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蓝之本色

5、现世（下）

　　染成栗色的半长短发，其下一双幽深的深棕色双眸，线条极其完美的鼻子与双唇，不是那个家伙又是谁！

　　若是放在平时，叶林说不定还会感叹这人长得不错。但现在，他满脑子想得都是怎么把这个家伙碎尸万段。

　　自己跟这里严阵以待，那家伙一副在家中的随意模样，就差把那西服皮鞋换成睡衣拖鞋了！简直不可忍。

　　可惜自己处于被动状态，再生气脸上也只能挂着一副无所谓的面孔。作为杀手，被看出情绪，可是极其忌讳的一件事。

　　“小煦，这个孩子要不交给你吧，你看能留着就留着，不行就算了。”言下之意，虽然我很看好他，但这小子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干脆你解决得了。

　　欧阳煦心中暗暗叫苦，老板啊，您自己挑起来的事情，为何总是叫我们收场吧。想是这样想，欧阳煦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便要拽叶林出去。

　　“放手！”叶林喝道，甩开欧阳煦的手，退到了墙角。“我师父呢。”他瞪大了双眼，此刻已经不在乎情绪被看透了，爱怎样怎样吧，再见一面足矣。

　　“一定要见？”末录老板笑道，欧阳煦在一旁微微摇头，看着叶林，在心中默默叹息。

　　“是的，请让我……”“老板，不如按老规矩吧。”欧阳煦突然插话道，自己也对自己的举动吃了一惊，何时，轮到自己提挑战的事情了？

　　叶林转头看欧阳煦，一脸诧异——难不成，你还想和我对打？开玩笑吧，我告你侵犯未成年人权益。

　　“我知道你下周就十八了，按照规矩，可以按规矩办了。”欧阳煦仿佛看透了叶林一般，微抬下颌，笑了。

　　后面的事情叶林有些记不得了，大概是离开那间屋子后，他被带到另一间门口，远远地看了师父一眼，之后就被关到了同属于顶层的另一间屋子之中。

　　从小到大，叶林的时间概念从来没有这么差过。送餐的时间极其没有规律，没有一扇窗户的狭小空间里倒是有灯，却是从来没有开过，唯一的光源只有门缝里透出来的那几缕微光。叶林没有被束缚，却被这孤寂压抑得十分痛苦。说到底，他不过还是个孩子。

　　“叶竟然让一个未成年人玩枪，虽说你玩得还挺像样，但他也够不称职的。”欧阳煦稍稍打开门，拿着餐盘站在那里。“不许说他。”叶林抱膝坐在角落，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也不顾楼道的光线刺得瞳孔一阵紧缩。“这是事实。”“你老板不也这样吗。”长时间不说话导致他声带有些嘶哑，叶林活动活动腿脚，走到门口，看也不看那餐盘上的食物，只拿过那少得可怜的半杯水，一饮而尽，重重地搁回盘儿上，又坐到了一边。

　　欧阳煦也觉得有意思。按常理来说，多数人被这么关了四天，想说的话应当出奇多才是，可这个小子非但没有什么异常表现，还不给自己好脸色，甚至吝惜说话的字数。真不知道他是意志力超常还是反应迟钝了。

　　一周的时间浑浑噩噩地过去，叶林只知道，对方总共送过十五次食物，门却开开合合二十多次。

　　欧阳煦空手来时，两人总会争论几句，最后还总是因叶林说什么也不再开口而不了了之。

　　恍惚间，门开了。

　　“小家伙，跟我走。”欧阳煦占据了门的大半，向叶林伸出手，后者立即起身，看也不看门外的另外几人，乖乖地跟在欧阳煦的身后出去了。

　　好在楼道的光线昏暗，没有对他的眼睛产生过多影响。

　　“生日快乐。”欧阳煦边走边说，语气平淡到了极点，叶林也不作他想，继续走着。

　　推开走廊另一端的那扇门，叶林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师父。再也不顾旁人的阻拦，他甩开几人的手，近一周没有好好进食的身体竟然在那一刻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硬是将欧阳煦撞到了一边。后者没有说什么，只抱臂看着这师徒相见的一幕。

