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事变迁》席语

2、初生

　　云山上，有一座和尚庙名叫闲云寺，因距离咸阳不足百里，香火鼎盛，平日百姓们空暇出游，驾车不到一个时辰便可抵达。
　　新年将至，求签保平安，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大堂内人声鼎沸，小和尚们为了维持秩序，忙里忙外。
　　与大堂不同，相隔竹叶林的内堂内，却静如止水。两名老者，对坐而视，间隔棋盘。主持海正摸了摸长须，思绪片刻，才执起黑子清脆落下。
　　对弈者谦和得笑了笑，不紧不慢，捻起白子，心却道，好棋！以守为攻，固若金汤。当下思寻起突破之法，虽知道有不速之客步入内堂，依然全神贯注。突然灵光一闪，白子落下。
　　引来不速之客，拍手大笑，“好棋好棋，道长这招走的真精妙，主持大师的那招以守为攻也甚是厉害，高手过招果然不同凡响”
　　来者，衣衫华贵，交领金边，红黑曲裾深衣，非富即贵，道长也倒不以为意，点头示意。
　　“老衲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主持海正大师却知道来者身份，起身致意。
　　“此次前来，只为求支安胎签，大师不必多礼”说此话的时候男子嘴角笑意很深，他正值壮年，不用多说，也明白，家有娇妻，胜得宠爱，竟特地前来求签保平安。
　　海正突然意识到尚未介绍对方，“赵先生，这位是行云道长。”
　　原来面前的这位老者，便是乾风观观主行云道长，乾风观坐落乾风山上，乾风山又名仙岳，行云道长武功卓越，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座下仙岳七子也是个个出类拔萃。只是乾风观行事低调，鲜少露面，大多传闻也都是无聊人士捕风捉影罢了。
　　赵先生好好打量了行云道长，仙风道骨，精神饱满，即使满鬓微霜，也完全看不出来已经步入古稀，江湖人士也没有什么不好，更何况是这种隐居高人，有能之人，自当多结交，当下打定主意。“在下，赵显和，久仰大名”在海正还在思量该如何介绍自己时，大大方方报上名号。

　　“原来是秦文帝幸会幸会”见海正一时间也不会继续这盘棋，行云也便起身寒暄起来。
　　“不知道长不远万里，此次前来咸阳所为何事呢？”秦国北靠山岳，依靠的正是绵延不断的山脉，期间包括仙岳，距咸阳有千里之遥，驾车也需要半月以上，难道有什么赵显和不知道的武林盛会？
　　“说来惭愧，贫道此次前来只因一卦”
　　“哦？什么卦如此神奇，劳得行风道长亲自前来？”看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什么卦象使乾风观观主如此关注，赵显和甚是好奇。
　　“师徒之缘”行云顿了顿，“卦象显示，今日戌时咸阳城北，出生的孩童，与我有师徒之缘。”
　　原来是收徒弟啊，行云都有七个得意弟子，还这么在乎这个即将出生的婴儿，想必卦象不止如此吧，赵显和心里打着嘀咕，嘴上却开起玩笑“可惜可惜，贱内才怀胎九月，不然定给道长当弟子了”
　　虽是玩笑，行云甚觉赵显和为人不俗，并没有拿帝王身份压人一筹，反而平易近人。三人也便就坐闲聊起来。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穿过竹叶林，人还未见，声音便传来，“老爷，不得了了”
　　这声音，赵显和一听便知， “秦熹，何事大呼小叫”秦熹必有要事，不然不会如此慌张，虽沉声斥责，却并未动怒。
　　“沁妃娘娘，她……”秦熹步入内堂，才发觉，在场不止海正和秦文帝，顿时语塞，改口道“夫人她…..”
　　“不碍事，沁妃怎么了？”赵显和示意，秦熹不认识的那人已知自己身份。
　　“沁妃娘娘在御花园赏游，不慎落水，御医说动了胎气，即将临盆，恐母子不保！”秦熹一语惊得赵显和面色剧变。
　　沁妃娘娘，乃丞相之女，虽说是政治联姻，因为人谦逊，礼数周全，更是长皇子之母，和赵显和又甚是投缘，夫妻和睦也算是段佳话。赵显和欲立其为后，可朝廷党派分明，怕多生事端，若这次诞下灵儿，着时是最好的借口。
　　可是现在……“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赵显和心中恼、怒行与言表，竟一掌拍在桌上。
　　稍许，赵显和转身，皱眉向二位高人拱手“今日事急，请容赵某先行告辞，改日登门谢罪”。 “谢罪之说折煞了”，海正说罢，他起身将赵显和送至门口。
　　那行云却并未起身，眉头深锁，他掐指一算忽道，“且慢，赵先生，请赎贫道不情之请，能否带贫道一同前去。贫道略通医术，可尽微薄之力”赵显和右脚刚跨出门，便听到行云的恳求。这时，他才想起，行云之前说的卦象，皇宫确实坐落咸阳城北，现在离戌时也不过两个时辰，难道一语成谶？不，当前若能保得母子平安才是首要，当下答应。
　　***
　　三人策马飞奔，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宫门，守卫见是皇帝，敞开大门，三人驱马直至寝宫，连身上服装都没换就直奔沁心宫。
　　“怎么样了？”当赵显和抵达时，直接问跪在门口发抖的宫女。
　　宫女低着头，“太医和稳婆皆说……”
　　“皆说什么！”赵显和见宫女犹豫口吃，怒斥道。
　　“皆说，沁妃娘娘流血不止，肚中孩儿怕要……不保”最后两字声音小的如蚊哼，赵显和却也听个明白，退后一步踉跄。
　　定了定神，步入殿中，只见跪了一地的太医以及稳婆。为首的太医院使陈谨，一开口便是磕头谢罪，“臣无能”。
　　“起来吧”中年的帝王明白，药石非万能，轻叹一口气，挥了衣袖，只留下陈谨，以及一名稳婆。示意行云道长坐下后，才缓缓开口，“沁儿她……可有救？”
　　“只有五成把握，可是即使活下来也会伤及内腑。”此话只听得赵显和震耳欲聋。
　　“那胎儿呢？”
　　“早产婴儿，臣只怕……”陈御医言下之意已明确，赵显和闭上上眼睛，咬了咬牙，正准备传令，却被身旁的道长打断。
　　“秦文帝若不介意，可否由贫道把一把沁妃娘娘的脉？”
　　金线缠绕玉手，秦文帝坐在床前看着面色苍白的沁妃，早已没了以往的妩媚，他心疼的抚摸着她的眼眉，轻柔而又坚定“朕要你没事。”
　　沁妃勉强回了一个苦笑，摇摇头，却回道“孩儿要紧。”赵显和闭上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行云把完脉，在帐外皱起眉头，医术虽不是行云所长，但若用真气护住母体，待胎儿产下后，再以真气护住婴儿心脉或许可行。只是……比起早产的问题，婴儿另有大劫。他把这些想法告诉这位焦急的帝王。
　　“血劫？！”赵显和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血劫在病例上尚为罕见，心头热血人皆常有，可是患血劫者，心头血逐年递减，直至心无活血。现下仍无人可治，而高祖就是因血劫而死。
　　赵显和突然想起，接掌帝位时先皇曾说过的话“若皇室之人生来患有血劫，便传位于他吧，这是秘而不传的祖训。”他晃晃头觉得可笑，怎么可能？患了血劫的婴儿，估计连半年都活不下来又如何传位？
　　行云的话语打断了赵显和的思绪，“看来贫道的猜测没有错，此行果真必要”
　　“道长此话何解？”
　　“婴儿初生，需人用高深内力护住心脉，此时此刻，也只贫道一人有此功力，此为其一，往后皆需他人真气从而借助活血，贫道七个徒弟轮流看护，也不是什么问题，此为其二，借助他人真气终不是解决办法，若能自行修炼相关法门才是长久之道，乾风观的内功心法正善此道，此为其三，如此这般，都已是抽中上上签了……”
　　还未待行云说完，赵显和当下允诺：“若道长不嫌弃，我那未出生的孩儿拜道长为师可好？”
　　即便听了赵显和的允诺，行云眉心依然不舒，看着分外紧张，轻叹一声道，“罢了，看这孩子的造化吧”
　　“一切就拜托道长了”
　　***
　　真气注入，贵妃娇体微颤，紧咬粉唇，强忍疼痛。
　　帝王紧握爱妃纤手，内心焦急。行云道长正襟危坐，真气透过掌心释出体外，内力外放，非常人所能及，而他的真气，散发在空气中却有着温暖的颜色，最终真气缠绕着沁妃，稳婆当下开始引导接生。不知多久过去了，天空异兆。
　　正所谓：
　　祥云笼罩，混沌尽破；
　　明珠坠尘，真龙降生！

