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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   病恹恹地躺在褥子上,本田菊咯了好几回血。他硬撑过了那个门面上的受降仪式后就躺倒在家里——不知道王耀怎么样呢,现在他也没有任何能力去插手他的事务。是啊,这战过后,他是真的弱下来了。就算和王耀相距甚近,也只能看,不能动,徒有心,也无力了。
      也不知这样低迷了多久,推门被重重拉开,弹到底后发出很大的响声。他认出了那是阿尔弗雷德F琼斯的声音:“是我,本田菊,Hello,身体怎么样?”
      “如您所见。”本田菊的额头上缠着绷带,腿脚还不方便行动,只能笨拙地依着西式疗法绑上厚厚的石膏。半夜里,每当他疼醒起来,总是迷迷糊糊地想到要去找熬煮汉方中药的药锅煎上一剂止痛药,却在清醒的那一瞬间想起,他已经将它放进了仓库底层。
      他的家里被硝烟,弹壳和其他东西弄得污渍斑斑,灰尘满地,他虽身负重伤,还是在尽力地扫着,擦着,却好像永远都扫不完,擦不净。本田菊侧头望向那永远活力十足的身影,是他造就了他一时的伤痛。可他对他,没什么好说的,胜就是胜,败就是败。
      “哦!我是来帮你的,”阿尔弗雷德F琼斯打了个响指,“但你首先得向我证明你有没有被我帮的价值。”
      “请问,怎么做才能……”本田菊瞪大了眼睛,从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由面前这个国家提出。
      “做我的伙伴吧!帮助我对抗北边的那个家伙,还有你的邻居,王耀。”他一握拳,露出了标准的自信微笑。

      而那双湛蓝的眼睛,却藏在眼镜后面,看不清。

      “琼斯先生,敲开了我锁闭国门的人是你,给予我深切的苦难的人是你,而提出要帮助我的人也是你。我实在是感到很困惑……”阿尔弗雷德F琼斯的脸在逆光里显得更加模糊,本田菊急急切切地说完后长吁了一口气,刺骨的痛骤然的发作,几乎让他当场失态。
      “明天会我再来,你可以有充分的时间好好考虑。Bye!”他笑了,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本田菊一个人立在原地。少顷,他推开了门,慢慢走了出去。

      王耀在挺过了本田菊受降的日子后便开始独自承受外伤的后遗症,几个月后,又不幸地添上了内疾。他临时的家是一个冬暖夏凉的窑洞,靠着火炕的那面土墙上,十指抓抠的痕迹清晰可见。
      “这个得看你自己的了,王耀同志。不过我的确应该能帮上你一点忙,就看你要不要了。”伊万布拉金斯基坐在方桌边的条凳上温言说道。
      “这点痛,以前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只不过这次恰巧时间间隔比较短罢了。还用不着援手,我自己可以结束它。”王耀将头从枕头上抬起来,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上是自嘲还是厌烦的情绪。
      “很多次了吧?”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双手搭在平放在膝盖上的水管前,这次他只是以访客的身份来坐坐,谈谈话而已。也许是因为近来的革命关系,王耀和他还没有生分到像从前那么僵化——他们之间可以谈谈,还能说得上几句中肯的、不算是敷衍的外交官话。
      “差不多。我想想,夏,商,周还好,春秋和战国让我吃够了一长段时间的苦头,秦之后的汉,三国又是一阵乱痛,晋,接下来的南北朝……现在这个,叫‘中华民国’。”王耀念了一遍曾经为他刻下痕迹的“名字”,中间的部分略过不表。
      “毕竟你存在了这么些年。”他说道。
      “所以很能理解别人是怎么想的,”王耀接口,“伊万布拉金斯基同志,划江分治这种事情,无论你何时何地,任你与哪一边接洽,我都会否决。”
      “不要这么绝然啊王耀,”伊万布拉金斯基笑了,“你看你现在多么痛苦,你听不见人民的哀哭和悲怮么?”
      “对一个什么世面都略略看透了一点的国家,想使用这样的计策来达到说服的效果,很幼稚,”王耀说道,“人民为你我而战,而伤,而亡,理所应当。”
      “那也是。啊,对了,你为何免了本田菊的战争赔款?这很是让我困惑,王耀同志。你是看上他的土地了?别告诉我你是真的在怜悯他,那样我会笑话你的。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才获得了胜利,你却把到手的果实扔到一边,即使你赦免了他,他还是不会就此好受一点,喏,琼斯已经接管他了,他必将成为你我的敌人。清醒一点吧,我的好同志。”陡然间,他话锋一转,脸色开始捉摸不定。
      王耀坦然答道:“他有罪,而他的人民是清白无罪的。”
      伊万布拉金斯基一怔,尔后大笑。他起身,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便走出了王耀的屋子。临行前留下了一句话:“你好天真,王耀,你竟然拿这个理由来搪塞我。”