　　叶林是自己进去的，叶却是在几小时前由末录的老板亲自推进去的，此时老板就站在窗户边上，看着窗外那一成不变的夜景。

　　看到轮椅的一刻，叶林明白了一切，膝下一软，扑通一声跪下，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师父……”他满心苦涩，自己还是来晚了……

　　叶看到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总希望他不要来，毕竟这是有来无回的一程。心底却又有那么一丝是希望他来的，希望他能觉得自己很重要。

　　叶突然觉得自己太优柔寡断了些，当初，在被抓的一刻就应当自尽的，何必连累叶林。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

　　“我没事，你也成年了，站起来。”叶忍着剧痛抬抬手臂，脸上却平静万分，一点异常也寻不到。

　　叶林紧咬着下唇，摇晃着双腿缓缓站起，双手紧握成拳，但在看到叶的目光的一刻再也无法支撑，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实木地板上，留下点滴痕迹。

　　“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叶笑着，心中却也尽是苦涩。“成人了，该独立了，我这也算是给你上了一课吧。”他笑笑，看着面前这个不过刚刚成年的孩子，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多年的杀手生涯中，叶，第一次感到了无助。

　　“时间差不多了，带他走。”末录的老板回过头来看看二人，向欧阳煦说道。

　　叶林被拽着退开了几步，本还在挣扎，但看到叶的口型后，任由旁人把他拽走了。

　　他说的，是“再见”。

　　不是再次见面，而是再也不见。

　　他知道，师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他给自己上的最后一课，是决绝。

　　离开那扇门，叶林仿佛在突然间成熟了许多。除了欧阳煦，没有人敢再拽住他，他令他们感到心悸。

　　“两个小时后，我在十二楼等你。”欧阳煦把他扔在了一间普通客房里，连门都没锁，便离开了。

　　按照他们的规矩，两小时后，他和欧阳煦会一决胜负。胜者离开，败者死亡，这是规矩。

　　叶林不会躲的，他自己心里清楚，欧阳煦心里也清楚。

　　再次看到欧阳煦时，对方已不再着西装，而是换上了合身的运动服，半长的栗色头发用黑色卡子别住，显得格外精练。叶林则同样是从客房中取了紧身衣穿上，面色凝重，已无一周前的嬉笑顽皮。

　　“除了一局一胜，其他规则你定。”欧阳煦看着叶林，也严肃了起来。这小家伙虽然容易冲动，但枪法还是很不错的，自己也要当心。

　　说实话，真的不想打伤他啊。

　　“你知道我长处是近身，这次我也不占你的便宜。”叶林微抬下颌，脖颈处近乎完美的曲线令欧阳煦眼前一亮，却依旧带笑看着对方。

　　“最简单的，对打，不过要用我们两个人都没有用过的枪型，距离150米，每人三发子弹。”“没问题。”欧阳煦点头，叫人拿上自己没有使用过的三种枪型，随手拿了一把。叶林也一起过去，拿了一把看着比较轻巧的手枪，反正只有三发子弹，就是来了个机关枪也只能是个累赘。

　　欧阳煦示意其他人员离开，随即挥手，表示自己准备好了，叶林也学着他的样子挥手，毕竟生死决斗这种事，他这是第一次。

　　“钟响开枪，大概还有十秒钟准备时间。”欧阳煦贴心地为叶林解释道，枪口在此时已经瞄准了对方的头颅。

　　叶林没有理会他，也端平右手，同样是指向对手的头颅。

　　钟响之后，急促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两枚弹壳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其中一颗滚到了欧阳煦脚边上，不过他暂时看不到。

　　叶林的第一枪，打向了训练场电箱，并穿透柜门，不偏不倚打在了总闸上。

　　电花飞溅中，偌大的训练场顿时漆黑一片。

　　欧阳煦的第一枪，却是打在了叶林足前一寸，仅是警告而已。

　　二人，不知为何，都没有杀对方的心。

　　黑暗中，唯有二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还有那稍显急促的心跳声。

　　以他们的水准，完全可以依靠这些声响找到对方并打倒他，奇怪的是，谁都没有这样做。

　　“欧阳煦，你还没有告诉我，若是我的三发子弹都打完了，你还没死怎么办。”

