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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妆 ...

  •   十三年后。
      张将军府,书房。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青衣少年朗朗声音响彻书房,这么诵读几遍,起身一把拉过身边站着的桃桃,让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于是诗声刚停顿下来,就又被接上:“……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青衣少年轻身走到矮床边,在床褥下抽出一把木剑来,抚摸一番,吃吃一笑后,手执木剑从后窗翻身而出。
      而书房内的朗诵声,仍在继续着:“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神不知,鬼不觉一般。
      小公子,你可要早点回来呀!桃桃心里呼喊着。
      练武场。
      “嘿—!”
      “呀—!”
      墙外的老树下,青衣少年隐约听到刀剑交接的嚯嚯声,半天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将木剑横含在口中,慢慢顺着树身,爬到了树梢。
      “嘿!我说,你小子是手断了,还是你没吃饭啊?!手往直了伸!”长官模样的人面色严肃,在一小队前指挥。
      另一边,擦擦额角的汗:“喂,白哥,咱俩倒是比一场啊?”
      旁边:“呼……呼……老周,你就不歇会儿?老子我都累惨了!”
      “嘿嘿,胖李,看你个样!你以为老周是你啊?没跑三步就喊娘,跑到五步,树底睡啊?哈哈!”
      青衣少年拨开碍眼的枝叶,将木剑系于腰侧,在枝梢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稳,然后黑珍珠样的眸子在练武场内游动,时而亮光闪闪。当看到令人振奋的招式抑制不住时,忍不住抽出木剑,也跟着比划起来,入迷陶醉中,好不畅快。直到——
      “唰!”
      手发颤中,木剑一个没拿稳,与枝叶摩擦后,随着惯性飞入了围墙以内……
      而且,好巧不巧的……
      “啊!”胖李杀猪般大叫,死捂着后脑勺怒吼,“谁偷袭老子了?!有种单挑啊!”
      青衣少年心虚着,身子不由往枝叶后缩了缩。
      “胖李你鬼叫个啥?”南子白了‘鬼’一眼,突然眼瞅住一地儿,走了过去,惊奇道:“这年头,有铁兵器不用,还改用木制的?”
      说着,南子捡起木制的物事瞧了一瞧,隐约间一股淡淡奇怪的香气扑鼻而来。
      “发生了何事?”老周一面擦汗,一面走了过去。
      “嘿,老周,你来得正好。”南子招呼,“你倒是来瞧瞧看。”
      老周将汗巾搭在左肩,伸手接过木剑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用手试了试触感,也倍感诧异:“虽然做工粗糙了些,但看这木料色泽,这消逝的香气……却是选自中上乘的黄花梨,平常人家是用不起的。咦,这东西哪里来的?”
      胖李狐疑地挤了过来,然后摸摸仍旧隐隐作痛的后脑勺,想了想后,直直指着远处道:“老子记得,好像是,从外面来的?难道,会有什么仇敌,是老子不知道的?”
      “喂,白河,白哥,你来看看!”南子转身喊人,却不见人影,挠头不解,“奇了怪了,白哥呢?”
      青衣少年有些肉疼,啊,那可是她费了好半天劲儿,才瞒着娘亲给弄来的啊。为了做这把木剑,她不敢假借人手,于是她的手困得。天都拿不稳筷子,还要以防娘亲他们察觉,可是现在……唉,当真是出师不利啊,第一次拿出手,就要拱手送了人,还不能反悔?!青衣少年沮丧非常,苦闷万分,不禁要用脑门嗑起树枝来,怨气横生着。
      “你是谁?”