      谁知道这是否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免了就是免了。我一个子的赔款也不会拿你的。
      王耀背上的伤还在突突地跳,那日他只当着众人的面对本田菊这样一说,换来多少人的白眼,惊诧和不解。
      本田菊低着头,没有看他,他也没有理会他。

      因为,感情很复杂,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面对面,不发一言。阿尔弗雷德F琼斯和伊万布拉金斯基指手画脚互相较劲,他们只是作为压阵的棋子,对彼此沉默。

      因为,感情很复杂,没什么好说的。

      王梅被阿尔弗雷德F琼斯环着腰,王耀和伊万布拉金斯基肩并肩站在联合国席位上,本田菊面前是一张写好的反对票,倒扣在桌面上。

      因为,感情很复杂,没什么好说的。

      阿尔弗雷德F琼斯来电,通知王耀和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剑拔弩张,要他和王耀搞好关系,强调王耀已经是一个可以拉拢的重要力量。本田菊听到后浑身一震,他一直都找不到和王耀复合的理由,可真要是送上门来,却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感情很复杂,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的首相和主席在握手,他们的电台广播一直在重复着邻邦利益合作,他们的……他们来不及读完面前的条约就签好了字,一切像是被催赶着一样落笔。他们签完了各自的姓名,在镜头前侃侃而谈,却不知和对方能交谈些什么,讲了许多,却不明所以。

      因为,感情很复杂,没什么好说的。

      他想起了他咬破手指在每一份不平等条约上画押时的冷静甚至是冷淡,他如此重地摔倒后却又如此迅速地爬了起来。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他没有落井下石,只是沉默地走开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本田菊想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然而那种隐忍的心理却攫住了他,他不想辩解或者屈服。
      他还想起了自己在投降协议上的签字,抬头的时候,舰艇上有一个不知名的外国士兵两手交叉,抬头向天空祈祷,两行眼泪从眼角滑下。

      眼泪么,那种东西……
      本田菊抬头,落在他脸上的雨让他想起六月里的连绵的雨,被王耀称为“黄梅雨”的那种绵密的雨丝。相近的地理环境,相似的气压环流,同一时刻的雨,比泪水要来得冰凉。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他的家里有这种雨——梅子成熟的时候所落下的的蒙蒙烟雨——只是他再也不会与他共执一把油伞,同乘着一叶扁舟,同念一句“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

      转眼离那阵伤筋动骨已是有年头,王耀每天起床后,都要对着朝阳捶捶背,体会生机焕发的活力又重新灌注到他的身体里的快感。他觉得自己还有劲,还可以拼一拼高下——他可不再是那个任由后生小子们在身边蹦跶,丑相百出的虚弱老人。最困难的低谷已经熬了过去,一如既往的达观是支持他走到今日的支柱。
      那个总是说要和他一起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的、宣扬他们最伟大信仰的国家早已和他分道扬镳,他以为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情,却发现要比想象中要难得多。总是在不经意里记起那个火一般热烈的鲜红的时代。那是多么令他那一辈的人民去怀念的日子——知道有那么多的志同道合者,为了同一个信仰而于自己努力——那种直接奔放的、真正相信“人”可以创造奇迹的激情,现在已经鲜有了。
      王耀有过,现在也慢慢地淡去了。很多时候,他连追寻这种回忆都有了困难,但他从不后悔。

      “如果能再次相见,和好,我们继续。现在却不可以。”伊万布拉金斯基留下这句话就似乎从王耀眼前消失了。那是一张皱巴巴的字条,他看来是等不及王耀本人了所以没有当面解释。当日王耀读了好几遍,把这张纸条烧了。这种私下的交流除了用来作为某种无力的谈资,留下也只会徒增困恼,无奈和痛苦。
      怎么可能就这样全部忘记啊,王耀苦笑,字条蜷曲着变黑变灰。
      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忘了那条围巾的温暖,忘了珍宝岛的正式冲突,忘了伏特加火辣辣的呛口,忘了边境百万大兵压境的梦魇一般的日子,忘了金黄色的向日葵种在黑土地上的灿烂如光。
      如果可以篡改记忆,也许他回想起他时看到的不是向日葵。那应该是某种血色的花朵,红得像他手中的旗帜,那烫红了眼睛的鲜亮。在最深的梦里他更是想过那一树樱花粉色依依,并那富贵艳丽的牡丹一起,春色满园,只是醒后,却已忘记。
      如果遗忘,那也是过得太快的时间不给他们余地,时势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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