　　“那我再借你两发，反正你也打不中。”

　　黑暗中，又是一声枪响，欧阳煦看着自己面前地板上新出现的一个洞，笑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些睚眦必报啊。

　　……

　　没有人知道，七年前，这两人是怎么凭着仅剩的那三发子弹，和并不算太厉害的毒药离开宏录大厦的。就连末录的老板，也只是在知道消息之后派人追赶，几小时后得知两人失踪后微微蹙眉，随即释然，任他们去了。

　　这两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七年间，无人寻到他们的身影，没有人联系得到他们，也没有人被他们联系过。

　　实际上叶林在叶的葬礼上回去过一次。

　　那是三年前，他在他国的城市，和他一同的欧阳煦突然提起之前的事，他便决定回去一趟。

　　没想到，仅是四年而已，叶便去世了。

　　葬礼的规模很小，只来了十余人。叶林混在其中，却没有人说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何必呢，更何况叶已亲自为此画上句号了。

　　叶的一周年忌日，末录的老板宣布退出圈子，一切事务都由新提拔起的副手打理。不过，他在任命新人的同时当着曾经的一众同行的面儿说，若欧阳煦回来，末录便是他的，自己也仍是他的师父。

　　这几年，欧阳煦的离开，对他而言，不过是小孩子离家出走了而已。

　　两人消失后的第七年，只是一个平常的秋日，末录的门口突然出现了那个令人们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身影。

　　欧阳煦回来了。

　　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当年那个小子，叶林。

　　黑色的跑车早在进城时清洗过了，完全看不出这二人是从多远的地方赶来的。欧阳煦只身进入宏录大厦，叶林就静静地坐在驾驶位上，待他 ，一同到城南的那片安详之地去看看叶。

　　他们，一个是为了向恩师道歉的，因为，他打算彻底离开这座城市。他已下了决心，要跟这个小家伙在一起一辈子。

　　一个是为了向已逝的恩师请罪的，因为，自己没能完成那场挑战。他心中清楚，自己是无法向他出手的。

　　他们在这七年里，一同经历了许多。杀手多是独自活动的，但他们不能失去彼此，这点，在当年的训练场中就已明了。

　　三年后。

　　“我说，你都奔三了，还接单啊。”看着正对着阳光认真擦拭枪管的欧阳煦，叶林懒懒地靠在阳台的躺椅上，海风吹过，带来一丝特有的腥味，却格外令人感到惬意。

　　“还不是因为你懒。”欧阳煦看着一尘不染的枪口，满意地收回枪套中，把软布随手扔在一边的茶几上，随即起身，走到大门口，却停住了。

　　屋内静了数十秒。

　　“你还不走？”叶林躺倒，翘起了二郎腿，显得格外慵懒，甚至还将杂志摊开摆在脸上，刻意避过对方那无奈的目光。

　　欧阳煦不回答他。

　　“我说，你就那么喜欢看我？”他翁翁地问道。

　　“谁看你，我在看海呢。”欧阳煦转动门把手，可恶，这小家伙非要自己把车启动了才会跟下来，懒死了。

　　“你就那么喜欢海？”叶林猛然坐起，杂志从二层别墅的阳台掉了下去，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欧阳煦笑笑，推开屋门出去了。

　　叶林听他下了楼梯，蓦地起身，扯开衣橱门，换好衣服，抓上琴盒便向车库冲去。欧阳煦的车已出库了，看见他也完全没有要停车的意思，叶林也不急，跟着车跑了几米，拉开车门，一跃之后稳稳坐下。随着车门的关闭，黑色跑车猛然加速，向着目标驶去，渐渐消失在公路的另一端。

　　这些，在若干年之后，都将是最为美好的回忆。

　　叶林不知道，他与欧阳煦，绝不止这一世的缘分。他也不知道，若干年之后，他会亲手将化为粉末的他洒向大海，而后，自己也纵身一跃，投入爱人的怀抱。

　　命运的齿轮交错，几百年后，当他们再次以完全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容貌相遇时，不知上天，会不会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结局。