      声音不轻不重,却着实吓了她一跳。猛地哆嗦,脚下不由一空,整个人从树上狠狠摔下,下场便是四脚朝天的悲惨模样。
      于是,原本不太分明的肉疼,此刻真真切切的肉疼了。
      “你又是谁?”张昭呲牙咧嘴,狼狈地站了起来,气冲冲地看向面前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少年,他皮肤偏暗,穿着一套轻便的月牙白武服,清瘦中透着一股子坚毅。那人不作声,只是自顾自的转身离开。稍稍一想,他应该也是练武场的人。
      “喂,你等等!”张昭胡乱拍了拍身后的土,快步跟了上去。
      可当看到那人踏进练武场,张昭不由地停下脚步,咬咬牙,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里面隐约道:“白河,你去哪里了?对了,你来看看这把剑,可否识得……”
      原来他叫白河啊,张昭嘀咕着。
      张将军府,书房。“娘亲,我错了……”张昭看了一眼双手高举花瓶受罚的桃桃,知道事态有些严重,于是可怜兮兮地跪下:“您就饶了桃桃吧,是我让她这么做的,在房里有些闷得慌……”
      “站起来。”张氏玉靛脸上看不出喜怒。
      “娘亲——”
      “我说了,站起来,你没听到吗?”张氏玉靛微愠。
      张昭怔了怔:“是。”缓缓起身。
      “桃桃,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张氏玉靛抿了口茶,看着桃桃应了一声,艰难地放下花瓶,然后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娘亲,我……”
      “昭儿,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张氏玉靛叹息。
      “可是娘亲你知道,我并不是什么男儿,你明明知道的啊!”张昭辩解,自从她十一岁那年无意看到走光的十一,就隐约明白了男儿与女儿的区别,就隐约明白了自己可能并不是什么男儿,除非十一才是女儿,但这是不可能的嘛……
      “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张氏玉靛气竭,“我说你是男儿,你就是男儿!这已经是不容更改的事实了!”
      “……好吧,娘亲。”张昭无语,你说了算吧。
      “还有,我再说一遍,千万小心,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女儿身份。”
      看到娘亲很严肃很严肃的样子,张昭不得不听话的点头答应:“我会小心的,请娘亲放心。”心里却在琢磨,不能让别人知道……可是,十一应当是知道了的吧,虽然娘亲一定不知道他知道。
      “好了,我也累了,今天就不问你去了哪里,我相信你自有分寸。去吧,今天读了什么,就把所读的抄写一百遍。”张氏玉靛淡淡道,看着张昭兴奋的小脸一点点垮下来,又无情地补充一句:“不抄完,就不许吃饭。”
      “等等。”临走前又道,“既然是你自己不想读一百遍的,那今后就改成抄吧。别再耍小聪明,你的字迹,我还认得。”
      言下之意便是,你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让桃桃替你了,否则,会有更严重的惩罚等着你,不信,你试试看。
      好吧,只要不是禁足就好,张昭乐观地想,抄个一百遍而已,很快就抄完了。
      于是,两个时辰后的明昭阁内。
      “啊,桃桃,我的手,呜呜,我的手残废了啊……”张昭欲哭无泪,握着勺子的手直发颤。
      “呃,小公子,怎么办啊,要不,要不桃桃喂你好了……”桃桃一脸豁出去的样子,她的胳膊也好困啊。
      “……”
      后院树荫下。
      “桃桃,难道今后本小将,就要如此惨淡地过完自己的一生吗?”张昭声音颤颤巍巍,似乎很是难以想象和接受。手里玩弄着一根草叶,并不等待桃桃的回答,完全陷入自己的情绪中,自顾自地道:“不是说,战场才是英雄们最终的归宿吗?而本小将呢,整天都和诗书打交道,比书生还书生!好玩的,有意思的,刺激的……呜!统统都错过了啊!”
      “小公子,桃桃不得不说,其实夫人也是为你好啊。”桃桃一边给手帕刺绣一边说,不理会张昭在一边的怒目瞪眼,继续道:“桃桃虽然愚笨了些,不敢妄加揣测夫人心意,但桃桃还是能看出来的,夫人是怕小公子你受到伤害才这样的,小公子你得领情啊。”
      “对了,小公子,明天我们去镇子南面吃饭吧,听说那里新开了一家酒楼,好像叫……什么来着,哦,是‘万客欢’!”桃桃转移话题道。
      “……桃桃,我怎么好像有好久都没看到十一了?”张昭突然道,不能说“好久”,而是自从两年前捡回十一,她就没再见过他了。
      这突然而来的话题跳跃幅度太大,桃桃好一会儿才跟上思绪说:“小公子,你不知道吗?十一他自从来到府上,就一直没闲着,后来他恳求过玉姑姑,又开始一个人做三个人的工。桃桃也就见过几次而已,小公子你那么贪玩,一心想着出府,肯定更没机会见到他了。”
      张昭抽抽嘴角,无言。
      “唉,只是可惜了啊,十一他那白白俏俏的一个人,却尽干些粗活儿呢……”
      张昭没有接话,手上的草叶又换了一片,继续摆弄着。
      她看向净蓝如水的天,似乎也看到了她和十一的相遇。

      一双漆黑倔强的眼睛。
      两年前,她十一岁,上街偷玩的时候遇到了被一伙小混混围困的小十一,他看起来比她还小还瘦,因为说不出名字和年纪,所以张昭决定给他取名为十一,喻为纪念他们的相遇之日。
      当时,只见他双手死死护住怀中脏兮兮的破碗,碗里有一钱银子和屈指可数的几个铜板。他眼睛里发出黑亮倔强的光芒,一身短衣破烂不堪,紧紧咬着下唇不出声,任由小混混们拳打脚踢。
      她要去救他!