　　“哇……”随着人生第一次的呼叫，婴儿瓜瓜落地，待行风以真气加护，陈御医给孩子做了检查，当真天生患有血劫。
　　“陛下，果真是血劫！”陈御医如此回报。
　　赵显和轻抚妻子脸庞，起身宣旨：“后宫无首已有多年，沁妃贤良淑德，侍朕年久，如今诞下灵儿，赐封为沁皇后，母仪天下。皇长子璞宁，立为皇储，掌管东宫。新生皇十四子，赐名璞夕，另赐峦清殿，全国赋税，蠲免一年。”
　　外面跪着的的大臣听此，随声附和“皇上仁德，大赦天下，恭喜皇后娘娘诞下灵儿，国有储君，社稷之福。”
　　婴儿出生便早早册了宫殿真是万般福泽，陈御医却面有难色的抱着皇十四子，突然下跪：“臣万死，请皇上责罚”
　　赵显和不解，待陈御医将婴儿交给行云的时候，他才缓缓道“陛下，沁妃所诞并非皇子，而是公主啊”
　　什么？！并非皇子？这新生的孩儿竟然是公主？！一连串的问题在赵显和的脑袋里轰炸，可是，他明白，比起责难陈御医，这时候沁妃需要他的诊治。金口玉言，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的鲁莽。有此孩儿，顺利册封皇后，储君，或许也并不是坏事，便嘱咐陈御医先医治新册封的皇后娘娘。
　　可高祖的遗训始终缠绕心头，或许错有错着？幸而现在殿内，行云，陈御医，也就只有一位稳婆在场。赵显和目光落在稳婆身上，她自知皇室复杂，此等秘密，若要保守，只有被灭口的份，只能磕头求饶。
　　“皇帝，你就饶了她吧，今天应该是件喜事，何必触了霉头呢？”沁皇后勉强支起身来，“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都叫我年婆……”稳婆年近不惑，在宫中也有好些时日，皇七子璞镇，九公主蕙筝便也是由她接生的。
　　看着皇上默默背过身去，自知受到允许，“从今往后，你就是年嬷嬷了，专门在沁心宫伺候我吧。”稳婆自知被新册封的皇后救了一命，立即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