之外,一间是奥贝斯坦的书房,另一间便是他的卧室。

      书房的格局和奥贝斯坦在军务省的办公室非常相似。一张大大的办公桌,上面有电脑、立体放映机、笔筒、纸张等;靠左侧的墙壁立着一排文件柜。
      不同的是,靠右侧的墙壁处多了几个书柜,这是办公室内没有的。菲尔纳忆起有位费沙的官员在奥贝斯坦办公室中议事时,曾不知好歹地说了句:没想到尚书大人的办公室内竟连一本书都看不到。菲尔纳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奥贝斯坦冷冷地回答:书不是放在架子上来查阅的,而是放在头脑中来运用的。

      菲尔纳走到书柜前,里面的书籍并不多。里面除了一些明显是奥贝斯坦年少上学时所用的教科书外,余下的几乎都是历史类书籍。这点倒和前同盟军中那位著名的魔术师杨威利一样,菲尔纳想,传说那人也是酷爱历史。只不过,同一本历史书,奥贝斯坦读后和杨威利读后所学到的东西或者产生的看法,恐怕是很不相同的。

      而在书柜一角有一本和之前所见截然不同的书:宠物饲养小知识。书并未立起,而是躺在书柜中,书页边角处还有若干折痕。
      菲尔纳尽力想象着从不苟言笑的军务尚书大人坐在书房里翻看如何饲养宠物的方法并在重点页处折上一角的样子,最后决定放弃。他发现这和想象尚书大人是如何在半夜奔去买鸟肉一样,实在难度太高。

      菲尔纳再来到桌前,电脑和放映机自然是许久没有人用过了。说实话他很好奇军务尚书家中的电脑是否也和办公室中的电脑完全一样全都是公事文件,还是里面会多少藏些个人喜好,如同那些历史书籍一样。但打开别人电脑无疑是严重侵犯人权的行为,就算此人已逝也是一样。所以菲尔纳只是盯着的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
      善解人意的老管家却给了菲尔纳一个答案。
      “电脑和旁边的放映机,其实已经彻底坏掉了。奥贝斯坦大人的遗书里面提到:若是他三天没有动用过这台电脑,里面所有的文件资料信息会自动删除,同时电脑也会自动启动封闭程序,无法再度开启。放映机也是一样。”
      菲尔纳下意识地点点头,这的确是尚书大人的作风。
      如此也不难想象,这台电脑里曾存有的信息中,会有多少是能够造成时局动荡的机密。若尚书大人还在,这些信息牢牢握在他的手中,必要时可以加以利用;若他不在,这些危险因素自然是彻底消除的好,以免为帝国带来隐患。

      菲尔纳目光瞟向书桌的第三个抽屉。那里,便曾是军务尚书大人遗书的所在地。
      前两天他才照着遗书上某项指示,一举查获了地球教残党藏在费沙某地的一批炸药、武器。
      他未被授权阅读遗书内容,里面和他有关的,便是要他完成那项任务而已。毕竟,军务大臣只是他的上司,没有任何必要给一个从未有过私交的下属留什么遗言。菲尔纳甚至怀疑,遗书中是否会有关于私人的只字片言。恐怕,里面俱是公务。

      离开书房,菲尔纳来到奥贝斯坦的卧室。
      比较其他房间,这间卧室倒是多了一些色彩,至少,有着蓝灰色的主调。
      窗帘是极淡的蓝,然而不是那种灿烂日子里明亮天空的浅蓝色,而是阴天之时,有些发暗发灰的淡蓝。菲尔纳突然想起了那个有着至高无上气魄的人那苍冰色的眼眸。
      窗边放着一张单人沙发,亦是蓝色,不过比窗帘要深些。
      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木床,枕头、床单均是白色,要不是被罩上有着淡灰色的花纹,准会让人以为这是酒店或者医院里。
      床头有一个小柜子,上面放着一个玻璃杯,和一个相框。

      菲尔纳拿起相框,里面有一张结婚照片。照片上的男子自然不是军务尚书大人,但高高的发际线,细长的眼睛,以及嘴唇的轮廓,都和尚书大人有着相似之处。而尚书大人并不浓密却常高挑的双眉无疑来自旁边那个并不能称得上美貌,却散发着新娘独特魅力的女子。
      “这是……奥贝斯坦大人的父母?”
      “是的。”老管家回答。

      菲尔纳又仔细看看照片,似乎尽力从中寻找着尚书大人的细节。而后重又将相框放回原位。
      他离开床边,房间中剩下的便是一个高高大大的衣柜。
      菲尔纳在衣柜前停下来,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看看。老管家走过来,依然善解人意地拉开了衣柜的门。
      里面是一排不同式样的军服。从高登巴姆王朝时那种,一直到如今罗严克拉姆王朝,历代军服按照时间,以及官职顺序排列,从左到右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面,同样的式样一般都有三件。最左边的是最为普通的士兵军服,而最右边则是菲尔纳见得最多的,领口、胸前都有着银色花纹,肩章下垂着黄色流苏,肩臂处还缀着银灰色轻纱的军务尚书官服。
      “有的军服袖口啦、手肘处有些磨破了,但大人都留着,一件都没丢掉过。”老人在旁拉过几个衣袖,边给菲尔纳看着,便解释着。
      身后一直跟随着的斑点狗此时兴奋似的叫了几声,前爪搭上衣柜底部的木板,呼噜呼噜地用鼻子猛嗅。
      这才是真正充满了尚书大人气息的地方,作为一只狗,巴尔显然比任何人都更加感觉得清楚。

      菲尔纳把衣柜的门关上,走出卧室。巴尔摇着尾巴继续跟着。
      他边走下楼梯,边对身旁陪了他很久的老管家问道:“拉贝纳特先生,据我所知,这间军务尚书府很快会住进新的官员……您和妻子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菲尔纳大人不用担心,奥贝斯坦大人留给我们一大笔钱,我们都一大把年纪了,根本用不完。再过些时日,我们俩就回到奥丁的乡下老家去。说起来,我们还是喜欢那里啊!能够落叶归根,真是幸福得很……”
      老人开心地说到一半,却停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客厅里一时间有些空气凝滞。直到厨房中传来一阵碗盘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啊,菲尔纳大人,您再坐下歇歇,再过一会儿饭就好了,今天您要是没有其他安排,就在这里吃饭吧。”
      菲尔纳看看窗外黄昏,的确到了晚饭时间。老管家的热情让他不忍拒绝,至少今天可以让他们少一些寂寞。
      “那就麻烦了。——不如这样,我带巴尔到外面走走,散散步,再回来吃饭。”
      “啊,这不必了,菲尔纳大人,巴尔从来不到外面去散步的。”老管家说。
      “哦?”菲尔纳不禁奇怪。狗都是喜欢到外面走走跑跑的不是么?尚书大人的狗难道如此特殊,没有了其他同类的习性么?

      老管家的脸上露出一种非常特别的,却平静恬然的微笑:
      “菲尔纳大人可能还没有发现,巴尔它的眼睛是盲的。”

      END

      紫眸轻烟
      2008.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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