      这是她看到这一幕后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于是,不作迟疑地,她果断向小混混们丟去一锭银子,趁他们为抢银子而自相残杀的空,拉了十一就往远处跑。回想当时,十一却很不领情,还没跑出几步,双脚就死死定在了原地,硬是要摆脱她拉他手腕的手。她气竭,想就此不管他,但回头是眼冒贪光,慢慢近前的小混混们,心急如焚中又灵机一动,抢过十一碗里的银子就往前跑。
      再后来,他俩一前一后跑进一片树林,而身后的小混混们仍然很有毅力地狂追不舍。张昭脚不停步,偶尔回头一观,又淡定地转头继续卖力奔驰,叹息,无语望苍天:银子啊,你倒是有多大的吸引力啊,虽然只有一钱……
      怎么办?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她体力都到大限了。
      张昭咬牙,眼睛溜溜一转,瞅见右前方不远处高高密密的草丛,加快脚步,然后猛地一头钻了进去。
      十一跟在后面,没时间考虑,也钻了进去,心里却很没底。不过,隐约听到身后混杂渐远的叫骂嚷嚷声,小混混们应该放弃离开了。
      高高密密的草丛一点也不愧对它的修饰,的确很高,也很密,完全遮挡住了视线。十一担心草丛里有隐藏着的毒蛇毒虫,因此走得小心翼翼。然而,没多时,却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扯住了他的裤脚。十一惊异,胡乱抬腿去踢。却原来是人的手,而手的主人闪躲拉拽中,连同十一,齐齐摔进了草丛外侧的河里。
      万幸是浅河!万幸没有流沙!
      “呐,还你!”上岸后,张昭气呼呼地把银子扔向十一。
      十一接过银子,小心地装入怀中,“谢谢。”
      原本张昭心中冒火,燃燃火苗却被这声“谢谢”给浇灭了,只是嘟囔道:“还好,本来就是我抢你银子的。”
      十一没说话,只是一个人开始脱起了衣服。
      “你作什么?!”张昭惊诧,退后了两步。
      “衣服湿了,要弄干才行。”十一光着身子,开始拧衣服上的水,“不然会生病的。”
      张昭好奇地瞅瞅十一,从上到下,死死盯着一处,感觉好像和自己不太一样啊……
      “你怎么不脱?衣服湿着不难受吗?”十一奇怪道。
      好吧,同为雄性,人家都脱了,她也该大方点儿不是?
      待她扔掉外衫,开始解内衣扣时,旁边的十一小脸蹭地红了,机械地别过身,硬生生道:“别,别脱了!我去找些柴火,我们还是烤烤吧……”
      然后三下五除二抓起刚刚脱下衣裤穿好,一溜烟跑远了。
      湿衣服穿着不是很难受吗?张昭奇怪,不过还是听话地扣上衣扣,穿好外衫,在旁边干净的草地上坐下。

      “桃桃,你去和玉娘说,明天起让十一呆在我身边,工钱……照常付给他三个人份的。”张昭放下揉烂的草叶,搓了搓手站起身。
      “啊?哦,桃桃现在就去。”
      “现在不用,晚一点儿吧。你不是说南边新开了一家酒楼吗?我们现在就去,你先收拾一下。”
      “是。”桃桃应了一声,将手帕放于一旁的石桌上,走进里屋。
      再次出来,桃桃腰间多了一个荷包,鼓鼓的。
      于是,在去往“万客欢”的路上,一场抢劫大戏必不可少地上演了。
      一个十多岁的少女与桃桃擦肩而过,一把拽下桃桃腰间的荷包,向他们反方向跑去。动作一气合成!
      张昭与桃桃具是一怔,然后张昭回过神来大呼:“啊!快抓小偷,啊不!抓强盗呀!”
      街上的行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而小贩们则是继续做着手头上的生意,不作理会。
      世态炎凉啊!张昭愤恨地想。
      而小偷马上就要脱离了视线,逃之夭夭了!这时候,张昭不由地埋怨起娘亲来,若她一开始能学些会飞的功夫,小偷这会儿恐怕已经在她的脚下跪地求饶了吧!虽然这样简单地幻想了一下,但张昭还是认命地追着,嘴上象征性地大呼:“抓强盗啊!抓强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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